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四十

我跟小和尚風風火火的跑到群英堂。本來能容得下百十來人翻騰的群英堂只有寥寥幾人。劍老爺子的徒孫們全都不見了。

我跟小和尚站站在門口。屋子裏一共就六人,橫劍而立的曹驚風;縱劍入地的靳九通;閉目念經的劍夫人;一劍刺出的瞭然師太;被劍刺中的覺塵大師;還有一臉驚駭的劍無雙。

曹驚風與靳九通雖然兵器出竅,但卻是遠觀;反倒是覺塵大師擋在劍夫人身前,被瞭然師太一劍入體。劍無雙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喃喃的問:「為什麼!」

瞭然師太:「這是我們同門之間的恩怨,覺塵大師這是為何?」

覺塵大師:「師太早已入空門,為何放不下心中執念。」

瞭然師太收劍:「我身上這袈裟因她而披,想要放下,也該由她而解!」

覺塵大師:「既然師太不願放下,用我一命抵夫人一命如何?」

小和尚率先跳腳:「師兄,你老糊塗啦!跟你有什麼關係?別添亂了行嗎?」

曹驚風跟靳九通一齊看向覺塵大師,顯然他們沒想到覺塵大師會做出這樣的決定;瞭然師太也眉頭緊皺。

一直沉默的劍夫人突然起身:「欠的債總是要還的,即使今天不還,明天也要還。」劍夫人走出來:「但今天真的不行。師妹,兩天,就兩天,兩天後父親下葬,到時我自會給你一個交代。」

「都是這套說辭,到底在等什麼?難道他還真能從棺材裏爬出來!」瞭然師太指著棺材說:「為了峨眉,我已經等了整整十九年!我以為我這輩子都會這麼等下去,可老天開眼,他終究還是死在我前頭了,我不用再等了!」

瞭然師太突然出劍,直刺劍夫人的咽喉。靳九通拔劍,曹驚風向前一步,剛好擋住他。關鍵時候還是覺塵大師,他染血的袈裟一抖,裹住瞭然師太的長劍,瞭然師太的劍再難寸進。

瞭然師太:「大師有這等身手為何甘願受我一劍?」

覺塵大師纏住劍身,沉默不語。

瞭然師太:「大師是一定要管這件事是嗎?」

覺塵大師「不得不管。」

瞭然師太再次發力,「嘣!」「嘶!」瞭然師太的劍與覺塵大師的袈裟一起碎裂,分不清你我。

瞭然師太劍斷人卻繼續向前,單掌一送,手中僅剩兩寸來長的劍刃充當暗器,當胸打向覺塵大師。覺塵大師雙手合十夾住斷劍。瞭然師太的單掌順勢突破覺塵大師,直接印在了覺塵大師的胸腹之間。

「咚!」好似敲鐘一般,一聲悶響,覺塵大師殘破的袈裟再次碎裂,他雙手合十,如金剛降臨,掌中夾住的斷劍也不知去向。

瞭然師太後退:「大金剛!」

小和尚:「師兄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厲害了?」

我:「現在不該關心這個吧,快想想辦法讓他們停手啊!」

小和尚:「婁子是你捅出來的,你讓我想辦法?」

我:「怎麼是我捅出來的?」

小和尚:「你要是不去找師太,說不定她還會裝睡。」

我:「……」

曹驚風皺眉:「大師原來是真人不露相啊!」

靳九通問曹驚風:「為什麼?」

曹驚風看着棺材:「我也想問他為什麼?」

靳九通突然轉向瞭然:「真的就不能在等兩日?」

瞭然師太:「如果我還是躺在床上,或許可以……」

靳九通向我跟小和尚看了一眼,我們裝作無辜,把頭扭向一邊。我好像真的捅了一個不該捅的婁子。

曹驚風:「靳師弟又是為了什麼?」

「師兄應該知道我為什麼會回來。」靳九通指著棺材:「不是為他披麻戴孝,今天哪怕是師兄拆了這口棺材,我也不會攔你,可三嫂他們我一定要保,因為我欠三師兄的。」

「因為欠老三的所以你要保她……」曹驚風笑了,他的笑容很古怪,好像帶着些荒誕的味道,我不明白他為什麼會露出這種笑容。

曹驚風:「師弟,打吧!打一場心裏或許能痛快一些。」

靳九通拿起腰間的大葫蘆,猛地灌了一口:「師兄!請!」他將葫蘆一拋,葫蘆翻轉着落向曹驚風。忽地,一道人影閃過,在空中把靳九通的大葫蘆搶到手裏:「既是同門較技,總該都到齊了才行?」

