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終

雁回走了！

面色蒼白得走了！

許小婉的話，每一句都象是千斤重鎚一般地砸在了他的身上。

她說的每一句話，他都沒有做到。

曾經不懂事時的青蔥過往便也罷了，年少時他不懂事，如今他懂了，知道當年的事是他錯了，他想彌補。

然，往事可追，現事又要如何分辨呢？

就象小婉說的那樣，現在的沙棠已經不再是以前的沙棠了。孩子什麼的便也罷了，生不了抱一個也行，他並非那麼古板守舊的人。可，若是她變了一個模樣呢？

長了耳朵、長了翅膀，甚至渾身都是絨毛，甚至多了一個尾巴的……沙棠，要他如何再愛下去？

「小婉，我覺得你說得太過分了！」

李倩一直是不喜歡雁回的，她也不支持沙姐和雁回再續前緣。然：「你扯着他以前的事不放我能接受，可你後來說的那是什麼啊？什麼長耳朵？長翅膀？長尾巴的？我和槿蘭哪個也沒長啊，沙棠怎麼可能會長那些東西？你拿這些嚇唬他，哪個男人能接受得了那樣的女人？」

「我就能接受！」

許小婉一字一句地講：「我要是個男人的話，我就能接受。我愛她的時候她是個人，後來因為變故，她變得不再象是原來的她了，那她就真的不是原來的她了嗎？這就象一個男人窮困潦倒的時候愛着自己滿手凍瘡的女人，哪一天他發達了，就能不再愛那個曾經為他凍壞了雙手的女人了嗎？李倩，或許有很多人認為這根本是兩個事。但在我看來，這就是一回事。如果你真愛她，你首先在意的不會是她現在變成了什麼樣子，而應該是她遭遇了什麼。你憐惜她、可憐她，心疼她，想着要如何和她一起面對現在的困境，而不是先在意她現在的模樣！」

李倩愕然。她呆住了！為什麼她竟然會覺得小婉說得很有道理？

至於一邊的崔槿蘭，倒是聽懂了。

「李倩，小婉不是在嚇唬雁回。或者說，好吧，那是一種嚇唬。但她的用意也並非說沙姐真的就長了耳朵還是尾巴，她只是在用一種比較極端的方式去試探那個雁回罷了。」

「試探？」

「對啊！就象咱們看到的那樣。那個雁回讓小婉這一嚇唬，直接想到的就是他能不能接受一個長了耳朵和尾巴的女人。他對那樣的前景感到害怕！根本就沒有去想，沙姐到底是經歷了怎樣的事，才會變成了這副模樣？過程中她可受到了傷害，她可曾害怕？她如果不喜歡現在的自己，那麼他要怎麼安慰她？甚至於想着將來要用什麼樣的方法去替她除了這個毛病，做回原來的沙棠！」

想像真的很美好呢！

崔槿蘭也想擁有一個那樣的男人。可是：「小婉，那怎麼可能呢？這世上大部分的男人和女人，之所以相愛是因為看到了表面的現在和幻想的未來。所有的真情真感，就象你說的那樣，必須經過風霜歷練才能顯現出來。然，又有多少人能熬得過去？」

「大部分初戀的情侶，都在生活的瑣事中顯露出了自己最卑劣的一面。而大部分美好的婚姻都不過是因為一生走運，沒有碰到足以讓他們不顧一切的誘惑罷了。我承認沙姐很好，但是，你想像中的那種感情，真的是好人就能碰到的嗎？」

「若說親緣是天定，友情能自己爭取得來，那麼愛情，便是連天帝都無法控制的天緣！」

「所以呢，你的想法是什麼？」

許小婉扭頭看向崔槿蘭：「一生不愛？鄙視所有的男人？還是說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得失隨緣？」

前者，過於極端。後者，過於消散。

若想過得好，這兩者其實都是不可取的。

姻緣此事，確實真的象崔槿蘭說得那樣，是連天帝也無法控制的。

所以：「強求着實無用！哪怕你有再強大的力量，也無法護得住一個心愛的女人，給她所有的幸福。」

「那，怎樣才好呢？」

怎樣才好啊？許小婉信步走到了那扇打破的窗戶前，遙遙地看向了遠方：「愛一個人，愛，就好了。或許你不能替她掃平所有的災禍和障礙，但你可以教會她如何前進和抵禦危難。人生的路上，總有那麼雷是極大的。她扛不過去，你就替她扛過。至於那些小的，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教她長大了，讓她厲害了，有本事了，那麼，她自然也便不怕了。」

話畢，原本安靜的屋頂突然響起了激烈的破風聲。

崔槿蘭頭一個衝過去將許小婉撲倒在地，一路滾到了旁邊的餐桌桌布之下。至於李倩，則順手滾進了廚櫃的後方。

然後，咣咣咣咣……

樓頂上，一排排遁光飛掠而過。

大家都急着去前方趕最後一撥大餐。有些人甚至因為急不擇路，被旁邊趕路的同行一腳踹下。來不及從樓頂飛過去，那麼就打破落地窗，從窗戶里飛過去好了。

足有十幾分鐘時間，這幢樓從頂樓往下，五六層的屋子窗戶都讓撞爛了。大人小孩的尖叫聲音此起彼伏，哭壕震天。

人們都嚇壞了，縮在角落裏不敢動彈。

至於李倩、崔槿蘭還有許小婉三人，則漸自匯聚到了一起，鑽在餐桌的下面，遠遠地看着落地窗前正對着的那座紫金山。

昨天晚上，那裏霹了一晚上的雷！

早上的時候終於安寧了一會兒。

可隨着那些飛閃而去的遁光越來越多后，那座南市城中最璀璨美麗的綠色明珠，終於被四面八方湧來的各色光芒全部籠罩住了。

象一個巨大的頂蓋一般，自上而下，蓋住了所有的出口和生機。

李倩和崔槿蘭象是突然明白了什麼一樣，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可許小婉的眼中卻沒有淚。

