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這次我們真的離婚

八十三這次我們真的離婚

你把我存放在哪裡?

我不將你存放,我將你收藏。

——顧方西札記

暴風雨前的平靜,一晃而過。

等她回神的時候發現,幸福總是觸手可及,但還來不「及」。

路路問她:「為什麼不問問清楚他當初為什麼離開,你凡事不都喜歡一究到底嗎?」

晃神了很久,她看著窗外來來往往匆匆前行的人群,有孕婦,有情侶,有一個角落裡似乎哭得淅瀝花落的小姑娘,還有隨後趕來安慰的男生,街頭有一對老夫妻在擺地攤被趕,踉蹌間,頭髮花白的老頭子扶住自己的妻子,連聲道歉,然後笑著拉她走遠,兩兩的背影,蹣跚搖晃,互扶互撞,卻一步沒跌。

「他似乎並不想提,我直覺,他在害怕,他不願提起……」他看起來像是只想跟自己多過一天是一天,而她再多的怒氣和質疑卻抵不過他這般透露出的心境。

「這不像你,遲歡。」路路遲疑了兩秒,不甚贊同的說。

「你聽過一句話嗎,叫做,難得糊塗。」收回視線,遲歡輕啜了一口溫熱的咖啡,眉眼疏朗,語氣淺慢,吐字清晰。

話落,遲歡放下咖啡杯,「哐當」一聲,杯子和底盤相觸的聲音,路路不經意一瞥:「這麼快就喝完了?你不像那麼心急的人。」

淺笑夠唇,水潤乾淨的唇膏在她的唇上反射著燈光的點點光彩,看起來年輕了很多歲,姿態也不浮不躁,成熟大方的外表愈加透出韻味。

透過窗,陽光清淺,漫漫慵懶。

「我只是擔心,咖啡不趕快喝會變冷的,我有點不想糾結它的口感,也不糾結它到底產自哪裡,現在我只知道它的味道還在,所以不問不想,只想趁熱喝下去,然後看杯子安靜的躺在那裡。」

輕輕觸著杯沿,遲歡垂下眼眸,不急不緩的說道。

路路美目瞪了瞪,然後咽下一口水,泄了氣一樣的說:「算了,你總是比我道理多。」

「他再一次離開一定不是想再辜負我一次,否則,他不需要回來。」也許是了解,夫妻間莫名的默契,就像那日,他拿手指堵著她的唇瓣,眼神疲乏的對她說,可以先不問嗎。她竟不知為何應允了下來。

「遲歡……那個……我有件事……」過了半晌的沉默,路路尷尬的搓搓手,表情又是欣喜又是期待還有些許的不自然和忐忑,她挑著眉,最後嚅囁著唇說,「我找市裡最好婦科醫院,醫師說雖然你的年紀可以稱得上是高齡產婦了,但是現在高齡產婦的生育率是很高的,只要破腹手術得當完全沒問題,期間多去醫院檢查就好了,你……那個,要不要看看資料?」說完,一通給了一疊的資料紙。

瞠目了半晌,遲歡愣愣的望著路路,反倒是路路比她臉還紅,左看右看的,還訕訕笑了兩聲:「你,你別又怪我多事了,我只要是怕你們沒想到這個問題,所以……遲歡,我覺得,有了孩子生命會更完整的,你說呢……」

