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戀(二)

早戀(二)

第二章

星期六又到了。

不知道別的同學有什麼感覺,葉秋月最討厭這星期六。

第一節課又是語文。鍾老師早早來到教室里,首先發現講台桌前擺起厚厚兩摞小山一樣高的筆記本。

「這是怎麼回事?」

他有些奇怪地問。昨天,他並沒有給大家布置什麼作業呀。即使是作業,也應該用作業本,犯不上用這麼好的筆記本,一本本厚厚的,塑料封面,鄭重感一下子增強許多。

班長覃峻站起來回答:「這是大家交的日記。」

「日記?」鍾老師問。他的眼睛睜得更大。似乎他第一次聽說同學們寫日記。

「是日記。老師要求每星期六交一次。」覃峻又說。顯然,容老師沒有把這件事交待給新班主任。班長按照以往的慣性動作,依然把日記收了上來。這是一個忠於職守的好班長。

葉秋月最反感每星期六收日記。為了這件事,她在日記里沒少罵容老師。全班同學,可以說是她最早記日記的。她從小學六年級就開始記,現在足足記了有三大本哩。買日記本,是她的一件大事。她要跑好幾家文化用品商店,選了又選,選中一本封面和裡面都滿意的筆記本,然後鄭重地寫下第一行秀氣的小字。以前的日記,老師也象容老師一樣要收去批閱的。那時她並不覺得什麼。上到高一,還要收日記本。她反感了。日記,是寫給自己看的,怎麼可以給旁人看呢?又不象作文,還要老師評改?為了對付每星期六收日記本,她不得不準備兩個筆記本。一本是自己的真正日記,一本是專門應付老師的日記。她自己給這兩本日記起了個名字,一本叫a日記,一本叫做b日記。

a日記是一本紅色塑料皮日記。

b日記是一本是綠色帶提花的緞面日記。

這件事,不知道是誰彙報的,容老師知道了。

「聽說你還有一本日記,在底下偷偷地記?」容老師問她。她沒回答。

「有什麼心裡話,不能對老師講嗎?」

她還是沒講話。不過,心裡想:有什麼心裡話,為什麼非得對老師講呢?學生有學生的秘密。那一角天地是躲在密密濃蔭之中的,對任何人也不敞開。

容老師皺眉頭了。她打量著葉秋月。葉秋月是屬於那種寡言少語的姑娘。她生性內向,不大活躍,象化學里的惰性元素。在班裡,她是個子最高的女生,身高一米七一。瘦瘦的,象支修長的竹子。體育老師相中了她,想讓她參加校籃球隊。她不去。體育課上,她出洋相最多。她的動作的確笨拙,后滾翻常常要翻到墊子外面,跳跳箱,十有**是過不去,只能騎山羊一樣騎在上面。雖然這樣,每次體育測驗,她還能得個4分。體育老師喜歡她,說穿了,是喜歡她的個子。總覺得她是塊材料,不搞體育,算糟踐了。她不這樣想。她喜歡看書,和一般愛美的姑娘不一樣,她不喜歡鑽商店,擠那個化妝品專櫃和首飾、服裝的櫃檯。她喜歡去圖書館,去新華書店。正因為這一點,她尤其看不起坐在她前面的章薇。章薇太愛打扮了。過分的裝飾和過分的香味,都讓她不屑一顧。

她是語文課的課代表。

按理說,容老師應該喜歡她。就因為日記本,容老師對她有看法。她覺得這個姑娘心太重,思想複雜,始終摸不透,象一潭深深的湖水。

一次家長會上,葉秋月的父親和容老師交談孩子的思想情況。容老師談起了她的日記:「現在的孩子思想複雜得很,接觸外面的東西也複雜。我們當老師和家長要多關心孩子,注意了解、掌握孩子的思想狀況,避免節外生枝。葉秋月這孩子別的還不錯,就是比較沉悶,不願意敞開思想,不知您知道不知道,她有本黑日記,不知天天寫些什麼……」

大概是旁人把那本墨綠色的緞面日記看成了黑顏色的,容老師隨口說了這麼一句黑日記,象一道黑色的閃電,立刻在葉秋月父親的眼前一亮。他格外警覺。

回到家,女兒還沒有回來,他翻女兒的桌子。在抽屜里,果然有一本日記。精緻、柔軟的緞面,讓人覺得象捧著只絨乎乎的小貓。他看著它。它也看著他。

自從女兒上高中以來,做父親的覺得女兒有些變化,不大好理解了。聽她媽媽講,有一次她一個人在屋裡,竟然吹起了口哨。她媽媽納罕了,平日那麼文靜、沉默的女兒,怎麼竟象個男孩子吹起了口哨?口哨,這聲音和動作都太富於刺激性了。

