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情竇初開
夕陽照耀大地，地府迎來一天中唯一的光明時刻。
點點金光中，少英轉頭望向身旁的原鈺，他白皙的臉頰在夕陽的映射下變得光輝燦爛，一個大男人的臉卻那般白凈滑膩，甚至能看清他臉上細白的絨毛……
少英莫名的便覺得自己的心忽的漏跳了一拍，呼吸忽然不穩，便再也不敢轉頭看他。
看完這場美景，回去的路上，少英難得安靜了許多，原鈺想知道孟婆後來的事情，便問：「孟婆為何會在地府，卻沒有轉世呢？」
少英的眼睛並不敢看他，他直視前方說道：「孟婆姑娘初入地府時，地府並沒有孟婆湯，地府中的小鬼們也並沒有現在這般快樂無憂，因為他們每一個人都懷着前世的記憶，有人或心愿未了，有人或怨恨難平，也有人守着一個承諾執死不忘……
孟婆姑娘在世時沒有見到白易生的最後一面，死後初入地府，便向我申請想永遠化作地府的小鬼，等待、守候白易生每一世的靈魂。
我答應了她，許她任地府鬼職，永世不得投胎轉世。
可年歲漸漸長遠，孟婆姑娘在地府過了許多年，白易生的魂魄卻始終未至。
後來，也許是實在無聊，也許是日子太過漫長，孟婆姑娘想要找點事情打發時間。於是，她竟在遍地黃沙的黃泉之地栽種活了曼珠沙華。她愛煮湯熬茶，便取曼珠沙華的葉子，將其製作成為茶葉，再用忘川河的水煮之，不想，這茶竟意外的好喝，小鬼們喝了竟能忘卻煩惱，平安喜樂。於是，她便在奈何橋邊，黃泉盡頭，蓋了一座『孟婆茶坊』，平日裏都是賣茶為生。
直到有一日，孟婆姑娘來找我。
她說，每一個小鬼都守着前世的記憶未免太過悲涼！無論愛與恨，都已經過去了，既然已經無法改變，卻仍舊要守着往日因由，還要放在心裏時刻記掛，時常牽絆，又有何益？不妨，都忘了吧！
她用曼珠沙華的花朵做引，放入人類所擁有的愛、恨、嗔、痴等，再用忘川河最接近心臟處流出的清泉煮之，最終做出孟婆湯。此湯可以化去新鬼前世的種種記憶，讓他們可以兩袖清風的踏入輪迴司，重新轉世為人。
我想，她說的話多有道理啊！地府中的小鬼們已經年年歲歲不見天日，守着這陰暗的地方度過看不到邊際的未來，為何還要受前世記憶之殤？
我答應了她，便讓孟婆姑娘在新鬼入地府的必經之路-奈何橋上，將一碗碗的孟婆湯發送給死去的人，讓他們清空記憶，再世為人。」
少英講完，難得十分安靜，看着黃泉的遍地黃沙，感到荒涼又虛無。
原鈺聽后突覺有些感傷，難以言喻的哀傷席上心頭。
這諾大的地府看起來快樂生平，小鬼們似沒心沒肺，可依舊有那麼幾個人，在悲傷的時候假裝快樂，在想哭的時候強顏歡笑……
「孟婆呢？她可有喝孟婆湯？」原鈺問。
「並沒有，她心裏有執念。」少英抬頭望向奈何橋，那裏已經沒有新鬼排隊，孟婆一個人孤零零站在那裏，望着遠方，看起來頗有些悲傷。
「難道這千年來，白易生的魂魄便沒有來過地府？」原鈺有些詫異，按道理，人活一世一百年的時間，數千年，孟婆不可能等不到他啊？
「怎麼會來呢？」少英凄然一笑：「他原本是瑤池中的一尾錦鯉，得道成仙之後便奉了照管瑤池的仙職，后因瑤池中的一尾金魚之死而判了照管不利的罪名，罰下人界受盡一生之苦，在他死後早已經返回仙班了，哪裏還記得這世上還有一個孟婆。」
原鈺恍然，又有些意外，他問：「你沒有告訴孟婆嗎？」
少英搖搖頭：「仙與鬼如何能相守相伴？我若告訴了她，她此生便沒有了希望。不如就像現在這般，雖然等待守候的日子凄苦，可她畢竟有個念想，若是連這點念想都沒有了，那孟婆這幾千年來的執著又算了什麼呢？」
少英說完，便再未說話，他似乎有什麼心事，並不似從前歡鬧。
原鈺見他如此，以為他因孟婆而傷懷，便也未再說些什麼，免得讓他更加難受。
晚間，少英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心頭總是浮現出今日原鈺那發光的側顏，溫潤如玉，又光滑細膩，特別讓人想摸上一把……
