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驚變（下）
「莫將軍，你可要想好了……」
奇洛那天籟一般的聲音，在大殿內迴響不絕，裊裊餘音中，平添了幾分未亡人般的無奈和幽怨……
奇洛的聲音彷彿有一種魔力，能輕而易舉的將人的內心擊穿，當它縈繞耳畔時，奇洛和小皇帝那孤兒寡母楚楚可憐、無依無靠的形象，便會浮現在聞者的腦海之中，揮之不去。
朝堂之上那些老狐狸們，可謂是歷經了無數風雨，見慣了人世間的悲歡離合，可仍然會被那聲音感動——於是，莫降便看到，儘管被兇狠的士兵摁住了脖子，可那些對天下百姓疾苦無動於衷、置若罔聞的老傢伙們，渾濁的眼中，竟然泛起了淚光……
「她在騙你！」韓菲兒的聲音，在莫降耳畔響起。
「我知道。」莫降微笑着點頭，「我只是有點好奇，明知道我不會上當，這女人為何還要這樣說？」
韓菲兒看了莫降一眼，而後說道：「天下人都直到，你莫降總是愛情感用事；或許這個女人心存僥倖，想博取你的同情吧……」
莫降搖搖頭，笑道：「我倒是覺得，她只是想拖延時間！」說到此處，莫降話鋒一轉，對手下兵卒吩咐道：「去八個人，看住也先。」
「諾！」不用莫降挑選，便有八名悍卒走到了也先身邊，四個人拔出戰刀，放在也先的脖子上，另外四人，則是背對也先，面向外圍，拔出戰刀警戒。
「張凜，再麻煩你個事兒。」莫降笑着說：「麻煩你把帘子後面那個女人請出來。」
張凜聞言，收回長槍，盯着莫降看了起來。
「之所以讓張兄去，是因為張兄內心之堅韌遠勝於我——縱然那奇洛如妖孽一般，怕也是蠱惑不了張兄的。」莫降笑着解釋道。
張凜眯了眯眼睛，卻是沒說些什麼，雖然他認為莫降不會被那個女人蠱惑，但他也同樣認為，自己比莫降更適合去請那個女人出來——不為別的，只因為以莫降此刻的身份而言，他並不適合以身涉險……
所有這些思索，也不過是在電光火石般一念之間完成，當在場的眾人還在驚詫於莫降突然要對奇洛動手的時候，張凜已然邁起步子，踏上了只有當今皇帝才能踏足的玉階。
自這座象著着大乾王朝統治最中心的皇宮建成以來，自這鑲金漢白玉階雕成的那一日起，除了身體內流淌著最純正的黃金家族的血脈大乾皇帝，還從未有人敢把他的腳放在這玉階之上！而今日，張凜，這個和黃金一族沾不上半點關係的低賤的漢人，這個雙手沾滿了黃金貴族鮮血的兇徒，竟然在大乾王朝當今天子、以及滿朝文武的注視之下，一腳踏碎了大乾王朝流傳了近百年的這一條規矩……
注視着張凜一舉一動的也先，嘴角在不停的抽搐，張凜邁出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的臉上！而對於張凜而言，他雖然沒有想過自己這一步所代表的意義，但他的步伐卻無比穩健，每一步都邁得極為紮實。重鑄過的鏨金槍，被他倒提在手中，閃爍著寒芒的槍刃，在這落針可聞的大殿之上，發出陣陣微鳴——似乎，這一柄絕世神兵，正在提醒他的主人，玉階之上，珠簾之後，隱藏着什麼危險。
「菲兒，你做好準備。」莫降在韓菲兒耳邊低聲說道。
「準備什麼？」韓菲兒問。
莫降深深的看了珠簾後面那個若隱若現的婀娜身影一眼，繼而說道：「倘若一會兒有什麼妖魔鬼怪從珠簾後面冒出來，你便用暗器去招呼！」
「有埋伏？」韓菲兒問。
「不一定有埋伏。」莫降先是搖搖頭，而後又點點頭，「可我的直覺卻告訴我，珠簾後面，似乎藏着什麼人……」
便在莫降和韓菲兒對話的功夫，張凜已然走完了玉階，來到了那座象著着神州最高權力的龍椅面前——和巨大的龍椅相比，坐於其上的皇帝更顯得渺小，而此時的他，已然被張凜周身散發出的奪人心魄的氣息嚇傻了，甚至忘記了啼哭，只是獃獃的看着那個一頭白髮的男人，拎着長槍，擦著自己的身體走了過去……
張凜手腕一擰，伸出長槍，挑起了珠簾。
滿朝文武，便在此時低下了頭去——即便就當下的形勢看來，莫降是這座大殿暫時的主人，可曾經收服了群臣的奇洛積威仍未散去，是故無人敢抬頭看她的容顏。
張凜卻只是在珠簾前微微愣了一下，而後邁步走了進去！
