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年末風雪駐孤店

第一章,年末風雪駐孤店

臨近春節,嚴冬臘月,寒風砭骨,大地處處蕭瑟。然而,節日的味道卻在漢州界內愈發濃郁。

晨起那會兒,天有些低沉,烏雲籠罩。

不久后,飄起片片雪花。

一直到晌午,便無停歇地意思。

這是一條由京城通往宿州城的官路上。

商客、遊客、鏢車,素日源源不斷,往來不息,好生繁華熱鬧。

此刻卻行者寥寥,蹤跡不見。

四野里,白茫茫,一片岑寂。

鵝毛般的大雪肆由填充天地。

路邊兩側的楊樹林,落滿了積雪。

甸雪壓枝,北風呼嘯。

嘩啦啦的響聲,頗為悚然。又有林中狼嚎猿鳴,仍隱約在耳。

宿州路,滑石驛,原十三家大小客棧酒館,一大半打了樣。

大門緊閉,風打窗欞,生意甚是蕭條。

因為少了客商的緣故,眾多掌柜遣散了夥計,於早前回家預備過年去了。

準確地說,十三家客棧,僅剩下一家「鴻泰」酒館的煙囪里冒著縷縷炊煙。

兩扇大門中間裂著縫,裡邊的熱乎氣,呼呼冒出來,一遇冷氣變作白霧,在木板上又結一層冰霜。

「鴻泰」掌柜家距不遠,就在往西十里萍水,生意人嘛,為了求財,在年關節骨眼再撈一筆,情有可原。可真多虧了這家店,才讓趕場的人在冰天雪地之間有一處避寒取暖的地方。

酒館里不少夥計早早回家去了,掌柜的也一早走了,店裡只剩下一個小二,一個后廚看著,小二還是掌柜的親侄兒,人手短缺,客又不少,故有些忙活不開,他又想平時掌柜叔叔對自己百般慳吝,呼來喚去,哪有一點親情?心中懊惱不已,年關又近,他多想回家陪陪老娘,守著爐火,包著餃子,其樂融融,豈不美哉?

門外冰雪彷彿要把一切凍住似的,北風呼嘯,無孔不入,往店裡鑽,在窗欞縫隙間形成了嗚嗚聲響,好似女人哭聲。

小二剛為幾張桌子添了炭火盆,撿得片刻閑舒,懈怠了,坐在櫃檯里,發愁似的嗑著瓜子。

滿屋客人,醉氣熏天,小二掃了一眼酒肆眾生,盤桓著:「眼下什麼光景了,這些人,難道不回家過年去么,可真奇怪。」

轉眼間,一個洪亮並帶有七分醉態的聲音喊道:「小二呢,哪去了,快上酒來!」

小二一看,又是靠窗虯髯豹子眼的大漢叫喊,便應了一聲「來了」,懶懶地起身,抱酒過去。

虯髯大漢對面還坐著一個漢子。

肩披駝絨圍巾,臉上有些麻子,眼睛不大,鷹鉤鼻子,氣宇軒昂,個子很高,虎背熊腰,好似一座小山。胳膊上肌肉如同樹根那樣盤結,人則如冬蟲那樣緘默,幾乎不說話,只顧喝酒,時不時,還要摸一摸座下的刀,似一位走江湖的。

小二抱著酒罈子立足邊上,虯髯大漢餘光一掃,大笑一聲,接過酒罈,小二看著桌上,幾十個大碗,整齊有序地碼列成五層,底下一層是六個碗,逐層少一個,最上面便只有一個碗,好似小高塔似的,大漢拿酒,倒入空碗之中,酒水外泄,他也不管。

小二感覺好奇,誰知兩人在玩什麼花樣,不由得微微一愣,心想:「吃酒划拳做遊戲的,我可見多了,這是什麼門道?」他覺得虯髯漢子太凶,又不好問,便說:「客官,還有什麼吩咐?」

虯髯大漢揮揮手,說道:「再給我一罈子酒來。」

小二以為自己聽錯了,支吾道:「還···還要酒?」

大漢笑道:「別怕沒錢賞你。」言訖,把一錠小元寶扔在桌子上。

小二忙道:「客官,咱不是這個意思,你與這位朋友,喝得可不少了,再喝下去,海量的人,莫怕也醉了。掌柜的吩咐,晚上就關門了,不留宿的。這冰天雪地的,兩位好漢,酒後趕路,恐出舛錯。」

