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10

章10

后坡,陵園。

漫天黃紙飄零,唯有冥風蕭瑟……

這裡,本是一處花垣,后花叢萎去,便用做了陵園。這裡,葬著遺園村百年的入土為安,只如今,又多了一位……

村裡的他們,都在……

村裡的他們,都在……

「武運乘風興浪起,日進百鬥不過勤……」

當悼者,一白首老者焚香拜扣,禮深而重,於禮畢后曰:「運勤,當歸當去,一捧浮沉入里,三分執念莫深……」

這人,遺園村村長也,名倪平,字忠良。

其人,眉目可親,顯平易近人,他本和藹可親,此時卻格外肅穆,莊嚴莊重。

於其身後,眾村民一一併列,只神色黯然,心緒惆悵。

遺園村,不過三五十戶人,雖小,卻心齊,雖貧,卻合力。此間又去其一,眾人不免感傷,尤是那些知情之人,更是心中複雜。

所謂「有子者,見碑而默,知悉者,望聞落淚……」,正是如此罷了。

「唪嗯!」伍列邊落,跟鄭宗手牽手的小鄭明抽噎著抹了一把眼淚,後於神色潸然的注視中,慢慢地攥緊了鄭宗的右手。

他直望著武大爺的墓碑,眼前滿是武大爺的一生……

他所知悉的,歷歷在目,他黯然逝去時,也如同今日……

遺園村者,執一生慷慨,盡一世仁義,與一眾親德——武峰,字運勤。

鄭宗沉默,只望著那碑上銘文,逐飲下一口烈酒。

呼……

有風至,拂去了香火青煙,繚繞上澄澄雲天……

「於此地生,而於此地息,人生一世,不當留遺……」倪忠良執香而言,便誠敬著將香火插在碑前,逐退至村列前,抱拜出聲道:「安息……」

「安息……」於眾村民齊齊抱拜叩首時,鄭宗同小鄭明行一拜首而沉重閉目。

黃昏乃至,冥風捲起數片黃紙,而飄搖落定……

冥送無聲,待人漸散去,鄭宗二人慾走,卻見小鄭明目中一怔,后駐足看去——卻是發現小白趴卧某一墳頭。

那裡,有小墳一群,孤立於陵園的外頭。

那裡,埋葬著遺園村的夥伴,它們忠實,勇敢,而死後,也有人陪伴。

那中間窄窄的一條界限,雖然不寬,卻象徵著彼此之間的對等和依伴;那不寬的一條界限,雖將他和它們分斷,卻也不為那般。

「唔嗚……」小白意興闌珊得趴在兩座墳頭之間,看起來悶悶不樂而又傷感,因為在它眼前的,是它從未謀面的父親和它很好的玩伴。

沒錯,大黃和大白,就在它的眼前。

見到小白模樣,小鄭明頓感自己眼眶一熱,又有淚水要忍不住地流淌出來,不由得抿住了嘴巴。

「笨蛋……」這時,子書卻從旁側走來,他氣行行地走到小白的身邊,后輕蹲下去將小白從地上抱起來,輕輕地撫摸著小白的腦袋嘟囔道:「小白不乖,又是亂跑,以後不許再來這裡……」