「女孩子家一點不象女孩子家樣!吹哪家子口哨?」她被媽媽訓哭了。他回家了,知道這件事,覺得女兒怎麼突然間有了這種變化呢?他把女兒叫過來,面對面認真地談了又談。從小學開始,他對女兒的要求一直格外嚴格。女兒一言不發。

拿著這本柔軟的日記,做父親的首先想起了女兒的口哨。

他真想知道女兒是怎麼想的?

他翻開了女兒的日記。

剛剛看了五六頁,女兒回來了。

「爸爸!」

她親熱地叫了一聲,忽然發現爸爸在看她的日記,臉色立刻沉了下來:「爸爸,你幹嗎偷看人家日記?」說著,上前一把把日記搶了下來,抱在她瘦削的懷中,象保護一隻受到傷害的小羊羔。

偷看?怎麼是偷看呢?女兒怎麼可以這樣講話呢?他還沒有講話。女兒「噌噌噌」把那五六頁日記撕了下來,從桌上抄起火柴,「嚓」的一下划著,當著他的面把這幾頁日記燒著了。火苗舔著紙,很快紅成一團,又很快化為一堆灰燼……

爸爸怔住了。女兒長這麼大,第一次這樣強悍,抗議起自己的爸爸來了。他望望地上一堆灰燼,又望望女兒,覺得難以想象,女兒怎麼變成這樣!第二天,女兒的抽屜外多了一把新鎖。

班長覃峻雖然每星期六早上準時無誤地負責收同學們的日記本,其實,他也很反感。只是他不講。由於大搜查,他和容老師打過幾次交道。他知道容老師是有一定之規的,而且相

當自信。向她反映意見,猶如雨水落在水泥地上,只能全都流走,而不會滲進一點一滴。

覃峻每星期六隻管收日記本。

老師純粹是瞎掰。從初一到初三,同學寫了三年日記,交了三年日記,班主任老師逐個檢查,寫上批語,劃上紅圈,管什麼用?有幾個同學是認真寫?寫上自己心裡真正的秘密?笑話!秘密。什麼叫秘密?秘密,能告訴給別人的,還叫秘密嗎?

你老師要求,我學生便寫。東抄兩段報紙,西抄兩段書,要不就是浮皮蹭癢地檢討兩句課堂上接下碴兒了,寫作業不夠仔細呀。

以前,是抄上幾句「東風吹,戰鼓擂,現在世界上究竟誰怕誰」

作為開頭。現在,是抄上幾句「四化道路邁闊步,革命到底不回頭」作為結尾。老師的批語今兒是「有進步,繼續努力!」明兒是「百尺竿頭,更上一層樓!」統統是老八股,新八股。你騙我,我騙你!高中生了,誰還會傻不嘰嘰地把自己心裡想的寫上,專門送給老師瞅?笑話!老師不知怎麼想的,還當回大事來抓,有好的日記還要讓同學抄下來,貼在牆報上。莫非還想抓出一本《雷鋒日記》或者《王傑日記》來怎麼著?給學校增增光?

不得不交。覃峻的日記全部是讀書心得體會或摘抄。他覺得這比胡編一通要好,對自己的學習總還有用。容老師每次見他的日記密密麻麻的,比誰寫的都多,字整齊,對他也就最滿意。覃峻自己只是覺得好笑。

老師總以為她的心眼多。但她忘記了,她只是一個人。要和全班四十幾個同學斗,她哪裡招架得了?

