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暑假(六)

第44章 暑假(六)

持續了二十多天時間后,村裏的麥子終於割完了,漫山遍野又是另一種景象,大片大片的麥地空了出來,為數不多的幾塊地已經被翻耕了,整齊的麥茬被埋在了土裏,隨着時間的推移,它們將慢慢腐爛,作為肥力以另外一種形式存在,可是大多數的麥地仍然露著麥茬,還沒有被翻耕過,實在是沒有時間翻耕,因為此刻麥子還在地里堆摞著,不把糧食裝進家裏,心裏始終覺得不踏實。

生活彷彿從來沒有不苦的,但只要有一點點的甜,人們就會甘願付出更多的苦和累,來讓生活繼續。

割完了麥子,忙碌還遠遠沒有結束,過程雖然不複雜,可是每一個過程都相當艱辛,這是誰也逃脫不了的。王秋生躺在炕上午休,突然聽到屋子後面路上有牲口踏過的聲響,這聲音不像是鄰居家牲口發出的,正暗自納悶:「這是誰家的牲口呢?怎麼從我家房背後走下來了,是不是走錯了,哎,管它呢,我先眯一會兒再說吧。」還在廚房收拾碗筷的王玉竹也聽到了這個奇怪的聲音,產生了同樣的疑問。自家周圍的一動一靜,包括花花草草,都是相當熟悉的,一旦有什麼反常,就會立刻知曉出現的異樣,這也是因為村裏孤僻安靜無外物踏入所致,因此讓每一個村民養成了這種特殊的身體感應,這自然也算不得什麼特異功能。

大人們大都需要午休,可孩子們精力旺盛,會利用這個空當好好的玩耍一番,小安小雅坐在門口的樹下,摘了一大把洋槐樹的葉子,正各自把弄著玩,竟然也玩的津津有味。聽到聲響后二人抬頭一看,發現是姑姑王家梅和姑父黃勝光牽着兩匹騾子來了,黃文斌也在,小安跑過去激動地喊道:「姑姑姑父,是你們來了啊。」小雅也叫着迎了上去,王家梅問道:「小安小雅,這麼熱的天,你們兩個怎麼在門口?」

「姑姑,我們在這裏玩。」小安率先回答,他已經高興地和好幾個月沒有見過的表弟黃文斌走到了一起,和村裏的夥伴玩的久了感覺怪沒意思的,不似上學的時候,渴望和村裏的夥伴玩耍苦於沒有時間,但在這暑假裏天天見面,自然也就有些膩了,此刻看到表弟來了不由得令他激動。小雅拉着姑姑的手,硬拽著讓她和姑父趕緊到家裏去。

王家梅說:「小雅,我們先把騾子拴在樹上,不然跑了怎麼辦,拴好了我們再進去。」小雅這才明白過來,真是怪自己有些着急,竟然忘了先把騾子拴好,只好先等著姑姑姑父拴好騾子。

騾子拴好以後,黃勝光把套在騾子背上用來固定鞍子的繩索都鬆了松,接着把搭在鞍子上的幾捆繩取下來拿在手裏,看了看兩匹騾子沒有任何異常,就說道:「小雅,我們走吧。」每一個庄稼人對待牲口,都特別的上心和仔細,這是因為所有的莊稼,幾乎都要靠牲口來完成。

小雅就帶着姑姑姑父進屋去了,此刻小安和表弟在門口的樹下聊的正起勁,王家梅說:「小安,你們兩個也和我們一起去屋裏吧。」大人小孩五個人一起,就沿着門口那條小路朝院子裏走去了。剛一踏進大門,小安就喊道:「我姑姑姑父來了。」

小安這一喊,王秋生夫婦心裏的疑惑解開了,兩人同時恍然大悟,王家旺夫婦也從東廂房裏迎了出來,家梅便笑着問道:「哥,嫂子,今年的麥子怎麼樣?」黃勝光也跟着笑着問候了一句。

