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要回來，總要有自己的家。

蕭若煙這話說的就好像是剛才的閑聊一樣平淡。

可是無疑於一枚重磅炸.彈，炸翻了現場的幾個人，濺起了滾滾浪潮。

張薇手裡握著的湯勺都哆嗦著掉桌子上了，瀾瀾怔了一下，激動的臉紅脖子粗的一把抱住蕭若煙：「啊啊啊啊，老二，我沒聽錯吧，你要回來？！啊啊啊啊！！！」

她那個世界級的女高音一嗓子吼的整個餐廳抖三抖，所有人都看著她。

蕭若煙被勒的喘不過氣來，「放——放放開，你要是再抱著我蹭鼻涕，我會重新考慮一下的。」

「不能，不能夠！」瀾瀾立馬拿著紙巾擦乾鼻涕，她開心的眼睛亮的跟貓一樣，「啊啊啊，我真的太興奮了！！！」

她直接站起來把蕭若煙抱起來原地轉了一個圈，蕭若煙的高冷形象都沒了，明亮的燈光下，她臉上的紅暈鮮艷如花，蔓延到身後頸間。

花，開了。

她，要回來了。

張薇在旁邊看著兩個人笑個不停，她去看小顏。

顏芷蘭低著頭，握著筷子的手泛白，湯羹里泛起了陣陣漣漪。

張薇幽幽的嘆息，她往旁邊偏了偏，把小顏抱進了懷裡。

顏芷蘭縮進張薇的懷裡，她的淚滾滾的落下。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麼。

開心，興奮，又夾雜著一股淡淡的憂傷和委屈。

就好像她這十年的等待，十年的隱忍，十年的喜怒哀傷，終於是等來了一個答案。

蕭若煙就那麼看著她，眼裡的淚成行的往下落。

張薇輕輕的拍著小顏的肩膀，沒有說什麼去安慰，心卻一陣陣難過。

這個世上就是有很多不公平，老大是見證著她們彼此有多痛的，她們的愛，說實話，張薇感覺要比她和她老公都要深刻，他們與家裡奮鬥，終究是苦盡甘來，甚至還造就了一副「你不離我不棄」的感人愛情故事，受到親朋好友的祝福。

可是她們呢？

前路漫漫，她們卻只能在裂縫中去找光。

過了好一會兒，幾個人的情緒才逐漸恢復。

她們都不是年輕人了，剛開始聽到蕭若煙要回來的消息，一個個開心到凌亂，現如今冷靜下來，許許多多客觀現實擺在面前。

張薇看著蕭若煙：「房子……」

在這樣的城市買房子，可不是小事兒，就是貸款首付也是不小的金額。

她們雖然上班年限不少了，但年輕人，尤其是女孩子，誰不為了美，為了穿著打扮美容護膚花銷，又能攢下幾個錢？

蕭若煙喝了一口水，她早已安排好一切：「在音樂學院附近買，我看好了一片地段，之前過節的時候去看過。」

顏芷蘭坐在旁邊，很乖巧的看著她。

瀾瀾和張薇對視一眼，這不就是頭奔老四去了么？還早有預謀呢。

「那工作呢？」瀾瀾關心這個，她知道這些年蕭若煙在工作上投入了多少心思，蕭若煙像是早就思考過一樣，「這邊有分公司，徐總對我有知遇之恩，她多少知道一些我的事兒，我會好好和她溝通。」

張薇：「要是不放怎麼辦？」

職場哪兒可能說走就走。

蕭若煙笑了笑：「那就從頭開始。」

知道了一切的她，還怎麼能夠扔下小顏一個人？

還有什麼比再一次離開她更難的么？

未來的路如何，她不知道。

但蕭若煙知道，她不能再留她一人。

三個人說的熱火朝天，老大和瀾瀾甚至敲定要一起去幫蕭若煙裝修，暖房之類的事兒，她們心裡都在為老二和老四感到開心。

顏芷蘭自始至終都沒有說話，也許是幸福來的太突然，她一直有一種不切實際的飄忽感。

一直到蕭若煙把熱水遞了過去：「喝了。」

顏芷蘭才恍神，她接過杯子握在手裡，很暖。

老大畢竟是新婚，蜜月在一個星期後，她有很多事情要處理就先回去了，瀾瀾挺有眼力價，自打小顏跟她坦白想睡阿煙之後，她瞬間變成了倆人的頭號cp粉頭，「我先回去準備一下啊，晚上見。」

這會兒消失的倒快。

蕭若煙看了看時間，快九點了，「你也回家安排一下。」

她知道小顏家裡的事兒。

昨天在婚禮現場，蕭若煙就發現遠處的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的人時不時的偷偷看她，估計是顏家安排的人。