「唔嗚……」小白低低地嗚咽了一聲,顯得很是傷心和可憐。

「笨蛋……」子書輕輕地撫了撫小白的腦袋,卻有一滴淚水落下,打在了小白的腦瓜上,但他渾然不覺,起而轉身地抱著小白離開了這裡。

小鄭明一直目送著子書離開,但目光的中點,卻一直投放在小白的身上。

「若識長生道,定要起死回生……」小鄭明直望著對方消失在地平線上,心中暗下決心地攥緊了拳頭……

聞修識長生,乃不知,道阻且長……

……

是夜,小鄭明參著月光、就著燭台,於亭外的石桌上抄錄經卷。

「聖賢之下,異軌同鋪,仁政以為民,法政以治國,不仁者……」他神情專註而字跡工整,一筆一劃間,停頓有律而筆意綿綿。

另一側,亭外台階上。

鄭宗於此雕刻,葫酒作伴,這父子二人遙遙相對,既各忙其事,亦不相攀談。

有一種情感,不需要語言,似如,我望著天邊,有者,謂之若何,有者,問及因果。然,何以若何又因果?我既望天,你便伴著,同我一齊即可。

鄭宗二人,長以此往,即便很多時候,都是各忙各的,但總有溫情相伴,心情亦不言而渝。

「咕……」停歇間,鄭宗一口烈酒下腹,逐又放下酒葫,再行雕琢之事。

沙、沙……

細細弱弱的刨刻聲下,他手中的事物也逐漸雕出了稜角,慢慢栩栩精細。

那似是一條蛟龍,似蛟似龍,因它龍首未琢,亦凸目無睛。

許久,唯蟲鳴蛙叫,直至小鄭明抄錄完畢之後,夜野間的窸窣聲才有所收斂。

抄錄完畢后,小鄭明仍舊筆尖懸停,若有所思狀怔手了好一會兒,才輕慢慢地放下了筆杆子,並將書薄和業本合上。

此後,小鄭明又感無所事事的怔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得望著桌面出神。

沙、沙……

不久,鄭宗已經刻出了龍頭,只,他刀尖幾次停留後,還是沒有為蛟龍點睛,而是選擇去修繕它的軀體。

「爹爹……」正當此時,那邊的小鄭明卻傳來了一聲輕喚。

聞聲,鄭宗之手略有一頓,便又接著修刻地回應道:「怎麼了。」

小鄭明稍作緘默,后不言不語地搖了搖頭,而鄭宗也沒有再問。

小鄭明心中思緒作祟良久,后抬眼望向鄭宗手裡的雕像,卻見那目里渾濁,雖無靈韻與神采,卻能與小鄭明的眼睛產生重映。

望之許久,小鄭明莫名其妙地搖了搖頭,逐起身走到鄭宗的身旁坐下,用雙手拖著下巴觀望夜空。

夜漸濃,月隱蹤,漫天星火與蟲熒,卻不見,亭下雙峰影下松。

沙、沙……

木屑作塵落,蛟龍早成生,但那刻刀,卻仍是不停。

「爹爹。」少頃,小鄭明又語出其來地喚稱了一聲。

「嗯。」鄭宗輕應。

「外面的世界……是怎樣的。」小鄭明略有沉吟道。

鄭宗微一笑,輕聲道:「外面的世界,大而廣,富澤繽紛,但也兇險莫測,危機四伏。」

「爹爹可曾去過。」小鄭明稍作沉默,后如是說道。

「去過。」鄭宗微一笑,后又說道:「但已淡過。」

小鄭明不再追問,見月亮從雲中露了頭,便轉不動了眼睛。

鄭宗也沒有過多表述,自始至終也沒有抬起過頭。

久時,當月亮又隱匿雲中,小鄭明才目中一暗地張口說道:「今日堂上,於陳師處聽聞……世間有修士,言可長生,亦能起死回生。」

聞言,鄭宗手中一頓,沉默少頃后,又著手雕刻道:「早歇睡吧,明日課早。」

聞言,小鄭明暫未作答,只等月光出來后,才輕輕點頭地說道:「嗯,爹爹也莫要久坐。」

鄭宗微微一笑點頭,他雖未出聲,但小鄭明亦能感知的到。

隨之,小鄭明起身去往石桌前,將桌上的書薄筆硯也都收走。

鄭宗嘴角微笑長伴的坐在那裡,一直到小鄭明回到屋裡,那送他的笑意才消隱歸離。

不知何時,他已停下了手裡的事情,只一動不動的坐在那裡,看不出他所有的思緒,許是因他坐在陰影里。

許久,他輕輕眨動了一下眼睛,后輕慢慢地仰起面龐看向這朗朗夜空。

陰月有晴,又於朗朗后藏匿,那星月黑雲,一一於他眸子里飛掠離逝,只片刻間,便只剩下了一輪明月。

許是有些累了,他稍一閉目歇息,后又拎起酒葫痛飲了一口。

一口酒罷,他慢慢睜開眼睛,也就多一眼留戀而已,便又放下酒葫,再次開始雕刻起來。彷彿,他怎麼雕刻也不會滿意……

月下無人,唯酒作伴。

……

是夜,小鄭明卧室里。

小鄭明沉於睡夢,雖無所動,卻帶有笑容,許是又做了甚麼美夢……

……

翌日,課歇時分。

「哈哈、哈哈……子笙真是個笨蛋,竟只想在家洗衣做飯、下鄉耕田……」書堂里,一眾學子笑談不斷,他們或坐得東倒西歪,或站得閑閑散散,毫無一點在先生面前的正經樣子。

「反正我覺得這樣挺好的,我就不想離開村子……」被大家取笑的子笙站在那裡,他攤開著雙手聳了聳肩頭,反倒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好或笨蛋的地方。

「嗯鞥——」取笑者子平東倒西歪的坐在那裡,他用手拖著臉腮,待聽到子笙的回答后,他大大地牽扯著嘴巴、看起來很是有些耐人尋味地搖了搖頭,逐轉目看向旁側的小鄭明,很是隨性地張口問道:「誒,子明,你以後長大了,想做什麼呀?」

