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重男輕女賤小娘

第六章 重男輕女賤小娘

其時,周奎剛去串鄉走村回來。

串鄉走村這活兒看似簡單,其實並不容易,不僅需要機緣,還需要智慧。已許久沒有進項了,今日卻僅憑三寸不爛之舌就大有斬獲,周奎焉能不喜出望外?

每當此時,周奎必要慶賀一番。咋慶賀呢?去怡紅院廝混一番。

剛要轉身,一下人匆匆過來道:「啟稟老爺,夫人生了。」

周奎一愣,旋即問道:「是男是女?」

這下人道:「恭喜老爺,賀喜老爺,是個千金,正好補了老爺沒有千金的缺兒。」

「千金?」周奎自語著,一臉的失望,頓了頓腳,轉身就走。

這下人急道:「老爺別走,夫人還等著老爺賜名呢。」

周奎住下腳道:「賜名?小雌狗兒。」說完,見這下人自語著欲走,又道:「雌狗頭、小娘魚、小丫頭等等,名字多的是,隨便叫個就是。」

周鐸兄弟聽了,懸著的心總算落了地,轉而為之暗喜。為啥呢?這些名字都是對身份低差遭人歧視的小女孩的稱呼,似此等小女孩,日後長成,不僅不能參與分配娘家的家業,還會給娘家賺回一份兒不菲的彩禮錢。

從此以後,周鐸兄弟懶得再去搭理丁小女,自顧去瞎鬧廝混。

小女的歡喜可不為這,她打心眼裡喜歡這女嬰,這女嬰可是她唯一的貼心人,她盡可以邊搖著紡車邊慈愛地看著她,煩惱的時候還可以沖她嘮叨一下自己的心事,雖然她啥也聽不懂,但她經常會露出甜甜的笑,彷彿已理解了她所說的一切。

而且,因為有了這女嬰,周奎雖仍不時地會對她惡語相向,卻不再拳腳相加,連周鐸兄弟也不再總找她的茬兒,偶爾碰了面,甚至會不自然地笑笑。

有了這些改變固然好,但丁小女更在乎的並非這些改變,而是這女嬰。顯然地,她並不滿意周奎賜的那些名字,她親切地喊她「周小娘」。

她沒有多少文化,也不知道她喊的這個名字到底好不好,但她喜歡這樣喊,而且她覺得這個名字肯定比周奎賜的那些名字都要好,所以,她似跟誰在賭氣,就一直這樣喊她,周小娘!周小娘!周小娘!

事實上,無論她叫什麼名字,她都是唯一的跟丁小女相依為命的人。如此一晃就過去了五年,周小娘已經由一名女嬰成長為女童了。

這期間,葑門人漸漸了解了周奎叔侄的為人,周家的生意越發慘淡,周奎叔侄又不懂得節儉,日子越過越緊巴。

為了補貼家用,丁小女夜裡紡紗,日間則獨個把屋后的荒園開墾出來,種上蔬菜,捉蟲、施肥、採摘時,周小娘成了她唯一的幫手。

這日,見周小娘還在酣睡,丁小女自個提了籃子去菜園採摘。菜園居然遭了蟲災!丁小女大急,忙扔下菜籃子,過來捉蟲。

菜蟲委實太多,待捉完了蟲,丁小女小心翼翼地伸展了一下彷彿要折了的腰,意識到早已過了午飯的時間,竟是餓得一陣陣發慌,忍不住想:「要是能有碗熱騰騰的飯吃就好了。」

暗想著,丁小女徑直迴轉,遠遠地便見周小娘正在晾曬剛洗過的衣褲。因為太過矮小,她不得不踩了木凳,即便踩了木凳,她仍勉強夠得著。

「唉,這還是個孩子哪。」丁小女嘆息了一聲,待要上前去幫忙,周小娘已一個不小心踩空了摔下地來。丁小女心裡一緊,忙奔了過來,但見她一臉痛苦,眼裡分明夾了淚,卻就是不肯落下來。

丁小女一把把她扯進了懷裡,死死地抱緊了,嘴裡不知所措地責備道:「不是跟你說過了嗎,你還小,這些活兒就不要再幹了,待媽媽得了空自會去干。」

周小娘奶聲奶氣地道:「媽媽要乾的活兒實在太多了,小娘尋思著小娘多干一點兒,媽媽不就可以少干一點兒了嗎?」

這可是毫不摻假的心聲!丁小女心裡感動,一時間不知所語。

周小娘乘機從她的懷裡鑽出來,歪著頭問道:「蟲子捉完了嗎?」

丁小女一愣,反問道:「小娘咋知道媽媽去捉蟲了?」

周小娘道:「小娘睡覺醒來,不見了媽媽,也不見了盛菜的籃子,猜媽媽必去菜園了,而媽媽帶回來的菜籃子里並沒有菜,現在又不是該施肥的時候,媽媽不是去捉蟲了,還能去幹啥?」