此時的莫降，心頭莫名傳來一陣緊張，可因為珠簾后的情景，都被張凜的身形擋住了，是故莫降即便踮起了腳尖，可卻也只能看到珠簾在張凜身後緩緩垂落，微微晃動……
而進入珠簾之後靜止了片刻的張凜，終於在莫降下令韓菲兒衝進去之前動了起來——可出乎莫降預料的是，張凜卻是在向後退！
不錯，便如同時光倒流一般，方才邁著穩健的步伐進入珠簾的張凜，幾乎踩着一模一樣的步點，保持着一成不變的姿勢，緩緩退了出來！
「張……」
莫降只說了一個字，便猛然閉上了嘴巴，因為，一根泛著寒光的銀色短刺，隱隱貼在張凜眉心之間，把他從珠簾後面逼退了出來！
而隨着張凜的後退，那根短刺的主人，也慢慢的從珠簾後面走了出來，當莫降看清對方容貌的時候，不由得驚呼出聲：
——「劉芒？！你怎麼會在這裏？！」
不錯，用一根雪亮的短刺把張凜從珠簾之後逼出來的人，便是那個靈魂如陽光一般純粹、曾在相府做過人質、並且被莫降戲稱為「管事流氓」的光明教聖女——劉芒！
劉芒現身的一剎那，不禁莫降、韓菲兒驚詫不已，就連也先也是面露驚異之色。
「奇洛，這個女人是怎麼回事？！」也先大為光火的質問道。
「哀家說過了，誰能滿足哀家的要求，哀家就會站在哪一邊——正如也先將軍和莫降將軍所見，光明神教，便是第一個同意哀家所提條件的盟友。」奇洛的聲音，幽幽的從簾後傳來。
也先憤憤道：「看如此情景，便知道你和這光明教妖女早有勾結了！既然你已經與他人結盟，為何又派人向吾兄托克托示好，說你已心生悔意，願重迎陛下入宮？！」
「盟友這種東西，自然是越多越好了。」奇洛的聲音之中，多了幾絲笑意，「當然，即便事情到了這種地步，哀家所說之話依然算數——也先將軍，莫降將軍，你們之中，誰願意做哀家第二個盟友呢？」
莫降卻像是沒有聽到奇洛的話，若有所思的目光，一直在身穿一件純白法袍的劉芒身上——自當年岳王廟一別，莫降已經數年不曾見過這個丫頭了，這麼長時間不見，劉芒個頭長高了，身段婀娜了，模樣也成熟了，滿臉的稚嫩和純真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卻是一種難以言明的詭異感覺……
「劉……」
「吱——！！」
莫降剛要說些什麼，忽聞一聲凄厲的尖嘯，自宮城之外傳來！
莫降臉色立刻大變，他知道，這聲響是他和王維翼約好的暗號——王維翼拉響響箭，也便意味着，宮外出了重大的變故！！
可眼下這種情況，莫降又怎能抽身而出，於是立刻對韓菲兒使了個眼色。
韓菲兒立刻會意，轉身一躍，便出了大殿！
「莫降將軍。」奇洛的聲音再一次響起，「似乎事情的發展，正在脫離你的掌控呢。」
「少來了。」莫降冷笑一聲說道：「自我踏進大都城的一刻起，便知道此地藏着什麼陰謀——可既然來了，即便是龍潭虎穴，也是要闖上一闖的！」
「怕只怕，莫降將軍有命闖進來，卻沒命闖出去啊。」奇洛接着說道，「莫將軍豪氣干雲，看淡生死也就罷了，可是只苦了那些追隨你的將士啊……」
「奇洛，你只不過得了一個『流氓』，說話便如此的有底氣了么？」莫降冷笑着說，「還是說你不知道，我和管事流氓的關係？」
「今日的劉芒，已非昨日的『流氓』。」劉芒忽然開口說話——她的聲音雖然變化不大，可卻再不似往日那般稚嫩，那般多愁善感，乾巴巴的，再沒有一絲情感，「那個幼稚的丫頭，已經死了，如今活在世上的，唯有光明神教的聖女！」
張凜死死的盯着劉芒那雙看起來依然晶瑩剔透、沒有一絲雜質，卻顯得空洞而乾澀的眼睛，冷聲問道：「劉芒……她，死了？」
「是的，死了！」劉芒雖然也在盯着張凜，可二人卻沒有眼神的交集，「再也不會回來了！」
此時的莫降，一雙劍眉已緊緊皺起，他知道，劉芒身上一定是發生了什麼變故，這才導致她性格大變——而他現在要弄明白的，就是這段時間裏，在劉芒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可是，莫降也知道，事情突然發生如此變故，他怕是沒有時間弄明白這些了，聽力極佳的他已經能隱隱聽到，韓菲兒越來越近的腳步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