蕭若煙整理了一下手腕處的衣服，剛想走，手一下子被顏芷蘭抓住了，「你去哪兒？」

從她回來之後，小顏就一直這樣患得患失的，總想要把她抓在手裡，好像生怕她一下子就會消失一樣。

蕭若煙拍了拍她的手背：「你不要回家么？」

顏芷蘭看著她的眼睛，重複：「你去哪兒？」

蕭若煙耐著心回著：「畢竟要回來不是小事兒，我回家跟爸媽說一下。」

顏芷蘭盯著她看，眼裡都是焦慮與擔心，蕭若煙摸了摸她的頭髮：「放心，沒事的，中午我去你宿舍摟找你，一起吃飯，嗯？」

得到了這句話，顏芷蘭繃緊的心才稍微鬆弛了一點，她低著頭沉默了一會兒，輕聲問：「你怎麼知道我分宿舍摟了？」

正喝咖啡的蕭若煙咳了一聲，她偏了偏頭：「嗨，還不是瀾瀾告訴我的么？」

顏芷蘭抬頭，看著她的眼睛笑了：「那我等你，你昨晚沒休息好，不要擠公交了，打車過來。」

蕭若煙盯著她一腦門的問號。

她怎麼知道自己為了省錢總是擠公交，又怎麼知道她昨晚沒睡好？

顏芷蘭勾了勾唇角，學著她的語氣：「嗨，還不是瀾瀾告訴我的么。」

蕭若煙：…………

顏芷蘭一直目送著蕭若煙離開，人都消失了，她還站在車水馬龍的街頭，一個人痴痴的笑。

曾經，她厭煩世界，厭煩一切。

將自己的心封起來，不給任何人看，甚至活在幻想與夢境之中，渾渾噩噩不知道今夕何朝。

現如今，她的阿煙回來了，就好像壁壘外的一雙溫暖的手遞給她。

只有她，才能帶著她走出圍城。

顏芷蘭回家之前給秦總打了個電話，「秦總。」

電話那邊，秦總的聲音帶著一絲慵懶，「顏老師？這麼早，又是因為你的阿煙？」

……

半小時后，顏芷蘭到了家裡。

燈火通明。

她才剛推開門就嗅到了濃重的煙味。

客廳里，顏芷蘭的父親顏峰一身黑色的西裝坐在沙發上，手裡夾著雪茄，一口一口的抽著，臉色陰沉。

顏芷蘭走了進去，大大方方的換好鞋，坐在了他的對面。

家裡的傭人大氣都不敢出，這些年，姥爺和二小姐總是吵架，他們畏懼又害怕。

顏峰抬頭淡淡的掃了一眼顏芷蘭。

顏家兩姐妹，姐姐的五官像是父親，妹妹的像極了母親。

有的時候，看著顏芷蘭，顏峰就會想起亡妻，心裡悶痛難受。

顏芷蘭漆黑的眸子盯著爸爸看了一會兒，平靜的說：「爸，她回來了。」

她沒那麼多彎彎繞，簡單的直來直去。

顏峰沒吭聲，劍眉之下，犀利的眸子盯著顏芷蘭。

這十年。

女兒變化很大。

還記得剛開始，他發現她們的事兒的時候，他勃然大怒，打了顏芷蘭一個嘴巴。

她倔強的看著他，眼淚在眼睛里打轉，就是不說一句認錯的話。

從小到大，顏芷蘭是他親自教導呵護長大的，他一直認為大女兒性格比較倔強，小女兒則是自己的小棉襖，平日里說話都是溫柔輕聲細語的，甚至都沒有看她跟誰紅過臉。

可後來呢？

她不吃不喝，被關在屋子裡一個星期也不肯跟她分開。

要不是顏峰安排手下的人要動蕭家被她聽見了，她還是不肯軟化。

高三那一年，在加州女兒被人校園欺凌，顏芷蘭一直忍著不肯說，到了實在忍不了暈倒了進了醫院，看見她滿身的傷，顏峰才知道女兒經歷了什麼。

他怒不可遏的找到學校警察局要去告那些欺凌的人，姐姐顏芷伊也是不停的抹淚，可小顏躺在醫院的病床上，蓋著被子，面色蒼白，連唇都失去了血色，不僅不配合警察，不配合學校，誰問什麼她都不說，幾乎是不吃不喝的，甚至一點表情都沒有，像是一個失去靈魂的玩偶。

她們害怕極了。

顏峰和顏芷伊輪流守著她，直到11月那一天，天外蒙蒙亮的時候。

顏芷蘭突然掙扎著坐了起來，她說要吃蛋糕。

顏峰和顏芷伊自然是依著她，一大早上去買蛋糕。

蛋糕買回來了。

顏芷蘭插了一根蠟燭上去，她將蛋糕放在雙.腿間，雙手合十，微微的閉上了眼睛。

「阿煙，生日快樂。」

那一刻，她一直木然的臉終於有了表情。

她哭了。

……

也是那一刻開始，顏芷伊開始有了變化，她甚至去勸顏峰：「我看妹妹她們感情很深，不是你能分開的，爸，要不——」

「她們那麼小懂什麼？」

顏峰在生意場上打拚了這麼多年，他什麼沒有見過。

再後來，他發現了顏芷蘭和蕭若煙的約定。

他不信邪的使了一點手段，想要從根上瓦解她們，他想著大學四年都過了，她們沒有辦法聯繫上，再濃的感情也總該被時間沖淡了吧。

可代價慘重，他差點失去女兒。

那一浴室的鮮血，到現在還時常夢魘一樣出現在他的夢中。

重重的捻滅煙。

顏峰身子向後，靠在沙發上睥著女兒：「你想要說什麼？」

顏芷蘭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顏峰，紅唇輕啟：「你不要傷害她，包括她的家人，不然我永遠不會原諒你。」