以往,容老師就是把自己架在這個位置上。她看著同學,覺得同學眼眶子發青,同學看她呢,也覺得是一眼眵目糊。

且看這位新來的班主任老師如何了!鍾林沒再管這一摞日記。他開始上課了。

這是他的第一堂語文課,講解王安石的《游褒禪山記》。

「古之人觀於天地、山川、草木、蟲魚、鳥獸往往有得,以其求思之深而無不在也。夫夷以近,則游者眾;險以遠,則至者少,而世之奇偉瑰怪非常之觀,常在於險遠,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

他開始講述幾個文言虛詞的用法,講解王安石在這篇遊記中所闡述的志、力、物即條件三者之間的關係……說實在的,連他自己都覺得枯燥無味,沒想到學生們聽得都很認真。望著一雙雙明亮而清澈的眼睛。只有學校里學生的眼睛才會是這樣。一走到社會上,他們的眼睛就不會再是這樣了。

他的腦子開了小差。

他自己很清楚,講解古文並非他所長,儘管備課時,他是格外認真的。頭三腳難踢,他想頭一次上課能夠給學生一個好印象。無奈容老師走得不是時候,給他留下這麼一篇王安石的遊記。同學們認真聽,居然真給他捧場。他感到一種鼓勵,禁不住和這些陌生的學生親近了一些。學生的心,總還是天真的。

他感慨道。「這個班,學生的學習都還不錯,但是思想複雜,尤其是搞對象成風……」在他剛進學校時,邱老師這樣介紹情況。他不大以為然。也許,正是他自己這種態度,無形之中贏得了學生的心?

他幾乎把面前這一摞日記忘了。章薇心裡卻格外不安。她的心還在日記上。

今天來上課的同學,只有她一個人沒有交日記。說實在的,平常她不怎麼重視。今天,她倒想應該交。她不願意再給新的班主任老師留下一個不好的印象。昨天,相片;今天,日記!她實在想交。她覺得這個老師不錯,沖著他,也應該交。

可是,這一周日記,她一頁沒寫呀!昨天晚上,她把鍾林帶到呂詠梅家,趕忙往電影院走。是早定好的約會。約會的人就是錢包里照片上那個小夥子。

他們認識,包括今天,不過三天。三天前的下午,下課了,她約好呂詠梅一起去看曰本新電影《望鄉》。聽說是寫一個妓女的,還說學生看不好。這更加吸引她。電影開映了,她身旁的座位還空著。呂詠梅沒來。這個傻丫頭,一根筋,一準是游曉輝又找上她,甜哥哥蜜姐姐幾句好話,她又走不動道了。

她真傻!她就看不清?游曉輝早和梁燕燕關係不同尋常,她呂詠梅不知相中了游曉輝哪兒了?幾乎天天以補課為名,把游曉輝請到自己家裡,不僅供應茶水、糖和瓜子,還偷偷地給他買過幾回帶嘴的「大前門」哩。

章薇和呂詠梅、游曉輝住在一條衚衕里,從小一起長大的。她和呂詠梅雖說性格截然不同,卻還說得來。各自心裡的悄悄話也不保密。

「你真的看上了游曉輝?」

呂詠梅點點頭。

「你不知道他腳踩兩隻船?」

呂詠梅又點點頭。

「那你為什麼還非在一棵樹上弔死!」

談起這個問題,她們有一套特殊的語言。比如說和男同學相好,要說「交上了」,有個「戳根兒」了。好的程度要解釋的話,分為「遞條子」,也就是寫封情書,稱為開端;再深入一個層次,看女同學是否給男同學買過煙沒有?「你跟他到底怎麼樣了?可以了?給他買煙了嗎?買了!什麼牌的?禮花?牡丹?……」如果再深入一個層次,那叫「遞ks」』。這是英文kiss的縮寫。她們獨特的說法。

自然,這些話都只是象章薇、呂詠梅這樣一些同學講的。

班長覃峻,學習委員陳國棟這一類在學校里學習拔尖的同學,自有他們那一圈子的語言。語言的不同,說明彼此對於這類找朋友的看法以及方法的不同。

阿琦婆還沒有出場。個子高高的女記者正在林間小道穿行……

忽然,章薇眼前一團黑乎乎的影子閃過。緊接著,身旁的空座位上坐上了一個人。是個男人,聞著身上的氣味,就可以知道。有一股子說不上濃卻刺鼻的煙草味。她禁不住把身子往旁邊挪了挪。那人卻也緊跟著她往這邊挪了挪。一種不祥和討厭的感覺爬上心頭。

「我跟著你半天了,你長得真美!」

小夥子講的話嗎?和刺鼻的煙草味不同,話輕輕的,象飄飄的羽絨。章薇的警戒線沒有完全撤除,卻在聽下去了。

「這電影其實我早看過了。就是為了看看你,我才買了一張電影票,跟著你進來了。」

小夥子的話還是那麼輕柔,而且真摯。在四周一片幽暗之中,在瀰漫的音樂里,這話讓章薇心動。就是為了看看我,買了張電影票……呵,一種從本體味過的感覺,象小蟲蟲,爬出了心室的大門。