虯髯大漢聽完,眯著眼睛,便又從懷中拿出一錠銀子來,說道:「你這小子,我看你還有幾分善良,怕咱們趕夜路凍死在外面不是?這個賞你的,記住了,人想要活得長久,不問,不說,不聽,不打探。」

便在這時,緘默漢子扭頭看了一眼窗外,模樣極為嚴肅,似乎在等什麼人來。

小二犯著嘀咕,亦小心地往外看了一眼,透過窗欞的縫隙,只見漫天蒼白,大雪紛飛,拿上兩錠元寶,心裡想著:「新年是不行了,等元宵的時候,用這錢給自己和母親製備兩套新衣服。」歡喜自是大過了疑慮。

大雪不斷,又下了個把時辰,在門口積了厚厚一層,酒館的客人,只出不進,熙攘漸漸平息。

天陰不見陽光,約到黃昏時分,小店裡只余窗邊兩個漢子。

小二趴在櫃檯上打著呵欠,看著窗外,天色漸晚,思緒已飛到了家中。

他看那兩個漢子,仍舊小口的沽酒,桌上擺著五層小塔一動不動,大碗中滿滿登登,桌下好幾個空酒罈子。

他真長了見識了,從未遇到這麼能喝的。

兩個漢子對飲對酌,你呷一口,我抿一口,並不多喝,配菜只有牛肉,卻不如何動筷子。

此二位,乃早上到的,小二記得清楚。

因為,他們二人趕著第一波風雪,闖進小店,張口便要喝酒。

尤其是那虯髯漢子,聲音很是洪亮,跟撞鐘似的。

倆人如此喝了一天了,便無停歇意思,小二再也忍不住,鼓起勇氣便走上去,彎著身子向虯髯漢子告知,說道:「二位客官,時候可不早了,二位是不是也該···」

虯髯漢子聽罷,眉頭一鎖,看向對面。

緘默漢子愣了一下,眼色嚴肅,虯髯漢子點點頭,二人無聲的對話,令小二摸不到頭腦。

「客官,掌柜的吩咐,我不能不在晚上關門,你二位若是喝好了,何時起程?」小二問道。

虯髯漢子露出很不耐煩的樣子,哼道:「夥計莫管,你們關店,我們這就走,絕不耽誤你們回家過年。」

小二受了銀子,很不好攆人,多嘴道:「二位好漢,不回家過年么?」

虯髯漢子哼笑道:「江湖中人,四海為家,年有什麼好過的?」

小二道:「過年可以與家人團圓呀,一家人聚在一起,那多快活。」

「快活,快活,嗯。」虯髯漢子念叨幾句,仰頭喝酒,灌下一大口,再也無話。

酒未喝完,碗未落桌,突然間,緘默漢子把頭扭向一邊,伸手將窗戶推起,狂風夾帶著雪花呼嘯而來,小二打了一個哆嗦,縮起脖子,剛要說話,便隱約看大雪漫天間,有三個人影裹足前行,正往酒館而來。

虯髯漢子嘿了一聲,發出冷笑,旋即正襟危坐。

虯髯漢子神態自若,眉眼之間,也頗有喜色。

不消片刻,大雪中三人走近,顯出身影,來到小店門前,還未進門,先聞聲音,一人抖擻身上的落雪說道:「他姥姥的。這雪下得太大,路都封死了,剛才一不小心踏進坑裡去了。灌了我一鞋的雪,凍得腳丫子都要掉了,可得烤烤火,喝上一頓熱乎的再走。」

有人接道:「大過年的,還要攬這個苦差事,總算是能找到一個還開著的酒肆,你就別抱怨了」

小二心裡老大不願意,心想:「這怎又來人了?真是晦氣。」

俄頃,三人推門進來,後面的,忙不迭把門關上。

打頭的,手中提著一把朴刀,裹著羊毛大衣,腦袋上戴著一頂狐狸皮帽子,模樣凶神惡煞的,小二看見刀鋒凜然,不敢說硬話,便道:「客官,太不巧了,大過年的,掌柜的吩咐早點回去,不營業了。」

不等這人說話,邊上有個戴著狗皮帽子的,身上穿棉襖的漢子,張口說道:「夥計,別這樣不通情達理,我們只喝一杯酒暖和身子,耽擱你不了多久,少啰嗦了,大爺們可不愛聽,快溫酒去,害怕大爺沒錢不成?」

小二很是為難,支支吾吾,不知說什麼才好。

這時,朴刀漢子正看見屋內有兩人,怒道:「小夥計,你拿大爺開涮不是,休要誆騙咱們。你看看,那不是有人還喝著酒么,這倆人是你舅舅不成,只招待他們,不招待咱們?」

小二看出這三個人均是不好惹的,哪敢吱聲?

