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紙裘

第247章 紙裘

崔喜環顧屋內情形,又伸手摸了摸那床被子,口裏嘖嘖稱讚,「越溪姑姑有心了,對先帝,我們都不如您。」

他說出這話時,眼睛仍然望着越溪觀察著,但越溪的表情只是淡淡,她熟稔地在屋裏找到了火折,點燃了小桌上的燭台,便將手裏的羊角宮燈吹滅了。

她自始至終沒有再看崔喜,此時怔怔看着燭台上的光亮,口裏說道:

「有話快說吧,你如今是皇上跟前伺候的人,一時半會兒不見人,不怕被懷疑嗎?」

崔喜就坐在貴妃榻上,聞言噗嗤笑出聲,「旁人覺得皇上重視我,姑姑是知道我做過什麼的,皇上怎會在意我呢,這種玩笑啊,往後就別開了。」

「咱們說說,從前的事。」崔喜的聲音漸漸轉得低沉。

越溪一挑眉,哦了一聲,「從前的什麼事?」

「先帝為什麼會死的事兒。」崔喜道。

延陵王的指令,是要留着生病的皇帝,待他入宮拿到皇帝所寫的傳位詔書之後,再找機會將失去利用價值的皇帝殺死,或者等着他痛苦幾天自然死亡。

也正是因為如此,皇帝住在湛露殿內並沒有被苛待,衣食住行雖然不如之前,也都是越溪和崔喜盡心侍奉的。皇帝在初到湛露殿時,身體狀況雖差,卻不至到了無力回天的程度,而他離開湛露殿時,明顯已經奄奄一息,神志不清了。

此時崔喜已經收起嬉笑,房內最亮的地方是越溪坐的桌案前,崔喜坐的貴妃榻在房間角落,桌案上的燭台光線到了這裏已經變得很微弱。崔喜清楚地看見越溪神情一凝,垂下眼眸之前清亮的目光中有一股冷冽的殺意。

崔喜嘆了一口氣,抱着懷裏那一團物事起身走到越溪對面坐下,懷裏一直抱着的東西自然也映入越溪眼帘之中。

崔喜將懷裏抱着的錦被直接塞在越溪懷裏,這才坐下來說道:

「我是窮人家的孩子,只因家裏遭了雪災,怕被餓死,這才被同鄉帶進宮裏的,我認識這種東西,越溪姑姑。」

窮苦人家的孩子,不能用皮毛、棉被等物保暖,他們用的是撕碎的樹皮和蘆花,縫在舊衣服里,看起來似乎和棉衣一樣,但其實穿上身之後絲毫不保暖。

他們當時將先帝送到湛露殿後,這床由越溪拿來的被子便一直被先帝用着,直到最後林世蕃和延陵王入了宮找到他,將他接回皇極殿暖閣,這床被子被留下來。

崔喜只是出於窮苦出身的本能,見這床錦被花團錦簇是好東西,便將被子帶回去偷偷藏着自己用,結果一上身便察覺出不對來,這床看似華美的被子,其內里卻是紙裘和蘆花。

本就病弱的先帝在數九寒天裏,就是用這樣一床被子保暖,難怪病情越來越重。

越溪神情變幻好幾次,最終才吐了口氣道:

「這東西竟然落在你手裏了,我早該想到的。」

她在當時的第一反應便是要將這床被子拿回去毀掉,誰知再度回來之後怎麼也找不到了。又想着當時的場景手忙腳亂的,兩方軍隊混雜在一起護送著皇帝離開,想必那被子立時就被人扔掉了。

即便如此想着,仍然惴惴難安地等了好久,確實沒有人提到那床被子的事,先帝也早已駕崩,所有人都只當先帝病重是因厲氏所為,從來沒有人懷疑過她也在這裏面做了手腳。

竟然是被崔喜拿到了,越溪偏過頭看他,「你想怎麼樣?」

「我沒想怎樣的」,崔喜又笑,臉上彷彿還掛着歉然的神色。

「就是想告訴越溪姑姑,我知道這麼一件事。」

這件事在崔喜心裏盤桓了這麼長時間都沒有說破,直到三個月前的那天夜裏偶爾發現她舉止怪異。昨天,又因為跟蹤喬公山,自己無意中看到的那個場景。

那場景落在崔喜眼裏,讓他覺得喬公山和越溪,有着某種身份上的對等,甚或於,越溪的地位是高於喬公山的,這樣才能讓她在這宮中內監第一人的身旁,做出擦肩而過目不斜視的姿態來。

他有很多猜測,關於儀太妃母女身份的,關於越溪和喬公山真實身份的,但最終沒有確定的答案。

於是,這兩件事疊加起來,總讓他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這個不簡單的女人,最好還是掌控在自己手裏好一些。

眼下沒有什麼可用的地方,但是將來就不一定了。

也是剛剛回到住處不久,便有小火者急匆匆跑過來,也不竅門,見到崔喜就大喊,「不得了,不得了!」

「皇上生了大氣了,喜公公您快去看看!」

皇帝發脾氣的原因不明,崔喜趕到皇極殿外的時候,皇帝已然出了宮,只讓喬公山一人隨行。

衛府的深夜很安靜,前院的房中唯獨只有費鳴鶴所在的房中依然亮着燈,那燈光似乎躁動閃爍,窗子上時不時便會有凌亂的影子投上,又很快閃動、消失掉。

不知過了多久,天際隱隱顯出青光的時辰,房門霍地洞開,先是走出一名長身玉立的少年,他步履如飛地往前院走着,身後一個身材高瘦的男子弓著身子一路小跑跟隨。

啪的一聲脆響,那少年人停下腳步,右手臂伸出,一拳打在月洞門一邊的粉白牆面。

身後跟着的人一聲嗚咽跳上前去,握住他的右手擦拭了一陣,又從腰間取出荷包里裝着的藥粉仔細地灑在那傷口上。微弱的晨光里,那粉白牆面上稀稀拉拉的爬山虎葉子上,有一處枝葉被打爛,黏貼在牆面上留下綠色的汁液,其上還有一團猩紅的血跡。

喬公山並不說話,一絲不苟地將皇帝手背上血肉模糊的一片處理好,又小心翼翼將他的手掌翻過去,手心朝上,此時那蜷縮的手指才微微張開,喬公山又吐了一口氣,還好,手指還能動,證明方才那一拳沒傷著骨頭。

攤開的掌心裏仍然在往外冒血,他是已經將情緒隱忍到了極點,死死攥緊拳頭,將指甲斷在掌心的肉里,這才讓自己不至痛到叫出來吧。

喬公山在他掌心撒上藥粉做了簡單包紮,輕聲提醒道:

「主子,回去吧?」

少年人負手走在前面,喬公山隨後,二人在後巷的側門上了馬車,喬公山自己駕車催馬,馬車晃晃悠悠前行。路上為了防止被跟蹤,原本半個時辰便能到的回宮的路,喬公山足足在外繞了一個半時辰。

皇帝在車廂里聲音冷冷,「大伴不必這麼大費周章,這消息,該傳出去的也早就傳出去了,我們攔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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