第3章 我們的日出

兩人在計程車上，並肩坐着。星燃呼出的酒氣夾雜着身體中香水的味道，在狹小的空氣中瀰漫着。

「你，要不要靠一下？」

話音剛落，星燃的頭便重重地落在馬篪的肩上。「好像，喝的有點多。」

「你呀，自己酒量不好，還跟卡拉拼酒。」星燃猛的抬頭，側過臉看向馬篪。兩個人的距離，不過三厘米，好像一個顛簸，就能臉對臉碰到一起，但這個時候，馬路異常平穩，計程車在北京迷離的夜晚，安靜地，疾馳著。

「我們多少年沒見了。你怎麼就知道我酒量依然不好呢？」星燃較真的表情，依舊還是十年前那個小女孩的模樣。

馬篪被逗笑了，「十年了，你的樣子怎麼就一點都沒變呢？你是妖精嗎？」

「哼，一隻喝醉了的妖精。」

馬篪張開手臂，把星燃擁入懷中。

這懷中的溫度，和溫熱的呼吸，熟悉卻又陌生的味道，時空抽離般，回到十年前。夜空下，寧靜的海灘。

馬篪攬著星燃在夜光下的海邊散步。

那時的星燃不過20歲，馬篪24，剛剛大學畢業，心懷大志，渴望用自己的雙手為星燃撐起一片天，可從小衣食無憂的星燃哪裏能猜到馬篪懷揣的心事，她只知道「我需要你的時候，你要第一時間來到我身邊。」這想法在30歲的她再回想起來，會嘲笑當初幼稚的自己吧。

「好多星星呀！」穿着黑白格弔帶裙的星燃，抬頭看着星星。眼睛和星星一樣明亮清澈。馬篪喜歡她的單純，簡單。好像星燃的身體里總有一股用不完的能量，給天生悲觀的馬篪奔跑的力量。「你眼裏也有一顆星星，賊美！」

「嗯，我知道。我最愛這顆星星。」馬篪點頭配合著，星燃注視着馬篪，馬篪不由得輕輕捧起星燃的小臉，深深的吻了下去。這是星燃的初吻，她突然僵直住了，任憑海風掛亂她的裙擺，任憑心跳猛烈地撞擊，不知道手該放在哪裏，也不知道是否該閉上眼，她盯着馬篪沉醉的臉，突然很想笑，但卻並非很合時宜。只好學着馬篪的樣子，閉上眼，接受莫名其妙游進自己嘴巴里的馬篪的舌頭…並沒那麼美好卻分外心動的初吻，心臟的跳動不只是因為愛情，還有慌張，可是這些，才是青春本該有的青澀記憶，是甜的。

酒店到了，星燃被迫從回憶中醒過神來，兩人下了車。

「看來北京很歡迎你嘛，今天居然有星星」馬篪駐足，望向夜空。

「是星燃把夜空點燃了。」

「你依然是最美的那一顆。」馬篪轉過頭望向星燃。

好像又回到了從前，星燃一時語塞，「謝謝你送我回來，我要上去了……」被酒精麻痹了神經的星燃在那一刻好想撲上去吻住馬篪，問他，我還是不是你最愛的那顆星星？但是她不能，酒後太容易敗給感性，也只能匆匆逃跑……

「咚」，酒店的房門被星燃重重地關上，衝動和不安充斥着大腦。她趕緊找來礦泉水猛喝幾口，多年未見，心動依舊。可馬篪卻永遠都是星燃心裏最沉重的傷痛。每次想到他，除了哭，再沒其他辦法，這下淚水又不自覺的翻湧上來。

沒多久傳來了敲門聲，「星燃……是我。」是馬篪的聲音。

「怎麼了？」

「你的包在我這。」

星燃這才發現剛剛自己是空着手回的房間，趕緊擦乾眼淚，徑直走過去打開門。馬篪把包遞到星燃手上時，看到了星燃眼裏的淚光。

「你還好嗎？」

星燃接過包，沒有回答，想趕緊關上門，不料卻被馬篪的胳膊撐住了，「你最近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不要一副你很了解我的樣子。」馬篪這麼一問，星燃心頭一酸，更加難以自已，淚水不自覺的往下砸，她低着頭不敢抬頭直視他。

「我不了解你嗎？你這樣我很擔心吶。」以馬篪對星燃的了解，她這樣一定是發生了什麼。

星燃沒再僵持，鬆開按在門上的手，轉身走進房間。馬篪跟了進來，隨手關了門。星燃擦了擦眼淚，盡量抑制住情緒，拿起酒店裏的紅酒和酒杯，開起了酒。馬篪走過來接過開瓶器，「我來吧。」