「好著了。」王家旺笑着回答。一時間幾個人站在院子裏嘀咕了起來,倒忘了讓人家去屋裏休息,方秀麗發現了就趕緊笑着說:「趕緊去屋裏坐,別站在院子裏了。」

大家這才踏着台階,先後進了上房,王秋生夫婦正準備下炕,就被家梅攔住了,說道:「爸,媽,你們就在炕上坐着,別下來了。」黃勝光也跟着進來了,問候道:「爸,媽,你們身體還好嗎?」王秋生面露喜色回答:「我們好著了,你們兩個別站着了,快上來炕上坐。」黃勝光沒有上炕,就坐在了椅子上,王家梅脫了鞋上炕坐了。王玉竹接着問道:「勝光,你爸媽身體好嗎?」黃勝光回答:「也好著了,就是我爸那腿疼的老毛病經常犯。」王玉竹嘆了口氣說:「人老了就會經常腰腿疼,沒有別的大毛病也就是了,我和你爸這代人啊,要說沒有一點兒毛病,那還真找不出來一個。」王玉竹一說,惹得大家都笑了起來。

王家旺倒了兩杯開水,端給了妹妹和妹夫,方秀麗則去廚房打算給他們做點吃的,廚房門咯吱一響,家梅就知道了怎麼回事,喊道:「嫂子,我們吃了過來的,你去廚房幹什麼,什麼都不要做,我們不餓。」說完,她就下炕去了廚房,把方秀麗拉了出來,說道:「嫂子,我們真的不餓,你就別忙活了。」方秀麗則說「你們走路過來,怎麼能不餓呢,家梅,你別拉我了,我做飯很快的。」家梅接着說:「嫂子,我們真的一口也吃不下,就算你做好了飯,我們也不吃,等到晚上你在做晚飯吧,晚飯是要吃的。」方秀麗知道家梅說的是實話,只好作罷。

黃文斌在沒上學前,經常來舅舅家,一住下就是好幾天,一天到晚和小安小雅黏在一起玩,所以來到舅舅家一點兒都不怕生,從大門進來就和小安一起蹲在屋檐下玩了起來,屋裏都還沒進去。王秋生朝着外頭喊道:「文斌,你怎麼沒有進來,在外面幹什麼呢?」王家梅還在廚房門口和嫂子在一起,聽到后就對兒子說:「文斌,你爺爺叫你呢,你怎麼還沒進去向你爺爺奶奶問個好嗎?」

黃文斌這才跑了進去,看着王秋生夫婦喊道:「爺爺奶奶,我在外面玩呢。」王小安也進來了,沒一會兒,兩個孩子就又出來蹲在屋檐下玩了起來,小雅也湊了過來一起玩。

王家梅進去后,王玉竹就說道:「家梅,這大忙月的,你不在家裏忙,還讓勝光和你一起過來,這是要惹人罵的,你要顧你自己的家,以後可不敢再這樣了。」

黃勝光聽了解釋說:「媽,今天過來是我們兩個人的意思,我們村那邊地勢低,麥子比這邊熟的早,麥子現在都上場了,我家的打麥場是三戶人家共用的,碾場的話一時還輪不到我家,所以我們就先過來幫忙馱麥子,剛好牲口也閑着,我把我弟弟家的騾子借來和我家的騾子都牽了過來,這樣快一點。」王秋生對王玉竹說:「你呀,娃娃都過來了,你還要說人家,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他接着問:「勝光,你把牲口綁在哪兒呢?」黃勝光回答:「綁在外面的樹上了,那兩棵樹下有陰影,還挺涼快的。」

「不能這麼綁着呀,得給倒點草料吃吃才好。」王秋生邊思忖邊說。王家旺就說:「爸,我去倒,是得給騾子倒點草料吃。」他說完,就出去將家裏給牲口吃的草料端了兩盆拿出去了,放在兩匹騾子跟前的地上,騾子就吃了起來,這草料不比別的普通草料,王家旺端出來的草料是用曬乾的麥粒和胡麻油渣混在一起的,牲口吃了特別助力,是青草等物所不能比的。

椅子上坐着的黃勝光忽一抬頭,就看到了貼在牆上的獎狀,細細一看原來是小安期末考試獲得的獎狀,他知道小安這孩子遭受過王仁旺的虐待,看到這張獎狀后自然感到很欣慰,就情不自禁的說道:「文斌,你進來看看,你可要像小安學習,爭取下次考試也能得獎,不能天天想着玩耍。」家梅一聽丈夫這麼說,才發現了牆上的獎狀,她更加高興,喃喃自語道:「小安能考個好成績,可算給我爸長臉了,王仁旺你也不會想到吧,你以為把小安逼走就沒有學可上了……」

