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大佬們的日常
離著老遠，就能看見皇城外輝煌的燈火。在大唐，元日大朝會可不僅僅是新春茶話會這麼簡單，「天顏入曙千官拜，元日迎春萬物知」，說的就是元日朝會的情形。「一片彩霞迎曙日，萬條紅燭動春天」，燭火通明的儀仗有「火城」之稱。這會兒元日朝會在還是在太極殿舉行。百官、朝集使以及皇親國戚，再加上各藩屬國的使者，都要一同參加。四方恭賀的諸多禮儀與其說是對新年的美好祈福，倒不如說是凸顯皇權的至高無上，以及中央對地方、大唐對眾藩屬國所擁有的控制權力。眼瞅著承天門漸近，長孫無忌終於不再雲山霧罩和李祐說話了。他捋了捋鬍鬚，小聲說道：「陛下心愛諸位皇子，寵信各位老臣，所以才想效仿周、漢的分封之制。然而此一時彼一時，我大唐國力雖然今日蒸蒸日上，但隋末天下大亂的瘡疤至今仍然未能完全消泯，正需要朝堂重臣坐鎮中樞，精誠合作，方能讓我大唐日盛一日。故而不管是文臣武將，都對分封一事頗感擔憂。按照陛下的想法，今日大朝會，恐怕依然要提分封之事。老夫和魏國公等人，雖之前一再勸阻，仍擋不住陛下這份錯愛……」
李祐笑了笑，有些不禮貌地打斷了長孫無忌的話：「按舅舅的意思，父皇分封重臣其實並不恰當？」
「自然是不恰當的。」被李祐打斷了話，長孫無忌卻並不氣惱，在他看來，這種沒有禮貌的行為才是李祐這個頑劣的皇子正常的表現。之前那種文質彬彬的態度倒是讓他十分不適且頗感怪異。
「而且……」長孫無忌頓了下，才繼續道，「如今朝堂重臣，大多當年跟隨陛下南征北戰，留下創傷無數。如翼國公，若陛下行分封之事，秦將軍肯定少不了一個刺史之職，然而離了京畿良醫良藥，恐怕……哎，這也算是我們這些老傢伙一點自私的想法吧，六年前萊國公去世，讓我大唐君臣不勝其哀。如今年歲日老，私心也盼著當年的老夥計們能夠長命百歲才是啊！」
李祐點了點頭，道：「舅舅與各位朝堂重臣，當年披荊斬棘，才有了我大唐如今之盛世，諸位長輩不願離開京畿繁華之地，小子自是能夠理解，怎麼能說是自私之心呢？」
長孫無忌心中一喜，正要說話，卻聽到李祐繼續道：「按照舅舅和魏國公等諸位長輩的意思，父皇分封重臣不合適，那麼，分封諸皇子呢？」
長孫無忌張了張嘴，卻不知道應該說什麼了。按照他的想法，最好把除了三個血親外甥之外的所有皇子都分封出去才好，只是這話不好說啊！而且，今天他始終覺得李祐的表現十分怪異，和傳言並不相符。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言談中雖然有些稚嫩，但這一路上自己其實並未套出什麼話來。按照他之前的想法，這個素來乖張的小子，怎麼可能捨得長安的繁華，被分封到破落的齊州去？只要三言兩語一激，恐怕待會兒的朝會上就能沖着皇帝撒潑打滾。但是這一路過來，雖然時間並不長，自己卻始終未能找到合適的機會。
還有一點，為何覺得這小子似乎有點盼著自己被分封出去呢？雖然皇子分封外地對於自己的外甥們而言是件好事，但是這種出乎自己預料的事情總是讓長孫無忌心中有些疙瘩。
難道這小子也起了爭寵之心？想要通過這次附和皇帝爭取皇帝的寵愛？如果只是這樣的話，那還真是稚嫩啊！不說能不能通過這件事獲得皇帝的寵愛，就算獲得了，遠離了長安和廟堂，這份寵愛又有什麼作用呢？算了，隨他去吧，反正只是路上偶遇心血來潮，並不真的指望這小子去和皇帝打擂台。有房玄齡和魏徵，皇帝想要分封眾人的想法也實現不了。