「我沒事兒，剛才沒繃住，你知道的，我喝了酒就愛哭。」

「那你還要開酒？」

「你都進來了，我不得招待你嘛。」

「我倆誰跟誰啊，我就陪陪你，看你沒事我就回去了。」

「好啊，我沒事了，你回去吧。」

「嘣」一聲，木塞跳出瓶口。

「酒都開了，喝了再走唄，別浪費了。反正我花錢，不喝白不喝。」邊說馬篪邊倒酒。

星燃笑了笑，「別喝完賴著不走啊！」接過酒杯。

「你終於笑了。」馬篪舉起酒杯，星燃默契的碰了一下。

「你媳婦兒孩子也都來北京了嗎？」星燃故作鎮定的提及幾年來都難以面對的馬篪的…家人。

「沒有。孩子她媽和孩子都在瀋陽呢。」

「你媳婦兒還真放心，讓你自己一個人在這。要是我，可做不到。」

「她現在心思也不在我身上。」

「有了孩子全在孩子身上，可以理解。」星燃抱着酒杯窩在沙發里。

「也沒在孩子身上。她一天竟知道花錢，賺的永遠不夠她花的。」

「看來讓馬總不滿意了。那您當年娶她的時候想什麼來着！」

「我錯了，不該娶。」

「你沒錯，娶得好！」

「我錯了，應該娶你。」

「呵，娶了我恐怕你今兒當不上馬總，估計我倆都會變成無業遊民。我那會兒，怎麼就那麼黏你，成天讓你請假陪我。」

「嗯，的確有礙我上進…但我樂意。」

「我還不樂意跟你喝西北風呢。」

「是呀，窮小子一個，什麼也給不了你，只能請你喝西北風。」說着舉起酒杯自己喝了一口。

星燃一句玩笑，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沒想擠兌他，「我沒那意思啊。」

「嗯，我知道。你到底怎麼了？」

「我能怎麼，難不成還會為幾個億的生意吹了，黯然神傷啊！」

「夏總現在生意都做這麼大了，也提攜提攜馬小弟啊。」兩人聊著聊著杯里的酒見底了，星燃示意馬篪給自己倒上。

「你慢點喝。」倒酒的馬篪，一邊寵溺，一邊心疼。

「你還記得張北辰嗎？」

「嗯…」前年星燃和馬篪見過一面，她那個時候興緻勃勃的顯擺她的鑽戒，說她要結婚了，對方叫張北辰。

「你怎麼不問我為什麼沒結婚吶。」

「你這麼說肯定是分開了。」

「還的確有點了解我。」

「何止一點！我比你自己都了解你自己！」

「這話說的！那你猜猜，怎麼分開的？」馬篪的確太了解星燃了，也正是因為這份了解，他能夠洞察到星燃所有的小心思，所以才更放心不下。

「我只是了解你，又沒有特異功能，哪會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你應該是被傷害了吧。」馬篪的猜測讓他的心不由得揪了一下，自己又何嘗不是傷害了她。

「我什麼時候被甩過啊，這次居然誇張到被劈腿！你們男人是不是都喜歡永遠的25歲？」

「啊？什麼情況？簡直人渣！你告訴我他在哪，我非揍他一頓不可！」馬篪好像保護自己的女兒一樣，想要保護星燃。

「這事兒都過去了小半年了，幸虧當時沒立馬結婚，不然你現在看到的，就是個失婚大媽。」星燃自嘲著又喝了一口酒，「沒想到今天會遇到你，也沒想跟你說這事兒，之前還戴着戒指跟你顯擺呢，顯擺啥呀！秀恩愛果然死的快。」

「這有什麼不能說的，我又有機會啦！」

星燃狠狠的白了馬篪一眼，「是我早就沒機會了好嗎？以前在你面前一直都覺得挺傲嬌的，直到你莫名其妙的結了婚，又生了娃，我就在戀愛失戀又戀愛又失戀，好不容易覺得這次可以結婚了吧，結果，男朋友跟人跑了。呵，我的小驕傲也算徹底粉碎了，你笑話我吧，當年甩了你的報應。」

「你在我心裏一直都是最傲嬌的，從20歲到30歲，到永遠，都不會變。」馬篪含情脈脈的望着星燃，星燃有些不知所措，嘗試用玩笑解圍。

「天吶，馬篪，今年我們剛好認識十年！」干一杯吧！

馬篪跟星燃碰了個杯，「你把那混蛋地址告訴我，我回瀋陽去拜訪拜訪他。」

「你這老胳膊老腿的，還真不見得打得過他。」

「你這怎麼還人身攻擊啊。要不要見識見識我是否寶刀未老？」說罷馬篪迅速把酒杯放到茶几上，竄到星燃面前，兩人鼻尖對着鼻尖，「真的沒想到，這幾年，你經歷了這麼多，我心裏還挺不是滋味兒的。」

「有毛用？」星燃並沒有避開馬篪的目光，而是直視着他。眼淚又開始不爭氣的大顆大顆地往下落。

馬篪的唇靠近星燃的唇，十年了，馬篪沒想到會再次吻到他夢中的女孩。星燃並沒有拒絕，任由馬篪的舌頭瘋狂的侵入，她也不再像十年前那個小女孩兒緊張的不知所措，而是藉著酒精的催化，享受着久違的愛，他們好像早就把彼此刻進了生命里。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緣故，馬篪的手開始不安分，不自覺的解開星燃的衣扣，一顆，兩顆，星燃突然按住他的手，示意叫停，「我們不能把關係變得複雜化，我不想失去你這個朋友。」