她回過頭問方秀麗道:「嫂子,小安在河溝村上學不容易吧,你和我哥是天天早上送下午接,在大灣村都有人議論你們倆,說你們是如何的辛苦,可是為了孩子都是值得和有意義的。小安考了個好成績,你們倆的辛苦也沒有白費,倒是那王仁旺,應該會愧疚吧!」

方秀麗心頭一酸,想到了小安曾經的遭遇,但又故作鎮定,對家梅說道:「這倒是被逼的沒有辦法,要是能在大灣村上學,不僅路上有伴,還有你在那邊可以照看,可惜小安這孩子沒有那個命。回想起來,這都一年已經過去了,再過一兩年小安小雅大點,我們就不用天天接送了。」就在這時,王家旺進來了,嘴裏誇著兩匹騾子是如何的好,引得大家又是一陣討論。

一聲大叫驢悠長的叫聲,打破了午後村子的安靜,顯然又快到下午放牧的時間了,可是它怎麼也不會想到,更苦更累的活兒還在等着它,已經到了馱麥子的時節,村裏的騾馬驢將會無一倖免,只有牛群是比較幸運的,馱東西不用它們,主要是受地域和生活習性影響,在別處也有用牛馱東西的現象,但在王家村方圓卻是極少見的。

這時,王壯背着手掀開了王家旺家的大門走了進來,並且咳嗽了一聲,邊走邊說:「聽着好熱鬧啊。」王家旺聞聲走了出來,見是王壯老人來了,就親切的迎進了屋裏,王秋生說道:「壯哥,你好久沒來了,最近在忙什麼呢?」王壯不急不忙習慣性的動了動嘴唇,然後說道:「我就是閑人一個,能忙什麼呢,有時候放放牲口,有時候就在村裏走來走去打發一下時間。」

村裏的老人進來,免不了要客套一下,王家旺剛遞了水煙煙斗又在倒水,家梅笑着問候道:「叔,看起來你身體還是那麼健朗啊。」王壯笑着說:「家梅這孩子,還是那麼會說話,你們是來幫忙馱麥子的吧。」

「是的,叔,我們村的麥子已經上場了,湊著有空就過來了。」黃勝光回答說。

「好啊,好啊,你們這娃娃好啊,人活一世不就圖這一點嗎,家梅,你爸媽是有福的……」王壯抽了一口水煙嘆道。他好像是想到了自己的不幸,似乎有些憂傷,又有些若有所思,總而言之,從王秋生一家人這裏的對比,他看到了自己的凄涼,故作鎮定的掩飾了自己的憂傷,半眯著的雙眼,卻分明有些濕潤,就在這短暫的瞬間,整個屋子陷入了一種安靜,他接着抽了一口煙緩緩說道:「家梅,你們村今年的莊稼還好吧?」

「好著了,叔,今年的麥子普遍都長的好。」家梅回答。這才打破了屋子裏令人動容又不知說什麼的短暫的安寧。

王六也走了進來,看着院子裏盛開的花讚歎道:「這花兒開的可真好看啊。」王家梅出來說道:「六叔,快進屋裏來。」王六抬頭看了看家梅說:「家梅,是你回來了,外面樹上綁的兩匹騾子是你家的吧?」王家梅回答:「是啊,六叔。」王六就朝屋裏走去了,嘴裏連連嘆道:「好騾子啊,一看就是操心餵養過的。」王六走進去一看,王壯也在,就笑着說:「壯哥,好幾天不見你了,今天在家旺家可算是見到你了。」

「看來串門子我們今天是串到一起了。」王壯開玩笑說,惹得大家一陣笑。接着把手裏的水煙斗遞給了王六,並且說:「來,他六叔。」王六就接過煙斗抽了起來。一屋子人熱熱鬧鬧說着話,談論最多的還是關於莊稼的事。

王馮志也來了,他剛一踏進大門,就傳來了一陣笑聲,王玉竹笑着說:「家旺,是不是你志叔進來了,他到哪兒都是笑聲先到,也只有他才有這種獨特的笑聲。」王家旺看了一眼說:「是啊,是他。」然後出來說道:「叔,你過來了,快到屋裏來。」

