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從天而降

午後的B市，如老君的煉丹爐，通紅熾熱。

道路兩旁的行道樹蔫頭巴腦，連樹影都縮成了一團。

513路公交車剛進站，謝苗就被人推擠著從車上撲下來。

顧不上整理被踩掉的鞋，一頭扎進了旁邊氣勢恢宏的稅務局大樓里。

陳可允昨天上午請病假，今天下午才告訴她這個月的納稅申報表還沒交。

實習生的績效考評捆綁在一起，謝苗再生氣也得把情緒往肚子裏咽。

整個大廳，1-23號的窗口前面排起了長隊。正中間的電子顯示屏上排列著滿滿的綜合服務號，此刻停靜靜的停在Z35。

謝苗艱難的撥開人潮，不斷重複著「不好意思啊，麻煩讓一讓，謝謝謝謝！」

終於成功從取號台小姐姐那裏拿到一張號，Z268。

望眼欲穿！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4點半，辦稅廳的人走了一小波，又來了一大波。

看了眼顯示屏，終於叫到Z245。

百無聊賴昏昏欲睡之際，收到陳可允急電，

「謝苗，報表上金額填錯了，正確數據在系統里，現在都快來不及了，怎麼辦！」

爛攤子一件接着一件，謝苗在心裏默念三句:保持微笑，保持微笑，保持微笑。

拿起手機鎮定開口:「你別急，我找工作人員看看有沒有其他辦法，過會兒聯繫你。」

不待她回應，直接掛斷電話，迅速往諮詢台跑。

今天是6月15號，5月份報稅期的最後一天，諮詢台被圍的水泄不通。

謝苗一不小心踩到了別人的腳，小細跟被絆了一下。

眼看就要撲倒在地，突然被人從背後拎着胳膊一把提起，順手把她推到了諮詢台最前面。

鼻尖傳來似有若無的煙草的苦香。

空降的謝苗匆忙回頭，猝不及防跌進一雙深邃明亮的眼睛裏。

浩瀚如海，靜若汪洋。

胳膊上骨節分明的大手，在她安穩落地之後，不慌不忙的放開，「人多，小心。」

他清淡而低沉的聲音如立體音響一樣環繞在耳邊，大廳內的空調像是突然失靈。

熱氣隨着胳膊上溫熱的觸感一起，絲絲的鑽進謝苗的血液，遊走在身體的每個角落，嘭的一聲，遍地開花。

怔愣之際，前台小姐姐不耐煩開口，「女士，後面還有很多人，請問您有什麼問題嗎？」

來不及表示感謝，謝苗回過神，在工作人員的再三催促下把問題講了一遍。

相同的事情每月都會上演，小姐姐不慌不忙，復讀機一般，「去那邊找台電腦，連接你們公司的數字優盤，更新一下系統就可以了。」

謝苗一聽有救，連忙把背包翻個底朝天，終於在小夾層里找到了數字優盤。

謝天謝地，幸好昨天忘記把它放回公司。

時不待我，辦公區恰好有一台空置電腦，謝苗連按幾下電源鍵，都沒反應，再看一眼指示燈，沒亮。

——這台電腦是壞的！

看看時間，已經快五點了，她之前叫的號前面還有十個人。

環顧一圈，正常工作的電腦邊都圍得水泄不通，還有人在為誰先來後到吵得不可開交。

謝苗不死心，又蹲到桌子下面搗鼓半天，主機沒反應，反而蹭了滿臉的灰。

喪氣準備從桌子下面爬出來，卻不小心撞到個人。

灰色長褲里的小腿肌肉緊實，硬邦邦的，磕得她額頭生疼。

卻還不得不擠在狹小的空間里，別着脖子艱難的道歉，「不好意思啊，我沒注意到旁邊有人。」

李希光也是要用電腦的，剛過來就被一顆腦袋擋住了去路，女生撲騰個不停，怎麼看都像一撞樁的兔子，還是隻眼熟的。

這麼小的桌子也能鑽進去，難怪他一隻手都能拎得起來。

看夠了，李希光在她身邊蹲下來，單刀直入，「你出來我看看。」

這聲音.......

謝苗愣了幾秒鐘，抬起頭的眼睛裏掩飾不住驚喜，「你能把它修好？太好了，謝謝謝謝！」

麻利爬出來給他讓位，順便把椅子往後拖了拖。

李希光挨着椅子坐下，就著剛剛她讓出來的地方，伸手把藏在裏面的主機拖了出來。

這台主機顯然被不少人折騰過，上面刮擦的痕迹明顯。

他的手沿着機箱的固定背板敲了一圈，又折回來對着對着一處凹槽用力按了兩下，金屬外殼應聲而落。

隨後眯着眼看了看機箱裏面，偏過頭低聲詢問，「有筆嗎？」

「有」謝苗迅速從背包里拿出一支簽字筆遞給他。

李希光接過來，兩指一滑拔掉筆蓋，把筆芯伸進機箱手速極快的拆了幾顆螺絲，在謝苗目瞪口呆的眼神里，再次開口

「紙巾呢？」

他的語氣太過鎮定從容，謝苗身不由己配合他，然而紙巾用完了，只剩空的包裝袋。

「那就這個袋子吧」

「這個能用？」謝苗疑惑的看着他，這可是公家資產，修不好可以，修壞了就麻煩了。

她期期艾艾開口，「要不算了，還是等別人用完再弄吧。」

李希光意味不明的看了她一眼，像是沒聽懂她的意思，轉而指向她手裏的文件袋，「回形針也一起給我。」

謝苗看了眼手裏的黃色文件袋，資料最下角的回形針是她出門前別上去的。

因為文件袋上有字剛好擋着，一般人很難發現。

不知道他是怎麼看出來的。

男人的手掌寬厚，指尖帶繭，手指骨節分明，指甲蓋上月牙很顯眼，兩側還有未被磨平的倒刺。

這是一雙長年摸鍵盤的手。

謝苗沒再說話，默默的把東西遞給他。

李希光三兩下把回形針取直，用膠袋纏得緊緊的，一層層的刮著風扇上厚厚的積塵。

他手法力度都很嫻熟，回形針在他手上，像一把低配版的絨毛細刷，謝苗嘆為觀止。

身邊來來回回多了許多女孩駐足，對着他竊竊私語，李希光充耳不聞，皺着眉快速把電腦重新裝好，頭也不回離開。

謝苗順利開機，很快把報表重新填好，正要讓位置給剛剛那個人，卻發現人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

這時正好叫到她的號，謝苗趕緊把資料遞上去，事情很快順利辦完。

此時另一條隊伍的窗口，李希光拿出的證件很快被工作人員退了回來。

工作人員對着他說了什麼，他利落的收起證件，說了聲謝謝，立刻讓開位置離開。

現在快到5點半了，輔稅員已經在收拾條幅，準備下班。

謝苗背好背包往外走的時候，不費吹灰之力的在右邊的表格區捕捉到熟悉的身影。

表格區有一排長長的方桌，為了便於辦稅人填表或者修改信息，每隔一米都有一個筆座，用黑色的彈簧線固定着簽字筆。

桌子兩邊坐滿了人，正埋頭奮筆疾書，離近了能聽見筆刷刷劃過紙張的聲音。

男人雙臂環胸，大刀闊斧的靠在椅背上，背微彎，還平白比別人高出一個頭。

妥妥的鶴立雞群。

只是此刻眉頭緊鎖，全然沒有了剛剛「老子深藏不露」的氣定神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