「唉！」少英撓撓頭，捂住臉。實在想不通，自己怎麼會突然對一個男子有想法！
算了，少英甩甩頭，覺得肯定是自己平日裏的繁雜事情太多了，才生了如此荒繆的念頭……
次日，閻君府，少英辦公書房內。
寬大的黑曜石案幾前，少英十分頹廢的趴在案几上，案几上，安安靜靜的放着一張金碧輝煌的鎏金請帖。
少英咬着毛筆桿，平日裏沒心沒肺的清朗面龐上不知為何添了幾分憂愁，他見原鈺緩步而來，凄然道：「明日便是重華上仙的生日宴，他邀請我去天宮赴宴。」
「天宮？」原鈺疑惑：「為何不是在重華上仙的仙邸-萬華山？」
「據說重華上仙近日裏立了一項好大的功勞，天後娘娘特意廣邀眾仙，在瑤池宮內為他大肆慶生！」少英吶吶回道，眼底依舊瀰漫着不安神色。
原鈺看他一眼，不置可否道：「這不是很好嗎，你又可以吃蟠桃，飲瓊漿了，你不是一直很喜歡這種熱鬧的場合嗎？」
少英將頭深深的埋進案幾里，委屈道：「我是很喜歡熱鬧，很喜歡宴會，可我，我不喜歡重華啊！」
原鈺看着他如孩童一般任性的樣子，不禁展顏一笑，頃刻間，他的容顏恍如瑰麗的色彩一般鮮活起來，動人心魄！
少英一抬頭，便看見他這個樣子，原鈺本不常笑，如今一笑，竟如此好看！少英只感覺自己的心，竟又如昨日一般撲通撲通跳起來！他趕緊移開自己的視線，恨鐵不成鋼的在心底唾了自己一口，又怕原鈺發覺，假裝若無其事的看命簿，眼神卻時不時的瞟向原鈺的方向，見他並未關注自己，心裏又覺得頗有些落寞。
第二天很快便到了，少英和原鈺作為邀請賓客同時上了天宮，經過南天門，原鈺被幾個好友拌住聊天，少英無所事事，便在周圍瞎轉。
正左顧右盼間，少英忽然見前方有個緩緩而行的白鬍子老仙，老仙滿頭白髮，臉上褶皺橫生，將眼睛都擠的極小，他似乎很費力的睜著一雙眼睛看着前路，拄著一根降龍木打造的拐杖，腿腳抖抖索索的，走的十分緩慢。
少英一直是個樂於助人的好閻君，他見老仙走路困難，便上前攙扶老仙而行。
老仙十分感動，白鬍子一顫一顫的問道：「不知仙友在何處述職啊？」
少英回：「老仙友，我是地府閻君。」
老仙摸摸鬍子，笑容燦爛：「原來是地府的仙友。」
說話間，兩人便結伴而行，剛行了不大一會兒，老仙突然「哎呦」一聲，左邊一垮，差點癱倒在少英身上。
少英瞬間扶住他的胳膊，問：「老仙友，您這是怎麼了？」
老仙似是十分尷尬，不住的搖頭嘆息：「老了老了，不中用了，腿腳不聽使喚啦！」
少英見老仙十分難過，又走不了路，一時間善心大發道：「老仙友，此處離天後娘娘的瑤池宮也不甚遠不如我背你前去吧？」
老仙連忙推辭：「不可不可！」
少英急着與原鈺相會，便不容老仙分說，背上老仙便步履生風的趕向瑤池宮。
瑤池宮是天後所在鳳鸞宮內的一處離宮，因其中的一方美池——瑤池而命名，位於天宮九重天的第一重。因此地寬敞人稀，又種植有一處蟠桃園，所以天界慣常在此地舉辦各種宴會。
瑤池宮外
少英背着白鬍子老仙一路急行，遠遠的便見原鈺站在宮門口處。少英隔着老遠的距離，歡欣的揮舞著一隻手，興高采烈的打招呼：「鈺兄，鈺兄！」
原鈺本早早的便到了瑤池宮，見少英沒來，便在門口等候。此刻見少英風風火火的背了一個老仙來，他輕蹙眉頭，頗謹慎的多看了老仙幾眼，然後拱了拱手：「見過重華上仙！」
少英一聽到重華的名字，恐懼的縮了縮脖子，頗為謹慎的向四處望了望，卻見瑤池宮外，來往仙友雖多，卻沒有那個狂狷邪逆的影子。
他不禁不滿抱怨：「鈺兄，你幹嘛嚇我？！」
原鈺並沒理他，只看着少英背上的老仙，神色間帶了一絲不耐煩：「重華上仙還未玩夠？」
少英莫名的看着原鈺，只聽見從自己背後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熟悉的大笑：「哈哈哈，果真不愧是警世真人！」讚揚的語氣之中夾帶着他一如往常的張狂高傲以及一絲微不可見的不屑。