她定定地看着遠方，唇邊是漸自升起的微笑和滿目的眷戀。那神情，彷彿象是馬上便要離開人世的彌留着一樣。

她在這世上所有的任務都已經完結。

她給了她愛的人所有的幸福。

雖然仍然沒有那麼完美，卻總算是幫她避過了再一次的凌遲心碎。

她的十指開始一個一個的彎曲。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爆炸，從遠處的紫金山巔轟然炸響。

巨大的衝擊波，摧毀了那所美麗明珠的同事，更是帶來了強烈的氣流。

崔槿蘭和李倩當即就讓那巨大的氣浪給震得飛出去了。

她們前面的玻璃窗昨晚就碎了，身後的玻璃窗更是剛才就過去了好幾撥人。前後皆無阻擋的情況下，兩個人讓氣流一口氣就衝出去了……

極致的速度，滿目的混亂，讓這兩個人根本沒有了任何的力氣反抗。直到身體讓後方的什麼東西重重地砸住后，兩個人便全暈死了過去。

不知多少時間過去，僵直的身體終於開始恢復。

滿身全是疲憊，但好歹耳朵總還算是中用。

崔槿蘭第一個醒了過來，然後便聽到了咣啷咣啷的聲音。象是火車的聲音？

怎麼回事？

瞬間睜開，然後便看到了綠色的車皮。扭臉，對面竟是一個她從來沒有見過的女孩，也滿臉愕然的剛從卧鋪上起來。

兩個人面面相覷。

「你是誰？」

「你又是誰？」

正在錯愕時，包廂的門讓拉開了。然後一個削瘦中帶着幾分清冷的女孩子走了進來，模樣在崔槿蘭和那個女孩看來，都有幾分熟悉。但：「你又是誰？」

那女孩讓她們問得更懵：「我是誰和你們又有什麼相干？咱們不過是恰巧在一個包廂罷了。你們問我是誰幹什麼？」

一個包廂？

崔槿蘭覺得腦袋有點疼，等等，讓她回憶一下。

唔，她想起來了。

她這是要到南市上學去了。終於能離開那個讓她窒息的家族了，以後她就是一個人了。

至於對面的那個女孩似乎也想起來她這是在哪兒了？有些好笑地拍了拍自己的臉：「看來我是睡迷乎了。朋友，對不起啊。我睡迷糊了。」

底下的女孩大方地笑了一下：「沒關係。」

既然睡醒了，那麼上鋪的兩個女孩也就全下來了。看看左右，崔槿蘭指向了下鋪那個空着的位子：「這裏沒人吧？我們能坐嗎？」

「隨便，那不是我的位子。」

「噢。那我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崔槿蘭，坐這趟車是要因為我要到南市上學。你們呢？」

「這麼巧，我也是。我是去南大報到的，我叫李倩，準備學金融。你們呢？」

「我崔槿蘭，今年十八，我也是南大的，不過我學的是中文。」

兩個人這樣一介紹，那個女孩也楞了：「這也太巧了。我也是去南大報到的。我叫沙棠，今年也是十八。我學的是數學。」

「哈哈……這也太巧了。真希望咱們能分到一個宿捨去。那今後的四年，咱們就能一直在一起了。沙棠，你這名字可真有趣。誰給你起的啊？」

「我奶奶。」

「你奶奶？」

「對啊！我奶奶希望我象沙棠樹一樣堅強。不管經歷什麼樣的風霜，都能頑強快樂的活下去。」

「哇，那你奶奶很疼你嘛！」

「對啊！我奶奶最疼我了。你們看，這是我奶奶給我繡的荷包，我奶奶手可巧啦。」沙棠一邊說，一邊解下了腰裏系的一個荷包給那兩個女孩看。

那個荷包上綉線的顏色並不多，白底為色，黑色織花，綠色的卷草紋上，一隻硃紅色的長龍正在翻滾。

那條長龍模樣有些奇特！

它長著龍頭，也有龍尾，但身子卻象是獅子不說，背上還生著一對天翅，額間一隻通天目緊緊地閉着。但一對龍晴卻已然睜開，緊緊地盯着車廂里的某個人……

「我知道了，你說了這麼多，不過是想讓我代你去死罷了！」

「可以，我完全沒有意見。只要你答應幫我照顧好小婉，死便死好了。反正，我也早就不想活了！」

「可，我若不願呢？」

「沙棠，你不會死的。我的力量或許已經無法再和千百萬年前相比，但至少，護你一人，我還是能辦到的。」

「你的這一生，既然讓你這般不快活。那麼，我讓你再活一次可好？」

「再活一次？」

「對！忘掉所有的不開心，重新來過。你放心，不管你變成什麼樣，我都一直會守在你的身邊。」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