心像是被棍子悶了一下，顏峰冷冰冰的：「你為了她，把爸爸當敵人防。」

顏芷蘭的眼圈紅了，她看著顏峰輕輕地：「我也不想的，爸爸，我多想得到你的祝福……」

隱去眼淚。

小顏站了起來，準備離開，她還要去買菜，約好了和阿煙一起吃午飯的。

看她要離開，顏峰聲音低沉的問：「你就不怕你們的關係曝光，影響你在學校的位置？就不怕你的學生們知道她們敬仰崇拜的老師居然是同性戀？」

小顏從小的夢想就是當老師，為了這個理想，她付出了很多很多。

她不是十八歲的年齡了，馬上都要三十了。

顏峰就不相信她一點不會動搖。

顏芷蘭的身子頓了一下，她沉默了片刻，扭頭看進顏峰的眼：「我連死都不怕，還有什麼怕的？」

輕飄飄的扔下一句話。

她決絕的離開了。

顏峰深吸一口氣，神色更加難看，鬢角隱忍的青筋輕輕跳動。

……

蕭若煙回到家裡也不是很順利。

二老本來看見她回來挺開心，聽到她說要把工作調回來，許念興奮的都要吃藥了。

可當蕭若煙提出要買房的時候，蕭赫和許念都是滿臉的不可思議。

許念顫顫巍巍的：「你……你哪兒來那麼多錢？」

蕭若煙長長的睫毛眨動，「慢慢攢，總會夠。」

對於過往，她隻字不提。

「你是不是又跑商演什麼的了？媽說過，你不要在外面那麼辛苦，你每年都讓張薇那孩子給我們稍保健品回來，你爸找人在網上查過都很貴啊，你得多省才能省下那麼多錢？」

蕭若煙的眼裡劃過一絲詫異，保健品？老大？

許念心疼極了，但她也知道女兒的性格，這麼多年了，她一直是說到做到：「買房不是小事情，地方定了嗎？錢夠嗎？爸媽這兒有，我們——」

她還在絮叨，蕭若煙簡明扼要：「不需要你們的錢，地方定了，在音樂學院邊上。」

一句話，將溫馨的假象撕碎，一家人迅速陷入了沉默。

音樂學院邊上……

這麼多年來。

她們二位雖然沒有跟顏芷蘭聯繫，但也聽說了，她成為那的聲樂系的老師。

怪不得。

女兒突然說要回來。

十年了，她還是沒有放開。

「我只是和你們說一聲。」

蕭若煙說完，她拿起外套往身上穿，「我回來的事兒，你們不用和親戚們說，不然會丟你們的臉的。」

……

從家裡出來。

蕭若煙重重的吐了一口氣。

她在門前的槐樹下站了一會兒，從兜里掏出手機，給張薇撥了過去。

老大接的很快，語氣輕揚：「怎麼了，老二？」

蕭若煙開門見山，「我爸媽說你每年給她們帶保健品，怎麼回事兒？」

張薇那邊像是掉線了般一下子卡克了，「就……就阿姨的心臟不是不好么？我有個國外的朋友，每年就拜託她買一些。」

「國外的朋友？」

蕭若煙的心像是被潑了硫酸，淋漓的疼：「是小顏么？」

……

電話被掛斷了。

蕭若煙邁著沉重的步伐往音樂學院走，這一路上，她的心都是千迴百轉。

當年，父母對她們說了多麼難堪的話。

——我不允許你再接近我們的女兒。

大小姐，同性戀是你們有錢人家玩的遊戲，求求你，放過我女兒吧。

……

蕭若煙的眼睛被眼淚糊住。

她不知道走了多久。

總算是到了音樂學院。

遠遠地，蕭若煙就在菜攤前看見了顏芷蘭。

顏芷蘭不知道從哪兒弄了一個推車，很專業的彎著腰在那挑菜，她穿了一件白色的長裙，溫柔賢淑，她正在挑蕭若煙愛吃的芥藍，菜攤的老闆娘跟她很熟悉，笑著問：「顏老師，今天怎麼親自來買菜了？是有朋友來嗎？」

學校是有食堂的，老師們一直在那邊吃。

老闆娘很辛苦，家裡孩子很小，老公跑車，她買菜，經常一個人推著從市集上進來的一大車菜。

冬天的時候，路滑，她推車過冰面的時候不小心摔倒了，顏芷蘭過來扶的她，幫她把菜整理好一起推了回來，後來那一年，顏芷蘭過來買菜的時候和老闆娘討教過做飯技巧，倆人一來二去熟悉了起來。

老闆娘對這個溫柔沒有架子的老師很有好感。

風吹過，顏芷蘭抬頭，眼眸中盛滿了幸福的笑，她看著老闆娘，唇角上揚：「不是朋友，是我愛人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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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以痛吻我我卻報之以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