小夥子沒再講話。章薇也沒再講話。她很想看看這位如此鍾情的小夥子究竟是什麼樣子?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臉。而且,她也不敢多看,只是迅速一瞥,接著把目光投向前方的銀幕上。阿琦呢?女記者跑到哪裡去了?……她沒有找到。她看見她座位前面一位姑娘已經把頭倚靠在一個小夥子的肩頭。那烏黑如帶的頭髮順著脊背流瀉下來,垂落在她的身上。她的心裡立刻掠過風一樣輕柔卻難以言傳的波動。忽然,她發現自己扶在椅上的手,正好觸著身旁小夥子的手,倏地,象觸電一樣,她趕緊縮了回來。

電影里究竟演的什麼,章薇再也沒有看仔細。她的心一陣陣怦怦地跳,象敲出無數面小鼓。難道……愛情就這樣突然向她走來?她曾經幻想過,尤其見到班裡許多同學偷偷地交上了朋友,偷偷地約會,更禁不住一次次幻想。然而,現在未免有些太突然吧?這不有些象「馬路天使」嗎?「馬路天使」,這是她們的專用名詞,指的是在馬路上見到了,雖然素不相識,但只消說幾句話,便算「交上了」,下一次便是老朋友了。

章薇有些害怕,又有些激動。又想得到,又怕得到。她又禁不住望望前面那一對依偎在一起的情侶,心裡更是小鹿撞懷般跳蕩不已。如果他……也這樣……我會怎麼樣呢?這個念頭一冒出來,便怎麼也止不住。她悄悄地歪過頭,想瞅瞅身旁這個小夥子,正巧和小夥子的目光相撞。

小夥子也在看她。

電影快結束的時候,伙子把他的一隻大手掌輕輕伸過來,握住了她的小手。她的心一陣顫慄。可是,她沒有拔出手,只是讓他輕輕地握住。

「我們交個朋友吧?」

小夥子在喃喃細語。

她沒有講話。

散場了。電影院里突然燈火齊明的時候,嚇了章薇一跳。

她彷彿覺得所有的人都發現了剛才看電影時她的秘密,臉有些發紅。她看看身邊的小夥子,長得不錯,儀錶堂堂,粗壯的體魄,勻稱的身材,一張稜角分明的臉,給她留下美好的印象。

「你在哪兒上學?」小夥子問。

「你怎麼知道我上學呢?我工作呢!」

小夥子笑了:「這你騙不了我!我也上學呢!32中高三。

你呢?」

章薇說出了實話。

「我很喜歡你。剛才,一看見就喜歡。你比我們班所有的女生都漂亮。這是實話!」

他送她到公共汽車站。路上,他從衣袋的月票夾子里掏出一張照片。這就是鍾林老師看過的那張照片。

「我叫張力……」

「你也姓章?」章薇高興起來。

「嗯,姓張,你也姓張?」

「對!姓章!」

兩個人莫名其妙地高興了一陣。

「明天晚上,還是這個電影院,我等你……」

章薇點點頭。

公共汽車來了。她跳上車,一直趴在窗口望著地。她看見他一直站在站牌底下,一直到望不見了……

她的一顆少女的心,留在那塊站牌下。

昨天晚上,她如期赴約。

臨出家門,姥姥叫她:「這麼冷,天又這麼黑,你上哪兒去呀,薇薇」

「姥姥,人家有事嘛!」

「什麼事呀,非要晚上辦?」

姥姥非要打破沙鍋問到底。可是,這種事,章薇實在不願對任何人講。

「姥姥,您就別管了!」

她說著,跑了。

因為送鍾老師到呂詠梅家,耽誤了一些時間,她小步跑著,想早點跑到公共汽車站。剛剛跑到大街上,就聽見一聲叫喚:「章薇!」

她回頭一看,是梁燕燕。她身旁站著的正是鍾老師要找的游曉輝。他們倆倚在一個賣菜的綠塑料棚下。夏天,即便到了現在這樣晚上,這裡也很熱鬧,賣西瓜,賣汽水,賣冰棍的,把棚子擠得滿滿騰騰。眼下,冷風颼颼,象刮著小刀片,颳得人臉生疼。這裡冷清清的,如同結了冰的荒湖。

章薇知道他們兩人關係不一般。她有些瞧不起他們。尤其是那個游曉輝,明明早早地和

呂詠梅「交上了」,怎麼又和梁燕燕眉來眼去呢?