少英瞬間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那老仙竟從容不迫的從少英背上下來，再次轉到少英面前時，已經是那個讓少英恐懼害怕了上萬年的面容。
他一頭肆意的白髮，只用一根紅綢散散的系著，飛揚的眉毛下，是一雙細長而邪魅的眼睛！
不是重華上仙還能是誰？！
少英跺腳咬唇：「好啊！你又戲弄我！」
重華輕揚眉梢，語氣稍有些放緩道：「哎呀，小少英別生氣嘛，我不過一時興起，想與你多一些親密相處的機會嘛！誰曾想你連我都認不出來！我還很傷心呢！」
少英不理會他的解釋，仍舊怒氣衝天：「誰能認出你這隻千面狐！」
「這可冤枉我了！警世真人不就認出我了？」重華也似乎十分委屈道。
這樣一說，少英才稍稍緩解了憤怒的情緒，疑惑的望向原鈺：「鈺兄，千面狐千人千面，每一面都是他的真實面孔，並不是用幻術化出來的容顏，就連天帝天後都不能分辨，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原鈺想翻白眼，但礙於重華上仙還在，生生的忍住了！
除了重華上仙，誰會用這種小兒科的惡作劇來捉弄堂堂地府閻君！
「仙體！」原鈺提醒。
「哦！」少英恍然大悟。
身為仙體，哪怕再老，也只是面孔上的不同，不可能腿腳不便的！而能想出用這種小把戲來戲弄自己的，也只有這個騷狐狸了！
「這麼多年了，小少英還是這麼善良天真……」重華上仙忍笑道。
「哼！」少英羞紅了臉，無話可說的怒瞪了重華一眼，再不理會二人，大跨步的轉身走進了瑤池宮。
門外的兩人相視一眼，也紛紛走了進去。
瑤池大殿盡頭的上首處，坐落着一張寬約丈余、黃金碧玉打造的案幾，案幾后，是一張可乘坐兩人的黃金寶座，椅子上雕刻着騰飛的鳳凰以及巨龍，極盡威嚴氣勢。大殿兩旁分別列着數十張白玉案以及蒲團，中間通路上鋪着一張紅毯，直接通向大殿門口。
眾仙家已然到齊，依次坐定后，三三兩兩聚成團閑話家常，等待着宴會的開始。
原鈺與少英坐在大殿末首處。
少英雖然是堂堂地府閻君，本該坐於上座，可原鈺仙階最低，只能坐於末首，少英為了與原鈺待在一起，於是便坐在了他旁邊。而重華上仙的仙階較高，又是本次宴會的主角，所以，他坐在大殿兩側右手邊的第一張長案前。
原鈺見一旁的少英托著下巴靠在案几上，還在為剛才的事情氣嘟嘟的悶悶不樂，便扯了個話題來吸引他的注意力。
「你知道嗎？近幾日天宮發生了一件挺大的事情。」
少英果然立刻望向他，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內閃著好奇與八卦的光芒，問：「什麼事情？」
「你知道天帝天後的三皇子鳳衍吧？」
少英點頭：「知道啊，他是仙界唯一一隻火鳳凰，天後天帝十分寶貝他。」
「前些日子，人界的東州巫山有妖物玄冥蛇作怪，天帝派鳳衍皇子前去收服。哪想到，鳳衍皇子雖然確實收服了玄蛇，卻也被玄蛇的毒瘴所傷，被居住在巫山附近村落的一位凡間女子所救。」
少英聽后，雙眼放出幽幽的光來，這情節擺明就是司命星君寫慣了的『愛情開場白』，遂扒住原鈺的衣袖，急急問：「然後呢？然後呢？」
原鈺見他這樣子，眉目間帶了一絲暖意：「孤男寡女，自然是日久生情。鳳衍皇子在巫山村落中待了三個多月未回天宮，這件事終於被天後娘娘知曉了。天後震怒，將鳳衍皇子強行捉回天宮，關了整整二十天禁閉。」
「啊！」少英睜大雙眼，情不自禁的溢出一聲輕叫。
原鈺嘆息，眼底頗有些憐惜之色：「天上一天，地上一年，這二十天對於鳳衍來說彈指即過，但對那女子來說卻是整整二十年！二十年來，那女子守候在巫山小木屋內，一步未曾離開。後來，鳳衍皇子終於逃脫了天後的禁錮，一刻不停的趕去巫山，可當他見到那女子的樣貌時，竟再也不敢上前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