聽她說的頭頭是道,丁小女眼裡的再也控制不住,唯恐被她瞧見,背過身用衣袖拭了拭,起身想去做飯,卻見她已捧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飯出來,不由既驚且奇地看著她。

必是因為燙手,她重重地把碗放到了丁小女面前的桌子上,而後不停地用小嘴兒往兩隻小手上吹著風,邊吹邊道:「小娘原想去幫媽媽的,但見天色不早了,唯恐媽媽勞累了還得親自去做飯,就給媽媽熱了飯,見媽媽仍不回來,就洗刷了自己的衣褲,省得累媽媽操心。」

丁小女覺得眼裡又是一熱,怕淚忍不住流下來,忙低了頭吃飯。必是太餓了,這飯竟是又香又甜。

吃罷了飯,再去看周小娘,但見她兩手托腮,正專註地看著自己,臉上不知何時抹了兩道炭灰跟小花貓兒似地也不自覺,心裡一軟,忙過來摟緊了她,半晌才幽幽地嘆了口氣。

周小娘聽了,把頭仰躺到丁小女的胳膊上,奇怪地看著她,道:「媽媽為什麼嘆氣,莫非小娘做的不好,惹得媽媽生氣了?」

丁小女見她一臉稚氣,卻如此惹人憐愛,用食指輕輕颳了一下她的小鼻子,柔聲道:「小娘乖巧,媽媽歡喜尚且不及,又怎麼會生氣呢?」

周小娘執拗地問道:「那麼,媽媽又為什麼嘆氣呢?」

丁小女不料她竟能如此通曉事理,意外之餘,不再瞞她,卻還是沉思著斟字酌句地道:「小娘畢竟還是個孩子哪,若是你爹爹肯多花一丁點兒的心思給咱們娘倆,又何至於讓小娘如此跟著受累?」

周小娘聞言,坐直了身子,正色地道:「小娘也算是大人了,理該為爹媽分憂,媽媽卻怎地說讓小娘跟著受累了?」

丁小女想想她的年齡,細品她的話,再也忍不住,壓抑地哭出了聲。

小娘見狀,默默起了身,繞到丁小女背後,邊輕輕地按著她的肩,邊勸道:「媽媽不要傷心了,爹爹做的是不夠好,但爹爹畢竟是家裡的男人,男人可是家裡的頂樑柱哪。

小娘想啊,男人之所以稱之為家裡的頂樑柱,那就是他要撐起家裡的這片天,也不容易。或許正因為不容易,犯點兒小錯也難免,不如咱們就原諒了他。」

說完,唯恐丁小女不答應,眼巴巴地看著她。

「這哪裡是一個五歲的女童能夠說得出來的話?唉,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丁小女感嘆著,暗自搖了搖頭,轉身又抱緊了她。

這時候,周奎笑吟吟地來了,後面還跟著倆婆子。

丁小女不由渾身抖了一下,恐懼地看著他。為啥呢?周奎這些年又犯起了混,要麼不回家,一旦回家,若是面無表情,不過也就是混罵一通,隨便摔點兒東西了事。

而若是面帶笑容,則必要對丁小女拳腳相加,萬一不解恨,必要用皮鞭抽,有時候甚至還要沾了水,非要打得丁小女皮開肉綻。

雖然恐懼,眼瞅著他一步一步走來,丁小女卻不敢不說話——若是不說話,周奎必要讓她死一回,這可是有過先例的——上前一揖,顫聲道:「老爺今日回來這般早,不知為了啥事?」

周奎怪怪地笑道:「還能為啥?今日可顧不得你了。」說著,一指恐懼地立於她身側的周小娘,接著道:「該裹腳了,不然,日後怎麼嫁得出去,豈不是白白養活了?」

丁小女小時候也裹過腳,知道此中的痛楚,聞言,比挨了皮鞭都難受。但她知道這是女人的宿命,自己無力阻止,只能輕輕地撫了撫周小娘的頭。

周奎哪裡管這些,說罷,沖身後的兩個婆子一揮手。兩個婆子立即上來,一個摁倒了周小娘,一個依法施為起來,登時傳來了周小娘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丁小女忙閉了眼,心裡刀割一般,淚則不由自主地流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哭喊聲總算停了。丁小女睜開了眼,但見周奎已帶了兩個婆子走了,周小娘躺在地上不停地抖動著,忙過來把她抱到了床上。

若是擱在尋常人家,女童裹腳,必要受到爹媽及家裡長輩的百般照料。周奎哪會管這些,丁小女一旦忙起來也顧不上,只能任由她自個去熬。

周小娘倒也堅強,待痛楚稍輕了些,便一搖三擺地幫丁小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計,趕巧被一個人瞧了個正著。

誰呀?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忽如一夜風雨驟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其他 忽如一夜風雨驟
上一章下一章

第六章 重男輕女賤小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