說話的是一個膀大腰圓滿頭紅髮的中年漢子。他截住了靳九通拋出的葫蘆往嘴裏灌了兩口:「大師兄,六師弟,別來無恙。」

「老五!(五師兄!)」

「不只是我。」老五用手一指:「四師兄也一塊來了。小師妹我們也帶來了。」

我跟小和尚轉頭,身後走來兩個人,一個儒生打扮的中年男子和水靈一起走進來。

曾經的藏山七劍還剩下五個行走江湖,今天這五個全都到齊了,每一個都是氣場強大,讓我不敢靠近,尤其是水靈,她進來的時候我差點把腦袋塞到胸腔里。

「他就這麼死了?」儒生有些不大相信。曹驚風稱呼紅髮漢子老五,那麼他應該是劍老爺子的五弟子趙松澗,趙松澗嘴裏的四師兄也只能是劉清泉。

我們現在待的地方也是劍老爺子的靈堂,老爺子本人還躺在棺材裏,他的五個徒弟目光不約而同的看着老爺子的棺材,或解脫,或嘲笑,或失落,或迷茫……總之,沒有該有的悲戚之色出現在他們臉上。

「他終於死了!」趙松澗又往嘴裏灌了口酒:「他要是再活上幾年,怕是我心中最後那點戰意都會被他壓垮!」

劍無雙突然衝出來:「為什麼?到底為什麼?你們難道不是爺爺的徒弟?」她比較激動,可能是因為她無法接受自己一直崇拜的爺爺竟然得不到弟子們應有的尊重。

趙松澗:「為什麼!我們也想知道為什麼?你爺爺確實真心傳授我們武藝,可我們真的沒辦法尊師重道。你七師叔為何有家回不得;你六師叔他的娘子為什麼總是不在山莊居住;我跟你四師叔為什麼總是在外遊歷;你……」

曹驚風:「老五!」

趙松澗:「我們一直不明白你爺爺他到底要什麼,與其說他收了幾個徒弟,不如說他培養了幾個仇人。當然,在他眼裏我們算不得仇人,哪怕他還有一口氣,這個江湖上就沒有人敢做他的仇人……」

「大師兄,我們算什麼?他劍一生的徒弟?江湖上都羨慕我們武功高強,有一個天下第一的師傅,可只有我們自己知道,我們的高強都是被逼出來的,我們的高強就是為了有一天能親手幹掉他!我們越高強,越發現他高不可攀……他不是人,是神!」

「嘭!」趙松澗手上的葫蘆轟然碎裂,眼中有着掩飾不住的戰意:「各位師兄弟,相信你們都給老爺子準備了一些驚艷的東西,他活着的時候咱們想給他看,卻又怕給他看,如今他躺在這,沒什麼可怕的了。難得我們今天都在,趁着他還沒入土,大夥何不都亮出來,看能不能入的了他老人家的法眼!」