「章薇!」

梁燕燕又叫了她一句。

她答應了一聲。公共汽車已經來了。她想走。

梁燕燕跑了過來,親熱地摟住了她的脖子。她有些反感,掰開了梁燕燕的手。

「章薇,我求你點兒事!」

「什麼事?」

「你過去說。這裡人來人往……」

章薇跟著梁燕燕走到塑料棚下。游曉輝一反常態,象棵被風把樹葉子全部吹盡的禿樹榦。垂頭喪氣,一言不發,一點兒也沒有白天上課時那個瘋樣兒了。

「游曉輝,鍾老師正找你呢!」

他還是不講話。他知道鍾老師為什麼找他,可是眼下他有了更麻煩的事。活該他倒霉,今天他走背字。全是新來的這位老師給「妨」的!「章薇,大姐求你一件事!」

梁燕燕初中時蹲過一年班,比章薇大兩歲,是班裡年齡最大的同學,因此,她總自稱大姐。

「什麼事?」

「這,只跟你說,你可別對別人講……」

章薇聽梁燕燕一講,愣住了。

他們三個人一時再沒有講話。

章薇答應幫忙。可怎麼幫呢?

電影錯過了。約會錯過了。

今天早上,章薇起晚了。本來,她想早點兒到校,借同桌范愛君的日記抄幾段,再借學習委員的日記抄兩段,東一榔頭,西一笊籬,湊乎上一周的日記,交差了事。每星期六,一到交日記的時候,她都是這樣的。可是,今天她趕到學校,預備鈴都響了。她跑到教室門口,鍾老師已經站在那兒了。從鍾老師背後擠進教室,講台桌上已經放滿了日記本。

坐在座位上,望著這一摞日記本,章薇的腦子裡思緒紛壇:她想起昨天的照片;她想起昨天的約會;她想起昨天梁燕燕求她的事……她的心裡忽然跳過一個念頭:要是把這件事寫在日記上,讓這位新來的老師看看,他會怎麼說呢?他會幫忙嗎?

這念頭,有些古怪,一閃而過。這樣的事怎麼可以告訴給老師呢?

日記本,一本本,碼得整整齊齊,摞在講台桌上。別看裡面寫的不怎麼樣,封面奼紫嫣紅,倒是好看得很哩。

下課鈴聲響了。

鍾老師抱起那摞日記本,象是在掂量掂量它的分量,他微微搖了搖頭。這有些刺傷同學們的心。

鍾老師把日記本又放下了。他說:「這些日記本,我不看了。下課以後,班長把本都發下去吧!」

同學們都驚訝了。

章薇格外高興。她沒交呀!老師不看了,多好!「而且,從此以後,我也不再收同學們的日記了!」

教室里騷動起來了。簡直是新鮮事!起碼在高二5班是新鮮事。這不破了容老師的章程了嗎?

「我雖然沒看你們寫的這些日記,但我敢斷言,你們交上來的,絕大部分甚至全部並不是真正的日記,而不過是為了應付老師的。記的不過是一些套話、假話,或者是空話、大話。

我們吃這些話的虧還少嗎?講這些有什麼用呢?真正的日記不是寫給別人看的。這是你們每個人的私有財產。別說我這個當老師的不可以看,就是至高無尚的權威,也無權侵犯……」

同學們笑了。

「同學們寫日記,不是為了應付老師,不是為了得個好評語或好分數。同學們寫日記,說明你們要求獨立,說明你們認識世界、認識自己的要求和意識加強了!日記應該是你們最好的朋友。你們可以把你們的秘密盡情向它傾吐,它應該為你們保密,而不應該向別人泄露你們的秘密!我希望淘寶網女裝天貓淘寶商城淘寶網女裝冬裝外套www.taobar8.com淘寶網女裝夏裝新款淘寶網女裝夏款淘寶網女裝夏裝新款裙子淘寶網女裝夏裝新款淘寶網夏裝新款裙子淘寶網女裝2012商城淘寶網女裝春裝連衣裙淘寶網女裝商城購物www.suduwo.com淘寶網女裝冬裝新款淘寶網女裝冬裝羽絨服淘寶網女裝天貓商城淘寶網天貓商城淘寶網女裝秋裝購物www.pingjiatao.comwww.taohu8.com淘寶網女裝冬裝新款www.tmalsc.com淘寶網女裝冬款你們日記就記真實的,要不,索性別記,別浪費時間,也別浪費筆記本……」