王馮志一進屋,就先哈哈大笑了一場,看了一遍屋裏的人,笑着說道:「這可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壯哥六哥,你們兩個死老漢,一前一後走的可是夠快的,我攆都攆不上,看着你們都來家旺家了,我想着一定很熱鬧,就後面也跟着來了。」他這麼一說,滿屋子的人全都笑了起來,家梅邊笑邊說:「叔,你還是那麼樂觀,走到哪裏哪裏就有笑聲,這性格可真好啊。」

「他志叔可是我們的開心果啊,農閑的時候放牲口,要是他不在,那註定半天日子過得很慢,他要是在,恨不得兩天日子加在一起過。」王六打趣地說道。就又引來了一陣笑聲,王家旺倒了杯水端給了王馮志,王馮志接過水說道:「家旺,今年你家麥子可是要最先馱上場了,你這個妹妹好啊,你這個妹夫也好啊,兩個人拉了兩匹騾子來給你家幫忙,這可真是很難得的。」

王家梅忙說:「叔,我家那邊麥子割的早,已經上場了,趁著有空我們就過來幫幫忙。」看着家梅如此解釋,幾位老人打心裏為家梅的睿智而暗自感嘆。王家旺一家人沒有想到的是,家裏今天來了這麼多人,可真夠令人喜悅的。在這樣的農忙時節,平時很少有人串門的,各自顧著爭分奪秒的幹活,想必是因為家梅來的時候被他們看到了,所以就進來坐坐。

一會兒以後,幾位老人就笑着一起回去了,王秋生一家人商量了一下馱麥子的事情也就出發了,王小安和黃文斌各騎着一匹自家的騾子,前面王家旺和黃勝光牽着,王秋生在後面吆著牛,現在麥子割完了,坡上也寬廣了不少,所以他把牛趕在麥地旁的坡上,自己就可以幫着捆綁麥子了。

王小雅見姑姑在家裏,自然也不想去騎騾子了,就呆在家裏粘著姑姑,晚些時候,王家梅去了劉貴家看了一趟高大嬸,和高大嬸說了很多話,可是發現她不像以前那麼樂觀了,動不動淚水就流下來了,也不知她究竟有什麼事。可是家梅明白,高大嬸家的任何事情,她作為一個外人都無權過問,只好以安慰的話語安慰了高大嬸一番,高大嬸漸漸又露出了微笑,接着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然後家梅便離開了。

馱麥子和割麥子相比前者顯然是要快得多,王秋生家多了兩個騾子,效率一下子提高了很多,黃勝光和王家梅夫婦幫了大約一星期的忙,大多數麥子已經馱回來了,二人就帶着兒子,牽着騾子回家去了。

在整個暑假裏,幾乎每天做的事情都和麥子有關,等所有和麥子有關的事情忙完后,暑假也就剩不多幾天了,此時日子已到了農曆七月中旬,王小安剛剛玩耍回家,耕地剛回來的王家旺就問道:「小安,馬上要開學了,你作業寫完了嗎?」

「我早就寫完了。」小安輕快地回答。

「今年暑假你和小雅辛苦了,幫了我們很多,這幾天你們就好好休息休息,和你們夥伴玩一玩,馬上也要開學了。」王家旺叮囑道。

是啊,對村裏的孩子們而言,暑假的確是辛苦而又忙碌的,這種高強度的勞作既是一種鍛煉,同時也是一種考驗,雖然很累很辛苦,但是自己參與了整個過程,懂得了粒粒皆辛苦的道理,也懂得了大人們的不容易。可是在王小安心裏,最令他高興的就是自己學會了割麥子,而且一天不落的跟着父母參與了家裏麥子收割的整個過程,這是最令他引以為豪的事情。

一個多月時間的暑假並不太長,可是小安突然發現這種待在家裏的時光,倒有些比不上在學校里的有趣,只是最怕的就是上學時天天要走路,還有父母放學時接的不太及時自己與妹妹單獨走在路上的害怕,他突然想起了學校里的那些同學,想起了學校里他們很多人一起玩的遊戲,想起了課堂上吳老師講課時認真的神情,也想起了他們因為調皮而被吳老師批判時的窘迫,他突然會心一笑,即刻明白了過來,獨自嘀咕道:「糟糕,暑假竟然結束了,明天就是報名的日子。」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掙扎中前行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掙扎中前行
上一章下一章

第44章 暑假(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