兩人身後有個漢子,穿著與其他兩人有差異,他穿著長襖,是綢緞綉著花紋的,一看便是富貴中人。手中拎著一把寶劍,五官稜角分明,表情很凝重,進門后,一句話不說,地盯著窗口那張桌子。

迎著此人的目光,虯髯漢子好整以暇般地喝了一口酒,吧嗒吧嗒嘴,一副享受的模樣,然後輕輕地放下酒碗,喊著小二。

「進門就是客,哪有把人家轟出去道理,給你銀子難道不要,再去熱乎兩個菜來,我請三位朋友吃喝。」

帶劍的漢子,沉默片刻,忽然笑道:「真是不巧,原來,周兄、秦兄也在。」抱拳行禮了。

虯髯漢子道:「陳兄,我也正覺得太巧了,外面風大,把你怎就吹來了?」伸手招呼那人過來,又說:「外面天寒,這一路走來,可辛苦吧?喝一杯如何?」

姓陳的漢子笑而不語,大步走去。

虯髯漢子問道:「陳兄,至今,你已在京城安家了,老婆孩子都在,怎不在家中過年,沿著宿州道,便要去哪裡?」

小二看出幾個人都認得的,心想:「他們酒逢知己千杯少了,不知要喝多少,可憐我那老娘,在家中苦苦等我。」

帶劍的漢子姓陳,名陳宮,江湖人送外號「雷霆劍」,說的是他的劍特別快。

虯髯的漢子,名叫秦衛江,外號「賽獅子」皆由他臉上的連毛鬍鬚而起,加上此人,性情勁辣,好衝動,嗓門大,特別像獅子,故而得名。

不大愛說話的漢子,名叫周庭,外號「三句半」,他不是啞巴,只是不愛說話,哪管是朋友,或者遇到了緊急的事,他一般說話,不差過三句半,字字珠璣。

至於陳宮帶來的兩人,均是他的手下,江湖上無名之輩,素來喜歡張揚,狐假虎威,秦衛江看不上眼,便不搭理。

陳宮笑著來到秦衛江面前,撿座入位,一看桌上擺著小塔,不由得一愣,說道:「秦兄,你是明知故問了,風雪忒大,誰不想在家裡守個團圓?但京城發生的事,要有個結果才行。」

秦衛江面色一變,拿下小塔上層的酒碗,遞給陳宮,便道:「這第一杯酒,咱敬你恪盡職守,大公無私。只不過···」秦衛飲下酒,方說道:「得饒人處且饒人。結果已經有了,你們還嫌不夠?」

陳宮一飲而下,冷笑道:「秦兄,周兄,你們二位擺下這酒陣,是為了專程送我的吧?」

沉悶的周庭嗯了一聲,「不錯!」

陳宮皮笑肉不笑,自取一碗,又喝下,問道:「這第二杯酒呢,我敬兩位,大雪滔天,兩位專程守候,不勝感激!」

秦衛江與周庭陪了一碗。

秦衛江道:「再喝,就是第三杯酒了,陳兄,我們到此,你明白來意吧。」

陳宮取酒,說道:「第三杯酒,我還是要敬兩位,數年來,對朋友肝膽相照!」

秦衛江點了下頭,說道:「陳兄,我來這,只為了要你一句話。」

陳宮先飲酒,然後說道:「那我要告訴朋友,斷無可能。」

「真的不能罷手?」秦衛江微怒道。

陳宮嘆氣道:「我也是奉命行事,二位朋友,這不能怪我。」

周庭鼻子輕哼,道:「只好戰了。」

陳宮聞言,哈哈大笑,從酒塔之上,連取三碗飲下,一抹下巴上的酒漬,說道:「二位朋友,擺這酒林,要麼送別,要麼送死,你們的用意,我了解了。」

話音剛落,秦衛江拍桌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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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笙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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