鍾老師的話竟贏得全班熱烈的掌聲。同學們覺得一節課只有這時候最精彩。連鍾老師自己也覺得,講這些話,才是他的所長,而講王安石的《游褒禪山記》,真沒勁,整整一節課,只有這時候,最痛快。他感覺到自己的心和同學們的心在交流,在融合。他奇怪,多日鬱悶不舒的心情,此刻象雲破天晴,爽朗了許多。

第一課,獲得了成功!鍾林坦然地走出了教室。

班上,體育委員李江流竟喊了一句:「鍾老師萬歲!」不過,鍾林已經走遠,他沒有聽見。

又是鼓掌,又是歡呼,一陣陣聲浪,從高二5班的教室里湧出,驚動了教導處的老長和石頭。他們倆人的耳朵鍛煉得相當靈敏,能從學生異樣的騷動中,摸清學生的動向。經驗告訴他們,高二5班,這些不是省油燈的學生們,一定又鬧什麼新鮮事哩。

老長伸長了脖子,走出教導處,正要向高二5班走去,恰巧碰見剛剛走到這裡的鐘林。

「小鍾,你們怎麼回事?這麼熱鬧!」

「沒什麼事!」

「小鍾,這個班的同學思想複雜哩,早戀現象又這麼嚴重,你可大意不得喲!」

鍾林沒再講話。他沖這位曾是自己的班主任老師笑笑。他知道他是好心。

「游曉輝的父親,你找了嗎?一定要查清那兩個避孕套是怎麼回事!在學校里竟發生這種事情,真是恥辱!……」

是啊!現在的學生,真夠可以的!鍾林罵了一句。他差點兒把那兩個該死的避孕套忘了。應該先找一下游曉輝,倒不必要先找他的爸爸。

「這件事,你要抓緊。必要的話,要給游曉輝一個處分!」

這時候,游曉輝象一條鯰魚,正從這裡路過。他一看見老長和鍾老師在,想順著牆邊偷偷溜走,沒想到被老長一眼看見,沖他叫道:「游曉輝,你過來!」

游曉輝只好磨磨蹭蹭走了過來。

「你的問題,向你們鍾老師交待了沒有?」老長厲聲問道。

游曉輝一肚子心事,不象昨日那麼活蹦亂跳了。

「你看看你,還象個中學生的樣子嗎?你跟我進來……」老長一指教導處的大門,游曉輝知道,今兒他又該倒霉了。只要一進教導處,他站在中間,四周坐著一圈老師,你一嘴,我一嘴,雨打芭蕉,連挖苦帶損,那滋味兒夠他受的!上課鈴聲又響了。

鍾林攔住了正往教導處門口走去的游曉輝,對老長說:「邱老師,先讓他回教室上課吧!呆會兒放學,我去找他!」

「好!你先回去上課吧!你的問題,要好好想想!別整天弔兒郎當,天是老大,你是老二的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游曉輝回教室了。

放學時,鍾老師到教室里找他,他早沒有蹤影了。下午的課,他根本沒來。

葉秋月的日記——

1979年12月12日晴

我對鍾老師的看法今天有些好轉。他對同學記日記的態度太對了。日記嘛,別人就是沒有權利看。誰也不許看。日記,只能是寫給一個人看的。那就是藏在日記里的一個「我」……

爸爸真討厭。我越來越討厭他!每天我拿出日記本,寫日記的時候,他總是偷偷往我這邊看,彷彿我在寫不可告人的反動日記。他又想查出來,為自己立功,表現一下他的無產階級立場有多麼堅定嗎?一想起這個,我就想起我的三叔。全家人,除了三叔,我看誰都不順眼!

媽媽見我總和爸爸頂牛,說我:「你小時候還聽話,大了倒不聽話了。」多新鮮呀!要是一個十七歲的青年還象五、六歲的小孩一樣,聽任你們的擺布,那也就白活那麼大了。

我現在特別想三叔,我有一肚子話想對他一個人說……(此文作者肖復興,由讀者自新浪網推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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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集訓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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