劉清泉:「師兄弟較技,閑人退避!以免誤傷!」

曹驚風對瞭然道:「今天幫不了你了。」

「我自己能處理。——師姐,我還會來找你的!」瞭然師太率先退出。

靳九通:「劍二,帶夫人小姐離開。」

我去!他們這是要開戰?我心驚膽戰的走過去。劍無雙像是受到了某種衝擊,如同一隻獃頭鵝站在那裏一動不動,我只好把她抱離這裏。劍夫人跟在我身後,一語不發。

走到門口,就聽小和尚沖我喊:「劍劍,快來幫忙。」我扭頭,只見覺塵大師復又坐下,小和尚在他身邊拉着他的手臂,想要把他脫力這塊是非之地。

小和尚彷彿用出了吃奶的力氣,那張厚厚的麵皮已經憋得通紅,但覺塵大師好像長在了地上,紋絲不動。我把劍無雙放到屋外,由劍夫人攙扶著,我趕忙過去幫小和尚。

我跟小和尚一起動手,還是搬不動大師,小和尚開始發脾氣:「師兄,你到底想幹嘛?」

劍老爺子的五個徒弟都盯着我們。靳九通開口:「大師莫非想留下給我們兄弟做個見證?」

小和尚生氣道:「他能見證個屁!都瞎了好些年了!老靳幫忙。」

靳九通還沒動,趙松澗突然向前,單手抓住覺塵大師的肩膀:「大師,請……」雖然他嘴上說了個請字,但出手不見絲毫留情,料想不希望有人打攪他們師兄弟之間的拚鬥。

小和尚說過,劍老爺子的幾個徒弟都是天下第一,即便是覺塵大師練成了佛門大金剛也不會是他們的對手,有劍笑為例。但是趙松澗這一抓跟我們一樣也沒能動的了覺塵大師。

趙松澗一皺眉:「嗯?」顯然他比我跟小和尚要吃驚許多。

一道閃電在門前劃過,覺塵大師那雙從未睜開過的眼睛突然眼皮一提,黑洞洞的兩個窟窿出現在他的臉上,甚是駭人。

「喀拉拉……轟!」一聲雷霆!

覺塵大師張口,一聲:「雷霆!」

我腰間有名劍,名為「雷霆」!

「錚!」名劍出竅,覺塵大師持劍在手。

水靈:「大師?」

劉清泉:「雷霆劍!」

趙松澗:「不動如山!」

靳九通:「二師兄!」

曹驚風:「原來如此!」

我跟小和尚面面相覷。

曹驚風苦笑:「明師弟,沒想到你會變成這幅模樣,」

靳九通向前一步:「真的是你!二師兄!」

覺塵大師:「既是同門較技,怎能少得了我!」

「哈哈哈……」趙松澗一陣狂笑:「老傢伙!看到了嗎,當年被你逐出師門的二師兄又回來了,終究沒能如你所願的死在外頭!」話畢。「嗆啷!」趙松澗手中長劍自行出鞘,噴出點點星火。

靳九通:「對我就是當胸一腳,我如騰雲一般飛出屋外;幾乎同時,小和尚也被覺塵大師一掌打了出來。

我在外打了個跟頭,隨即爬了起來。這一下足飛出有十來米遠,但身體並不覺得如何疼痛。

我跟小和尚跌跌撞撞的又跑回門前,群英堂里已經打了起來,只見裏面金鐵交鳴,劍氣縱橫,根本分不清誰打誰。前一秒,靳九通和曹驚風交手;后一秒就變成了曹驚風與水靈對轟。

早就聽說,劍老爺子徒弟的武功各有千秋,手中的名劍更可發揮應有的威力,今天終於讓我見着了!

曹驚風的劍疾,疾如風,無影無蹤。他的劍名為無影,疾風無影,劍無影,人也無影,有時場中好像看不到他的人,又有時好像同時與所有人為敵;

明千里的劍穩,穩如山,雷霆萬鈞。他的劍名為雷霆,動如雷霆,他靜時如山,任他風雲變幻,我自巋然,偶然一動,就是泰山壓頂,雷霆萬鈞。

劉清泉的劍柔,柔如水,包容萬物。他的劍名為海納,海納百川,水無常形,似弱實強,可涓涓細流潤物無聲,也可洶湧澎湃摧枯拉朽。

趙松間的劍烈,烈如火,一點燎原。他的劍名為燎原,烽火燎原,燎原劍熱烈,一點星火便可點燃,燎原之勢瞬息可成。

靳九通的劍直,直如箭,所向無前。他的劍名為開山,遇山開山,一往無前,沒有退路。

水靈的劍「博」,取眾家之所長。她的劍為名咫尺,咫尺天涯,盡在掌握……

裏面打得熱鬧非凡,我卻是稀里糊塗。

我問小和尚:「他們為什麼打起來?真想同門較技,什麼時候不行?就為了讓個死人看一眼?」

小和尚:「都是高手,誰知道他們在想什麼?」

沒幾分鐘,整個群英堂已經讓他們拆的七零八落,屋子裏里唯一完好的物件只有裝劍老爺子的那口棺材。

「轟隆隆!」又是一陣雷聲,明千里拿到雷霆劍時外面已經下起了瓢潑大雨。

突然間,場中情景一變,明千里靳九通二人縱身一躍穿破房頂,消失不見;另外四人則同時停手,他們凝神而立,分別站在劍老爺子棺材的兩頭,緊盯棺材,蓄勢待發!即便是不懂武功的我站在門外都能感覺到他們的戰意已經展開到了極致。

「他們這是要……鞭屍!」四人眼中的目標都是棺材,棺材不可能成為他們這些高手的目標,那麼他們的目標只能是棺材裏的屍體!

