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古剎幽魂

殘陽，古剎，凄草，斷垣。

宗長青和胡桃兒的斜影拉得很長。

書生不遠不近，看向宗長青的目光帶著些許的鄭重和惋惜，不由嘆道：「人道滄桑胡不見，安求終南全真印。」

「辨心知我理性命，眾生衍儘是天道。」宗長青見這書生面目堅毅卻略顯消沉不由回道：「有道是，渡世之舟，可恃不可牢，匡世凌雲，可舒不可障，先生著相了。」

「受教了。」書生不動聲色，挺直的腰背微壓朝宗長青點頭，這才指著殘塔道：「逽緣寺末代主持寒山佛子在菩提塔晉陞大師之境時，降不住心魔，強納歷代供奉的舍利，破塔而出，寺內無人可制，萬僧盡戮。」

三屍散人面露詫異道：「逽緣寺雖是沒落，卻是心宗支脈，秉心誠佛，最重內修，一代主持不竟大師之境，怎會被心魔反噬？」

「我知不確切，聽聞逽緣寺第七代主持曾帶回一隻魔指，鎮壓菩提伏魔塔內，魔指有靈，吞噬塔內怨魂魔念不斷壯大，才釀此惡果。」書生回道。

「皎然，魔指？」三屍散人面露回憶，若有所思。

「魔化的寒山主持屠寺之後很快離開這裡，多地作惡，朝廷派出不少高手圍剿但至今未見伏誅。」書生上下打量了眼三屍散人，道：「我懷疑，那寒山主持恐怕已經被魔指中的惡念占屍奪舍了。」

「你看著我幹什麼？」三屍散人撓了撓頭：「我都沉眠四千多年了。」

「我知你不是魔修。」書生問道：「我的意思是既和你皎然主持有舊，可知那魔指的來歷？」

三屍散人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沒有回答書生。

書生也不惱，朝宗長青點了點頭，準備離開。

這時不少太虛宮弟子從遠處過來，為首的卻是一身貴氣的燕無忌燕無雙。

書生見到燕無忌兄妹，拱手施禮。

燕無忌和燕無雙連忙回禮道：「鄭學兄，好久不見。」

「無忌學弟怎麼有空來逽城？」書生問道。

「我們兄妹隨太虛宮弟子前去慶京，路經此地，學兄潛隱百載，如今在此城守么？」燕無忌道。

「非也，此城縣令另有其人。」書生道：「其實說起來，我也是偶然路過此地，只是比你們早來兩年。」

「鄭師兄，你還在找紫娘么？」燕無雙問道。

書生抬頭望天，點了點頭，抱拳離去。

「鄭兄雖然洒脫，終究情關難過。」騭遠道人望著書生的背影道。

「哦？這書生有故事嘛？」林槐道人問道。

「他叫鄭維，是賀晟禮的真傳學生，三百年前被譽為慶野八駿，才華橫溢，志氣凌雲，官至彬洲刺史，后因一個女人辭官歸隱，一去百年。」騭遠道人道。

「我看他一生正氣，卻任由陰翳纏身，」代目道人道：「你說的那個女人不會是個女鬼吧？」

「代目師兄慧眼。」騭遠道人道：「聽聞兩人相識於一樁多年冤案之中。紫娘便是冤案苦主。」

代目道人搖了搖頭，正要說什麼，忽聞一陣異響在荒苑中傳開，不知源頭，四處回蕩。

聲響猶如夜梟哭撓，陰森而凄厲並極具感染力，加之晦暗的天色，就連在場不少低階修士都被叫得心生驚懼，紛紛施展道法護身。

「何方鬼祟，雕蟲小技也敢在太虛宮弟子面前班門弄斧！」只見場中結丹的師兄皂山道人冷哼一句，一道黑光掃蕩方圓百丈。

這道黑光是皂山道人成名的道法，名為玄嵐旋風，以內修山景融合陰煞而成，專克鬼魅邪魂，只見黑風肆虐過後，荒園中便有無數熒光漸明，彷彿夜幕中的螢火蟲。

隨著熒光越來越來，每一道光亮中都冒出一張猙獰扭曲的面孔。這些面孔虛幻而真切，掙扎卻無聲，襯托這片荒苑古宅的環境，彷彿地府鬼蜮。

場中諸人都是修行者，雖然不懼這些冤魂野鬼，卻也瘮得慌。

這時又一道更大的黑風掃蕩過這些熒光，只是這些面孔和光芒卻彷彿虛影般，讓皂山道人又撲了個空。

「這些鬼火是當年逽緣寺亡者留下的不祥么？」祥修道人開口道。

「應該是，」代目道人凝目沉色道：「按說佛門弟子，就算死於非命，也不該有這麼大怨氣，何況這麼多年過去早該有同道過來超度，這些亡靈卻反倒越發壯大起來？」

「這些亡靈有古怪，看著無害，我的玄嵐旋風最制鬼祟，卻奈何不得它們！」皂山道人開口道。

「我倒是知道些來歷。」只見燕無忌看了自己的妹妹一眼，繼續道。

「此為逽城陰緣，這些怨魂就算道基期修士也無法驅散，並且它不是每晚都會出現，就算隨機出現，只要膽子大一些，也不會傷人，傳聞還有人碰上之後幸運之下得到怨魂的指示，在寺中遺迹內得到當年逽緣寺的遺寶，故而得名，可謂柳州奇景之一。」