童聲清脆,倒是沒有什麼其他的意味。

小鄭明依手托腮地望著窗外,似是沒有聽到子平的問話。

「子明又在發獃……」見狀,子平不由無奈搖頭地在心中一嘆,也隨之沒有了再問下去的興趣,便要轉回頭來跟其他夥伴講話。

「我想。」但這時,小鄭明卻是突然開了口。

聞聲,本不覺得小鄭明會說話的其他人也為之一怔,后紛紛轉目看來。

「我想……」小鄭明並未回頭,仍舊望著窗外飄揚的柳條,道:「習得長生之法,起死回生之術……」

言及此處,小鄭明話有一頓,后又突然笑了地說道:「然後,像先生一樣博學,像爹爹一樣匠巧,像小白一樣,沒有煩惱。」

他笑得爽朗,勝過了陽光,卻讓其他的一眾人等瞠目結舌,訥訥說不出話來。

「哈哈哈……」片刻后,大家鬨堂而笑,也不知是贊同還是否定,但總是開心。

……

「謙謝夫子,有勞先生……」

課後,一眾學子於門庭內拜別墨夫子和陳師二人,逐在前者二人的笑送下一一離去。

眾人雖然走的有先後,但等到出了書院的大門,一行人又緊趕慢湊的簇擁到了一起。

其中,走在最前的,自是那個在書院里不求上進的傢伙。

此子姓李,名曰勝,學稱子勝。而其父,便是大家口中的老李,亦是村裡的獵戶。

此時,李勝雙手十指交叉著抱著後腦勺,閑庭信步地邁著大步子走在最前面。在他的左右,分別是小鄭明和子笙,而其他年紀稍小的,則全在後面跟著。

「誒呀,你們幾個就不知道等等我,整天要走那麼快!」年紀最小的子羽小跑著跟上眾人的速度,有些忿忿不滿地抱怨出聲,致使大家都有些心虛和無奈得放慢了腳步。

「哼!」子羽仍是感到不高興,他提拉著自己的衣擺和褲腿,只顧著低頭邁大步,生怕自己又一不小心被拉在後面。

「誒,子明,正好明日無課,我爹說要帶我前去林窟一帶狩獵,你可願去?」行進中,李勝突然側頭看向身旁的小鄭明問道。

「呃。」聞言,小鄭明略有一怔,於稍作沉吟后輕輕點頭說道:「嗯……倒是可以。」

「那你咧,子笙。」見狀,李勝又轉頭看向旁側的子笙,如是問道。

「我沒問題。」子笙模樣輕鬆地聳了聳肩。

見狀,李勝又把腦袋仰到後面,問向他人道:「那你們呢?子羽也去么?」

「嗯,去。」其他人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子羽當然要去!不然你們又丟下我!」但小子羽的態度確實相當堅決。

聞言,本就後仰著頭的李勝又把腦袋向下仰了一些地說道:「那就這麼說定了,明日辰時,於村口處不見不散。」

「好——」李勝一呼七八應,倒是頗有號召能力。

「那到哪個村口集合?南頭還是北頭?」一呼應過後,有人眨了眨眼睛后撓頭問道。

「對呀、對呀,子勝可要說清楚,不然大家去錯了地方,又找不到你人。」正大步走、大擺臂的子羽笑眯眯地附和道。

「當然是南頭啦。」李勝頭也不回地回答道。此後,但見其人突然嘴角一揚地笑視向子羽所在的方向,笑嘲嘲地補充道:「而且也只有子羽才會去錯地方吧?林窟明明就在村子的西南側,又怎會去北頭集合?」

「哈哈哈……就是就是……」

「哈哈哈……我說也是,子羽每次不是賴睡過頭,就是跑錯村口……」

「完了還要大哭大鬧,哈哈哈……」

李勝一打開話題,個別小夥伴頓時笑出聲來。

「哼!那是因為笨蛋.子勝沒有告訴子羽!」子羽很不開心地跟大家較了一把勁,而後又忿忿不滿地環抱起雙臂,氣哼哼地說道:「還有懶鬼爺爺,都不知道叫醒我!根本就不怪子羽!」

「嘿嘿,好了好了,子羽還小嘛,大家就別取笑他了……」子平壞笑著戳了戳旁側之人的手臂,然後訕笑著打了個哈哈。

「子羽不小!哼!」子羽氣沖沖地把頭別到另一邊,再也不想理這些傢伙了。

「哈哈哈……」一行人有說有笑,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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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I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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