路路怕遲歡怨自己多事,連聲音都是虛的,其實她何曾怪過她,只是遺憾而已,何況一個真心對自己好的人實屬難尋,何必還要計較太多。

抿著唇點頭,遲歡低笑出聲,輕咳了幾下,然後眉眼溫柔的說:「路路,我明白的。」

走出門的時候,電話鈴聲瘋狂的響起來,電話那頭是顧方西焦急低沉的嗓音,他氣息不穩急急的問:「在哪裡?!」

「咖啡廳。」

「別動,我現在去接你。」電話那頭沉聲的抽了口氣,然後是顧方西狀似平靜卻透露出強硬態度的口氣。

不禁蹙緊了眉頭,怔怔的站在原地發獃,想起他剛剛明顯緊張的口氣,胸口有些壓抑。

讓路路先走了沒幾分鐘,一輛飛速行駛的灰色轎車就停在了她的面前,門一開,那雙手將她拉了進去,然後一踩油門,塵土瞬間飛揚。

她呆了呆,隨即看向專註開車的他,神色平靜如常,眉眼沉寂,碎發垂在額前,方向盤的手沒有意思哆嗦,可她分明能感覺得到,他在害怕。

「不問問我要帶你去哪裡嗎?」終於在一個十字路口停下,窗戶阻隔了所有周圍的聲音,他磁性的嗓音帶著一絲不明所以的味道,輕扯薄唇淡淡的問,目光注視著前方。

遲歡睨了他一眼,然後垂下眼,伸手覆上他放在車檔上的手,一觸及,手心都能感覺到他的手背上寸寸的冰涼和僵硬。

也注視著前方,紅燈炙熱的停在眼前,行人匆匆而過,她沒有回答,只是緊緊的抓住他的手背,死死的,再輕輕摩挲。

酥麻溫熱的感覺能讓他的細胞都沸騰起來,那份懸挂已久的心還是充斥著很多複雜的情緒,可是就在這車內,她覆在他手上的溫度,他頓時覺得,這一刻寧靜得讓他想閉眼休憩,就算是在馬路上,這鋼鐵水泥間。

車啟動,然後來到郊區,那是個藤蔓圍繞的紅色房子,在樹蔭的遮擋下隱秘著臉孔,陽光斑駁得投下影子,空氣清晰,走在其間,會不知身在何處。

「這是我一個畫家朋友的房子,剛空置下來不久,進來吧。」他對她笑笑,嘴角微微上揚,狹長俊眼彎起來的時候,和她一樣已露褶皺,伸出手,她放上手,然後被他領著走進去。

百布包著的殿堂,所有的傢具都被布包著,但地面和窗戶看起來很乾凈,顯然是有人定期來打理的,猛地一扯,百布下精緻復古的傢具如嶄新一般,窗外灑進來一地的陽光,饒是被樹蔭遮擋,到底光線卻極好。

過了半晌,他又出了去在後車廂里拿出了一袋又一袋的東西。

蔬菜,水果,魚,蝦,甚至還有鍋鏟。

遲歡怔怔的打量這一些,胸口的鬱氣更悶了,臉上並不透露,只是淡淡的問:「這是要做什麼?」

「給你燒菜吃,從來都沒給你燒過,從前都是你給我做,我想做給你吃吃看。」面上笑意不減,如陰霾初開的天色,她接到他電話的時候明顯能感覺到緊張,可現在,他挽起袖子,扯開衣襟的扣子,沒有一絲不好的心情。

思索了兩秒,她直視著他笑意濃濃的俊眸,見他也一瞬不瞬的望著自己,心底一沉,仿若不經意的說:「那麼急嗎,明天不能做嗎?」

話落,只見他臉色不著痕迹的一僵,然後下巴微垂下,優美如昨的曲線,碎發隨著這個動作遮住了眼,他低啞不透露任何情緒的下意識略過她的話,只是輕輕蹲下身子,給她整了整衣裙,然後將手覆蓋在她的膝上,問:「快五點了,遲歡,你一定能夠餓了,想吃什麼嗎?這八年我都想為你做一頓飯,吃什麼都好,我都能做,說吧,恩?」

磁性上揚寵溺的口吻,襯著他愈加沉寂沈穩的臉,讓她心頭不可名狀的湧上一股酸澀,她輕閉上眼眸,喉嚨發乾:「我喜歡,我都喜歡吃。」重複了兩遍,她莫名才安心。

「好。」輕吻了她的髮際,他貪婪的又輕輕磨蹭了會兒,退身去廚房做菜了。

這是最後的掙扎,他心裡比誰都清楚。

為什麼明知道再無退路還是想拉她尋一個地方,最後掙扎一會兒,也許之後的一切也都抵不過為她做一頓飯,這最後一頓的念頭。

廚房的光線也很明亮,明明已晚了,可卻分外的璀璨炫目,朝霞奪目。

六格復古舊式的窗門半開,油煙味淡淡的瀰漫,遲歡怔怔的輕步走到廚房門口,看他忙忙的,但不至於手忙腳亂,穿著圍裙,身材高大挺拔的樣子,有些滑稽,髮絲濃密漆黑點點暈著金色的光,晃了她的眼。