剛才他們師兄弟的談話我就已經聽出來了,他們與劍老爺子非但沒有所謂的師徒之情,反而有些我不知道的深仇大恨。劍老爺子的強大致使他們不敢在劍老爺子活着的時候向他挑戰,可如今劍老爺子已經死了,他們對劍老爺子的恨真的已經達到了鞭屍的程度?

倏地!雷霆、開山二劍攜泰山壓頂之勢自空中飛射而下,目標同樣是劍老爺子的棺材。這一下如果刺中,不用明千裏手中的雷霆劍,單是靳九通手裏那把巨大的開山,就足以把棺材裏的死人再次腰斬一遍。

陡然間,一條衣袂飄飄的仙影闖入我的視線,她像是九天玄女,不沾一絲人間煙火,輕飄飄,翩若驚鴻;她手持仙劍,一劍刺中了凌空而下的開山劍,開山劍向後盪開,由於劍身巨大,它把同時落下的雷霆劍也撞離了目標……

「叮……」聲音明明不是很大,我卻感覺好像要刺穿了耳膜,我下意識的捂住了耳朵,耳邊嗡嗡直響。再看向裏面,剛才的仙女已經不見,多了一個頭戴斗笠,身披蓑衣,腳踩芒鞋的背影。

「總算是趕上了!——好久不見……各位師兄弟。」聲音出自這人。

屋子裏六個人,十隻眼睛全都盯着這個人。

「三師兄!」靳九通當先開口,他非但沒有生氣自己的劍勢被打斷,臉上還有掩飾不住的高興。老友久別重逢的高興。

我:「這是……」

小和尚:「你的主子,劍二世!」

原來的藏山七劍,一個偽裝成了和尚,一個跟魔女私奔,今天晚上全部到齊了!

「這些年你躲哪去了?我一直在找你。」靳九通問。

「此間事了,我在細細跟你說。」

「一劍神來,天外飛仙!三師兄風采依舊啊。」劉清泉讚歎。

趙松澗插話道:「三師兄,我是個急性子。看到你我高興,但你為什麼打斷我們?如果說你還是惦念父子之情,不想我們打攪老爺子,我現在就走……」

「久別重逢。酒還沒喝,你想去哪?」劍二世環顧一圈:「我知道眾位師兄弟所為何事。實在是趕得匆忙,如果剛才喊話管用二世絕不會向各位師兄弟出劍。」

「你們不信他真的死了,我也不信;你們想開棺一探究竟,但今天真不行。可否請各位師兄弟暫時移駕,後天,劍家自會給各位一個交代。」

「好!」趙松澗答應的乾脆:「別人的話我不一定信,三師兄的話我一定信!」

劍二世把視線移向靳九通。

靳九通:「別看我,我這條命都是你救的!」

劍二世:「師妹?」

水靈:「師兄們說行,就行。」

劉清泉:「我沒意見。」

曹驚風:「後天我會再過來。」他也不管劍二世是否答應,穿過我們,消失在雨中。

劍二世:「諸位師弟,如果別無他事,咱們房中一敘。」

眾人慾走,只有老和尚明千里又坐下了,他橫劍於膝雙目再次緊閉。

「二師兄?」靳九通叫了一聲。

「小六……」劍二世沖他搖了搖頭。看得我們莫名其妙。

「……爹!」劍無雙站在我身邊,她聲音不是很大,聽起來還有些生澀,這個詞至少從他嘴巴里消失了十年,但她眼裏滿是希冀。

劍二世同用同樣的目光看着她,但聲音卻清冷:「跟你娘回去好好休息,有事明天再說。」

劍二世走了,他的夫人就在旁邊,他卻連一聲招呼都沒打。就說已經沒感情了吧,可移情別戀的也不是她,好歹人家幫你生了孩子,而且辛辛苦苦的養大了,你不至於這麼陌生,連聲招呼都欠奉。而劍夫人對此也並不生氣,她乾脆來個眼不見為凈,閉上眼睛念經。

劍無雙帶着劍夫人也走了。本來一場轟轟烈烈的大戰就這麼落下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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趔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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