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道是無情
「當然會。」沈毅笑著道：「可是要靈氣做什麼？養那些神佛嗎？」
張繼聖愣了片刻，而後哈哈大笑，他笑了很久，笑著笑著不知怎地便流下了渾濁的眼淚，看著沈毅，問道：「你準備多會兒開始？會不會很久？我感覺我剩不下幾年了，我能不能看到那最後的一刻？」
「用不了太久。」沈毅緩緩轉身，走到崖邊，道：「不過在那之前，且容我先去這世間走一走。」
張繼聖看著沈毅遠去的背影，忽地問道。
「你不恨我嗎？」
「你是指你算計的這些事情？」
「你應該看到了。」
沈毅搖了搖頭，道：「我覺得你挺可憐的。」
說罷，他頭也不回的一步跳下。
張繼聖怔怔的呆立在原地，手持著那本書，看著其上補天二字，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他跟他老師早就算到了，這個世界遲早要完，不知道會是多久，但是絕對撐不了太久。
問題還在於不周山上。
不周山疏通著三界的靈氣，支撐著三界不倒，同時三界的靈氣也在支撐著不周山不塌，二者彼此形成了一個微妙的平衡，一旦這個平衡被破壞，一切都會不復存在。
這個世界會崩潰，在這個世界里活著的這億萬生靈，也會隨之一瞬間消散。
這是個事實，但是卻沒有人信他們。
當他們絞盡腦汁的在思慮該如何拯救這個世界的時候，所有人卻當他們瘋了。
那些神明或許知道真相，於是他們出手了。
他那位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師，常年在三界內修修補補，忙忙碌碌的人，就這樣被天帝算計，而後身死道消，留下了一個爛攤子給他。
張繼聖從沒想過放棄。
他天資並不出眾，農戶出身，小時候偷偷去學堂偷學，是因為村子里唯一不用餓肚子的就是那教書先生。
他學了五十多年，終於科舉及第，當了個小縣令，本想著造福一方百姓，卻整日深陷在當地豪紳與門派之間的糾纏之中，碌碌無為十餘年，他帶著妻子辭官，遁入深山去當了個隱士。
然而沒多久，當地發洪水，他與他的結髮妻子跟兩個孩子，硬生生被困在山上一個多月，活生生的給餓死了。
他從山中出來，這才聽聞，那場洪水，只是因為有兩個路過的修士比試道法，引得洪水決堤。
真相是如此的荒誕。
埋下自己愛妻與孩子之後，張繼聖那一刻恍然大悟，生命太脆弱了，這世道從來不由人。
他打聽出那兩個修士的門派，跑去鎮子上提了把菜刀便要去找那兩個修士拚命，幾經跋涉他終於到了對方門派前，提著菜刀叫罵了一天。
他是個讀書人，罵不出什麼花兒來，翻來覆去便是那幾句。
他自然是知曉自己不可能打的過去的，只是年近花甲，心愛之人皆去，他對這個世間已然沒什麼好留戀的了。
他是來一心求死的。
但對方不肯殺他，或者說不屑殺他。
那人只是揮了揮手，便將他吹下了山崖。
他跌落在地上嚎啕大哭，此生沒受到過這種屈辱，他自此成了個散修，年近花甲還是個鍊氣。
沒好功法，他便撿最便宜的練，沒好法寶，他就行事謹慎一些，沒錢，他就死命的接活去賺錢。
年逾古稀的時候，他築基了，過百之年，他結丹，二百歲那年，他結嬰。
他終於可以復仇了。
當他尋到仇家的時候，才發現仇家早在五十年便身死道消。
滄海桑田，轉眼一切盡成空。
復仇已成妄想，他重新回到當年埋葬髮妻的地方，開了個私塾，整日便教教書，準備了卻殘生，這時候卻遇到了他的老師。
他當時正在講課，那老頭進去便說他在誤人子弟。
兩人對坐辯論了三天三夜，張繼聖輸了。
結束的那一刻，張繼聖心如死灰。
「你為何一心求死？」
「這世間已然沒有我牽挂的了。」
「那你跟我走吧。」
於是，他頂著花白頭髮，拜入了一個同樣花白頭髮的老人門下。
他跟著老頭整日奔波，看遍了九洲的山河大川，看盡了人間百態，四處修修補補，亦師亦友。
結果，老頭也死了。
張繼聖跟瘋了一樣的想要報仇，可沒人信他們，何況那是天帝，是昊天意志，世間的至高神明。
老頭一死，天師府跟他徹底決裂。
他只是個讀書人，打架這事兒，他不在行。
看著滿天的神佛，他知道，老師都拿他們沒辦法，那自己就更沒辦法了。
但自己不行，還有別人。
當年李飛光雖然拜在了老頭門下，老頭卻並不去管他，任由他在九洲四處闖蕩，只是說，人不風流枉少年。
他找到了李飛光。
李飛光信他，可割捨不下這世間紅塵萬種，他有仗劍九州行天下的風流自在，有艷麗無雙的紅粉佳人。
他想報仇，可牽挂太多。
於是老頭設計，讓二人經歷天地大難，生離死別，女子為他犧牲，李飛光大鬧一場，被揍得生不如死，張繼聖將其救回去，扔進了時間的長河之中。
百年過去，轉世輪迴，三生三世之後，李飛光看見他深愛的佳人還是那個佳人，可愛著的人卻不是他了。
紅塵滾滾，李飛光卻再也不是那個李飛光了。
他愛的人兒還在，卻早已不是當年的那個人了。
再無牽挂的李飛光，與他一同開始思考復仇，二人一個兵解，一個重修，卻都失敗了。
張繼聖無奈之下，取出了當年被他老師從外域帶回的魂魄。
有了這麼多年的教訓，張繼聖知道，情愛是負累，心軟是負累，一切都是負累，面對那生死浩劫的時候，甚至連勇氣都靠不住，只有完全的瘋狂才有活路。
他故意放話天師府要選人，引得人心欲動，而後大張旗鼓的挑中了沈毅。
沈毅被擄走，帶去了離州那方外之地。
要成事，必須有大恨。
沈毅果然變得偏執又瘋狂，可是沈毅還是讓他失望了，在他看來，沈毅行事軟弱，出手不夠狠辣，做事畏手畏腳，空有一身天資，卻無少了一往無前的氣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