「對不起，是我……太衝動了。」馬篪又把剛剛給星燃解開的扣子重新繫上。

「你知道嗎？我每次想到你，就很想哭，而且我發現，除了哭，也沒有其他辦法了……我真後悔當年沒好好珍惜你……」星燃一邊流着淚，一邊捧起馬篪的臉，接着說，「這麼多年，我終於把藏在心裏的話說出來了。你也做的很棒啊，閃婚閃的很漂亮。」話罷，輕輕的在馬篪嘴上親了一口，「以後，我們就做親人吧。如果我真的孤獨終老了，你幫我看着點養老院的護工，讓他們對我好點，到時候幫我撐個腰就行。」

「對不起，星燃。對不起。」星燃的釋懷反而讓馬篪陷入內疚。

記得那會兒馬篪工作剛步入正軌，十分忙碌，星燃和同學們暑假組織一起去旅行，她非要馬篪請假陪她一起去。可是前段時間星燃發燒生病，馬篪已經請了兩天假陪她了，現在公司本就忙得不可開交，他再請假豈不是火上澆油，沒準兒老闆一生氣開了他都有可能，所以馬篪很堅決的拒絕了星燃。星燃還沒正式步入社會，從小又嬌生慣養，幾乎提出的要求都會得到滿足，被馬篪這樣拒絕，一時間又無法體會到馬篪的難處，所以因為這事兒，倆人鬧得有些不愉快。馬篪也覺得星燃實在有些不懂事了，他現在的努力完全是為了能給星燃一個更好的未來，可這些話，他一直都憋在心裏，從沒跟星燃提過半個字。

馬篪的家境跟星燃比起來的確有差距，他又不是瀋陽本地人，畢業后只能住在不足二十平的出租屋裏，更是覺得矮了別人一截。心裏裝着太多的壓力，又得不到星燃的理解和支持，難免會有爆發的時候。

星燃旅行前一周，兩人持續冷戰。

旅行當天，馬篪家的門鈴突然響起，馬篪打開門，滿臉笑容的星燃抱着一大捧向日葵站在門外，本來愁眉不展的馬篪被埋在向日葵里的星燃的小腦袋逗笑了，星燃一邊傻樂着一邊說，「馬篪，對不起。是我不懂事，沒能體諒你。我沒去旅行，我和向日葵來陪你啦，你可不可以原諒我呀？」這麼可愛的星燃馬篪心都化了，連忙過去抱住星燃和中間的向日葵們。

不料，星燃走進房間看見房間里電腦前專心工作的女同事，好心情瞬間煙消雲散，開啟胡攪蠻纏模式，話鋒立馬尖酸起來，「馬篪，你有朋友在啊，看來我是打擾你們了…」話都不等馬篪說，她轉身就走。

馬篪追過去，「星燃，你別誤會，這是我同事，我們兩個在加班呢。」

星燃冷笑道，「加班為什麼不去公司，公司環境多好啊，有空調有免費茶水，你們兩個人躲在這小破出租屋裏汗流浹背的加班，你糊弄鬼呢啊？」

小破出租屋這幾個字着實刺耳，馬篪的自尊心又強，「公司太遠了，就在我這湊合一下。我同事還在這呢，你別鬧了！」

星燃繼續不依不饒，「我鬧？趁着我旅行的時候，你們孤男寡女的在這兒，現在變成我無理取鬧了嗎？」

「難道不是嗎？我都跟你解釋了，信不信隨你。我還有工作要做，就不送了。」馬篪礙於同事在這，面子有些過不去，想趕快攆走星燃，事後再跟她解釋。

「你現在在攆我走嗎？馬篪，我告訴你，今天我踏出這裏，你就別想再見到我。」話罷，星燃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馬篪家。

「砰」一聲關門聲，將回憶拉回現實。

「所以你真的對不起我了？那會兒在你家的那個女同事就是你媳婦兒？」星燃嘗試着調整冷掉的氣氛。

「那個，就是一起加班的女同事，你腦洞實在太大了。我後來出去追你了，沒追上。你心也夠狠，居然能一直不接我電話。」

「我不接電話你可以去家裏找我啊！」

「我這個住在出租房裏的窮小子哪有臉去找你啊！」

「你的點永遠都在你自己營造的自卑心理中，我壓根都沒想過這些。」

「你不想，我想啊。拿什麼娶你，拿什麼給你承諾。後來自己漸漸也就退縮了。」

「可是你現在是馬總了呀！以前我就知道你以後肯定會有出息！」星燃端起酒杯碰了馬篪的酒杯一下，把杯子裏剩下的酒一飲而盡。

「可是那時我哪會知道自己會有這麼一天。」

「我也以為，我不會再見到你了呢。」

……

兩個人卸下了十年來自己給自己鑄造的殼，放下驕傲，放下自卑，好像比十年前更真實純粹，用最真實的狀態，大聊特聊著這十年來的過往，好像時間不曾在他們之間留下痕迹。此刻，他們完全抽離時空，成為了無話不談的親人。

不知不覺間，窗外天際泛紅，太陽漸漸跳脫出地平線。

「馬篪，這是我們第二次一起看日出吧。」

「是啊，沒想到竟然隔了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