心中轉了幾個念頭，長孫無忌並未回答李祐的話，便已經到了承天門前。李祐似乎也沒指望長孫無忌會回答他之前的問題，沖長孫無忌笑了笑，便翻身下馬，沖着已經到來的幾個兄弟的方向聚了過去。
長孫無忌看了那邊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轉而和諸位同僚寒暄起來。
太子李承乾居於東宮，這會兒自然不會在承天門外等待；四哥李泰還賴在後宮，也不會出現在這裏。聚集在承天門外的皇子們便以三皇子蜀王李恪為首。
李世民後來說：「吳王恪英果類我。」李祐便着意觀察了一番自己的這個三哥。十七歲的少年溫文爾雅，似乎永遠帶着微笑，卻又自帶一股皇家貴胄的高貴氣勢。而且看得出來，李恪在自家兄弟——最起碼這會兒聚在承天門外的兄弟幾人中很有些威望。李祐過來時老六李愔沒有向他行禮，李恪帶着笑容瞥了自家同母弟弟一眼，李愔便自覺拱手向自己的五哥問候了。除了李愔，還有老七李惲，比李祐小一歲，尚是個懵懂少年，看起來不太機靈的樣子。
除了兄弟四人，自家便宜老爹的便宜兄弟們也聚在這裏——這個便宜是真便宜，玄武門之變后，李淵被軟禁，很有「孝心」的李二陛下給自己的父親送了不少美人，幾年的時間李祐便多了好幾個叔叔，有些甚至比李祐的年齡還小。
皇子的身份說起來尊貴，但實際上地位比較尷尬，特別是這種大庭廣眾之下。周圍的各個小圈子中的大佬客氣的沖這邊拱拱手，不客氣的也就裝作沒看見。而不管是李二陛下的兄弟還是兒子，對這種待遇都司空見慣了，倒是並不以此為忤。
李祐好奇地打量著聚在附近的眾人。文臣圈子裏面一團和氣，胖乎乎的長孫無忌是文臣圈子的中心，另一個居於中心的大佬頜下三縷長須，面容清瘦，目光清亮，那是魏國公房玄齡——到明年就該改封為梁國公了。只是可惜，杜如晦在去年去世了，「房謀杜斷」只剩房玄齡「之謀」，而沒有見到杜如晦「之斷」。文臣的圈子中還有一個乾瘦的小老頭，面色十分嚴肅，哪怕與同僚問候，言語也是乾巴巴的，一看就是一個十分強項的人物。李祐聽房玄齡稱他為「玄成」，便知道這位乃是「千古人鏡」魏徵。
文官的隊伍中笑語晏晏，氣氛融洽，沒什麼好看的。李祐大致找到了幾個比較感興趣的人物，就將目光投向了武將那邊。
武將這邊就比較熱鬧了。兩個黑乎乎的熊羆一樣的大漢，扯著嗓子大聲嚷嚷，也不知道在爭論什麼，說着說着動起了手摔起跤來——那是程咬金和尉遲敬德；一個身材高大卻有些佝僂的黃臉漢子一邊咳嗽著一邊伸手勸阻——那是好漢秦瓊秦叔寶；一個有些仙風道骨味道的高瘦男人捋著鬍鬚看得哈哈大笑，還十分無良地出言調侃著糾纏到一起的兩頭熊，一副煽風點火看熱鬧的嘴臉——那是李績；一個一看就十分老實的壯漢正幫着黃臉漢子勸架，但無奈力氣不敵兩頭熊羆，反而將自己也纏了進去——那是牛進達；一個穿着郡王冕服卻毫不避諱地和武將站在一個圈子中的虯須漢子也伸手去拉，不過他不是去拉正在打架的尉遲恭和程咬金，而是去拉被不小心卷進去的牛進達——那是河間郡王李孝恭……
一場大戲看得李祐津津有味，也吸引了周圍人的目光。魏徵冷哼一聲，面容顯得愈發嚴肅；房玄齡笑呵呵的，領着同僚往旁邊讓了讓，一副司空見慣的模樣；長孫無忌似乎有些頭疼地扯了扯嘴角，卻沒有跟着文臣們往旁邊讓，反而湊上去加入了勸架的兩人中間……
李恪嘆了口氣，招呼著弟弟們也往旁邊讓了讓，這群皇子們一個個年齡不大，不小心挨上一拳一腳今天的朝會也不用參加了。倒是李祐的一個便宜叔叔湊了上去，站在了李孝恭的身邊，而且站得十分切近，讓人感覺兩人關係十分親密卻又不幫着勸架——那是李祐的七叔，魯王李元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