「嘿嘿，咱們太虛宮下山除魔衛道，管得不就是這類邪異？」林槐道人鼓著魚泡一樣的眼珠朝代目問道：「師弟，你可看出什麼異常？」

「這些幽魂並無異常，」代目道人雙眸泛著淡淡藍光道：「不過，這個地方倒是玄妙！」

「哦？」眾人環顧四周，大家都是修行者，雖然修為不高，一直潛修見識也不算高明，卻察覺不出這地方有何玄妙之處。

「我來試試，」林槐道人雙手合十，一道青氣於腦後蔓延，在空中攤出一株老樹之形，彷彿槐鬼投影，枝蔓紛紛穿過這些幽魂光燭。

這道投影是林槐道人近年為進階道基參照玄觀閣內《乙木玄真術》凝結成的法術，為進階本命之用，有接近道基修士出手的威力。

只是陰影糾纏之下，幽魂鬼火嚶嚶作響，凄聲大振，火光並未消退反見亮漲。

一道幽光劃過，便見代目道人食指如刀過額眉，雙眼中霧露驟濃，朦朧中倒影出荒院內的無數鬼火。

眸中的鬼火倒影不斷放大，猙獰的面孔逐漸模糊，屢屢青煙飄蕩，代目道人以鬼目清明眼漸漸要看到這些幽魂的真正底細。

忽然荒苑內光線又暗，無數的鬼火幽魂瞬間消失。與此同時，無數奇形怪狀的靈體浮現而出化為凝實。

眾修正在旁觀幾位結丹師兄的試探，沒想到轉眼便彷彿身陷異境。

靈體化為無數詭異的鬼怪，披毛戴甲，袒胸露乳，肢體殘缺，畸形噁心，血腥妖邪，不斷在眾修身旁游弋。

地面黑煙升騰，天空陰暗殷紅，似是置身冥域地府。

「百鬼夜行陣！」沉戈道人多少在江湖行走，很快認出這異景由來，不由高聲提醒眾修道：「靈識不要離體，靈力護身，這些鬼物殺之不滅，大家保護好自己先！」

眾修聞言，紛紛祭起護身法術，一時靈光閃爍，五顏六色。

眾修雖然緊張卻不擔心，畢竟場中還有宗長青和那具銀屍未出手。百鬼夜行陣在修行界略有薄名，但比火鴉陣高明不了太多，若是操縱之人沒有足夠的修為，絕對奈何不得如三屍散人這般大修士。

三屍散人曾經號稱大慶散修第一人，縱然因渡劫被大敵重創過，但在宗長青的幫助下，煉成真正的銀屍之身，實力並未真箇減弱多少。

銀屍怒嘯一聲，原本收斂的屍氣沖霄而起，蒲扇般的蹼爪掃過一圈，銀光乍泄，強橫的蠻力繞過眾修，把四周無數的剛出現的鬼怪刷成流氣。

空氣中霧靄瀰漫，森然陰翳，不一會兒又冒出無數透明的靈體，在空中再度凝聚。

「哼！」三屍散人當年也是老江湖，如何不知道這百鬼夜行陣的玄妙，縱然記憶未曾完全恢復，也有四五種針對的手段。

只見他獠牙呲開裂嘴一張，豁口生成如深井般的怪洞，瘋狂的吸噬周邊的靈體和霧霾。

這些靈體和霧霾乃是百鬼夜行陣的根基之一，被三屍散人一頓猛吸，眾人只覺雲散天開，連禁錮空間的禁制也開始鬆動。

「不過如此！」一炷香后靈體和霧瘴被銀屍清理一空，三屍散人收回誇張的大口冷哼道。

不過眾修入眼卻發現身處一間寬闊的佛堂之中。

這裡四面被黑暗籠罩，只有六座燈龕高掛樑柱之上，弱光渺茫，若隱若現。

明堂之上貢的卻不是佛陀而是一座雙首四臂的明王法相。明王雙面分對左右，在正前方髮鬢結成古怪的明紋，似是一塊囊腫，彷彿有第三個頭顱要破體而出。

「咦，這陣法還有移位之能？」騭遠道人叫道。

「這就是我方才說的玄妙之處。」代目道人開口道：「我們並沒有離開原地，或者說，我們進入了地下。」

「這是地下佛堂么。」眾修恍然。

「這是佛魔堂。」三屍散人嘆了口氣，對宗長青道：「逽緣寺遭大災了。」

「何解？」宗長青揚眉問道。

三屍散人指著堂上的那具丈許明王相解釋道：「佛門八大明王，只有夜叉王這一脈可以異修成道。此道可正亦邪，那魔物當初應是以逽緣全寺生靈祭煉夜叉明王邪化身。」

「修鍊夜叉邪明王，需要建魔浮屠收集眾生惡念願力加持。這魔佛堂之下恐怕就有當年鎮魔塔禁制改造的魔浮屠祭台。」

「這世間並不缺生靈惡念，但也不少善念，善惡交雜才是常態，若想以純粹的惡念生成願力，逽緣寺被滅殺拘禁的怨魂恐怕受罪不小。」三屍散人看著眼前未成型的夜叉明王塑像面帶複雜道。

宗長青點了點頭，多少理解三屍散人心情複雜的緣由，因為傳說屍修中有一道其至高境界便是飛天夜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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