她也曾經為他洗手羹湯,可他以前是看不見的。

如今他看見了,他卻執意為她做一頓飯,她知他是不喜油煙味的,從前,鼻子聞到的時候,甚至會出紅疹,可是現在,光影轉換,他看見了,他在做菜,而她看著燒,蹉跎了那麼多年,她竟然覺得也許很多時候,等的不過是這一刻。

女人洗手羹湯是本能,可有時候她們要找的卻是個願意為自己洗手羹湯的男人,這個女尊無關,也和男卑無關,只是與日子有關。

「……」

油滋滋滋的聲音,水龍頭裡冒出水的聲音,他沒聽見她的腳步聲,直到發現她站在自己身後的時候,已經是身子一陣晃動,然後是伸過自己腰際白皙的縴手,背後隔著衣服傳來軟軟溫熱的體溫和重量,他眼柔柔的一眯,搭上她的手,心底里有一潭習慣死寂的池水就那樣一圈一圈泛開了圓潤的漣漪。

「顧方西……」柔聲清醇的嗓音淡淡的在他背後響起,甚至他能感覺到衣料里滲進的熱度。

「恩,怎麼了?」應著聲,他眉眼清和似水。

「你在害怕什麼?」喃喃著問,遲歡鬆開了一隻手,柔淡的眼眸一深,手緩緩的移到他的胸口的位置,一路上寸寸的撫摸,讓他來不及思考只能怔愣住,然後獃獃的。「我知道,你在害怕。」

聞言,他打了個激靈,渾身又一僵,苦笑著拿開她的手,然後俯身輕輕吻了吻,然後溫柔的道:「吃晚飯再說,好嗎?」

她深吸一口氣,應了。

這一個本來空置無人氣的房子里,漸漸的添了些許溫馨,吃得有些飽了,她站起身,環顧了四周,打開一個玻璃櫥櫃,無意識的拉開一白布,一副經典的油畫,濃墨重彩的在那兒顯現。

並不抽象,是一個女子,長發,黑瞳,希臘式的白色長袍拖地,猶如女神一般溫婉出塵,有種恍惚夢境的感覺,懷中還有一個憨憨入睡的孩子,在襁褓中吮著大拇指。

「她是?」這一副畫透露著平靜安詳美好,一衝眼看,你根本不在乎它的技巧,而是被它其中滲透出的感情所擊敗,遲歡連問的聲音都變得極其輕聲,如密語。

「我朋友的妻子,很多年前過世了,他夢到了她就畫了,可惜,走到哪裡都沒有勇氣帶走它,只讓她存放在這裡。」

聽著顧方西的話,她被摟緊一個溫熱的胸膛里,全身的重量都在了他的身上。

抵著她的肩窩,細細的用優雅的下巴磨蹭臨摹,然後緩緩的回答。

她下意識的想問,為什麼在乎又不敢帶走,但是隨後一想,眼中不免多了一抹淡淡的理解,或許愈發在乎的東西,人愈是不敢觸碰,生怕驚起了這一生早已忘不掉的牽絆與難受。

夜幕降臨,夜色濃重,蟲鳴聲隱隱約約傳來。空氣里還有一絲絲的青草味,沁人心房。

「那我呢,你把我存放在哪裡?」她轉身,突然就那樣不假思索的開了口,完全不像是她平素的口吻。

只是她出了口便不打算收回,也許女人都一樣,多的是疑問句,就算心裡明白,也愛問。

聞言,他陰柔成熟的面上微微一僵,冷滯了半晌,他只是垂下眸退了一步,冷然的空氣瞬間溺斃了她,炙熱的體溫讓無數的冷風襲向了她。

「遲歡,我們離婚好嗎,這次,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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負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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