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跑!玩命的跑!子彈擦著頭皮,嗖嗖地砸進身前身後的樹榦中,幾乎半米深的積雪束縛著雙腿。朝鮮的樹似乎都是很細的松樹或白楊,除了遮擋敵人直接瞄準的視線似乎再無法給我們提供什麼掩護。什麼交替掩護撤退在這裡完全用不上。任何減慢逃跑速度的事情都有可能導致被包圍。我們身後大約追著四五十名敵人,而且他們一直企圖包抄包圍我們。

原本就已經精疲力盡,但在這樣生死攸關的時刻,還是得玩兒著命的跑下去。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即便是大口大口地喘著寒冷的空氣還是覺得不夠。追兵和我們的距離在一點一點的拉近,我們被那些坐著卡車、吃著罐頭以逸待勞的棒子軍追得很緊。

丟掉厚實的美國毛毯,丟掉沉重的背包,丟掉一切和戰鬥無關的負重。我們就像是被獵狗圍堵的獵物,艱難的在身後窮凶極惡的狗嘴裡求生。

我邊跑邊回頭放了一槍,沒有什麼準頭。李建坤和蔡寧頭不回頭地向後甩出幾顆手榴彈,手榴彈順著山坡滾了幾下便停在積雪上。

轟轟轟轟幾聲爆炸聲響起,終於將已經跟得很近的敵人擋了一下。我們轉過山腰的拐彎處,前面是一個很陡的大雪坡。沒有猶豫,我們順著雪坡一躍而下。下了這個坡,再穿過一片林子,前面應該是有一座橋的。我感覺自己在雪坡上翻滾,最後被一棵樹擋住。與其說擋住,不如說是我整個人以一個很不好看的姿勢重重地撞在樹上。我頓時嗓子一甜,嘴角有些流血。不只是我,蔡寧也撞在了我身旁的樹上,我看到他吐了口血。顧不了那麼多,因為我看到敵人也順著雪坡滑了下來。我拉起蔡寧拔腿就跑,下坡跑步越來越快,我自己心裡都在打顫。

李建坤打光了他衝鋒槍本來就少得可憐的子彈,直接把槍扔了。下山我們不敢再回頭扔手榴彈,因為那會滾下來炸到我們自己。但顯然,這個扔手榴彈的優勢成了敵人的優勢。身後的敵人扔來幾枚手榴彈在我們身後炸開。我感覺一股氣浪在我身後一推,一個踉蹌和蔡寧又成了沙包,徑直向著山下滾去。身後不時有手榴彈爆炸,我們不敢回頭看。但樹林子里扔手榴彈終究是十分危險的,即便是李建坤這樣的幾十年的老兵也要小心再小心。我們身後的敵人可能太心急,其中一枚手雷扔到了樹枝上彈回去在他們自己的人群中炸開。我光聽見身後爆炸和敵人的慘叫,也不敢回頭看,但以他們的集中程度,少說也得炸傷兩個人。

很快我們到了山底下,但幾乎人人帶傷。棉衣幾乎都被鋒利的石頭扯成了乞丐裝,白白的棉花從破洞中露了出來。幾天戰鬥下來,衣服黑的像是剛從煤窯里出來。金哲男一個人背著兩挺衝鋒槍,用手槍向後打了七八槍。結果一沒留神被地上的石頭絆倒,眼瞅著小腿呈一個詭異的角度折斷。金哲男疼得在地上爬不起來,姜東萬和張茂才回頭將金哲男拖了幾米,然後姜東萬背起金哲男繼續跑。班長上前幫姜東萬拿過他的步槍。

有了傷員,我們的速度有所減慢,不得不改變逃跑方式,交替掩護後撤。我們的步槍打一發就要拉一下槍栓上彈,而敵人大部分的步槍都是半自動的,可以連著打八發。

終於,在翻過一個土包之後,我們的前面幾百米出現了一條小河和一座簡易的木橋。可看到木橋的一剎那,我們哭的心都有了。只看見那木橋長几十米,只能容一人通過。那木橋顯得特別不結實,只靠幾根小孩兒胳膊粗細的麻繩連接著兩岸,繩子上面覆蓋著積雪。但真正讓我們有些絕望的是,那座木橋的中間有大概二十多米沒有橋板,只有幾根繩子。與其說是木橋,不如叫成索道,或是繩橋。

這樣的橋,平時讓人過都很難過去,現在後面緊跟著就有追兵。如果上了橋,那還不夠人家一梭子衝鋒槍子彈掃的。

至於趟水過河,更是沒有可能。趙德樹說現在這個溫度,走橋也許還能活,但走水裡下去就絕對上不來了。看著河道不寬,只有十幾米,水流雖然快,但並不急。可是零下而三十度流而不凍的地上河,能夠不凍住,完全就是因為水在流。其實河水溫度已經低到了冰點以下,毫不誇張地說,插根木棍下水,提上來就是冰棍。

這樣的河水,看著沒事,但只要人一下去,立刻會被凍得失去意識。

班長猶豫了一下,大喊道:「小葛、蔡寧,帶朝鮮同志上橋。老崔、趙德樹跟我斷後!」

敵人都已經緊在身後,這個時候斷後,必死無疑。我喊到:「班長,一起走!要不我斷後!」

班長瞪了我一眼,沖我罵道:「你那驢腦袋斷什麼后?滾!」

我犟勁兒上來,杵著不走,班長上來一腳把我踹倒。

這時,姜東萬背著的金哲男沖我們喊話。他用蹩腳的中國話對我們喊到:「尼們走!」

金哲男對著姜東萬說了幾句,姜東萬突然露出堅定的眼神。他將金哲男放下,金哲男的小腿折斷著的樣子讓我甚至有些不敢看。

班長看都沒有看金哲男,他對李建坤和蔡寧說:「帶朝鮮同志和小葛走!再犟誰都走不了,我是黨員,又是班長,我斷後!」

蔡寧眼淚流了出來,上前拉著我就要走,李建坤上前去扶金哲男。這時,金哲男一把推開李建坤,掏出自己的手槍,指著自己的太陽穴,一臉堅定地對班長說道:「我……不再……拖累!中國!親人!走!」他身邊的姜東萬從李建坤胸前的胸掛上搶過一枚手榴彈,擰開蓋子,手指勾住引線隨時準備拉線。

這一下我們都愣住了,誰也沒想到嘮叨的金哲男這個時候會這樣。

敵人里我們已經很近了,子彈的準頭也越來越好。沒有時間再拉扯,敵人是不等人的。班長狠狠嘆了口氣,跺了跺腳,說道:「走!」

我們離開了金哲男和姜東萬,臨走時姜東萬將金哲男從張保國連長那裡要來的那個五公斤的炸藥包塞進我懷裡。

身後響起波波沙41短點射的聲音,很快變成長點射。

我聽到金哲男用無比準確的中國話喊道:「為了勝利!」

我們踏上了繩橋,樹林中的長點射啞了火,手槍和莫辛納乾的槍聲和美製M1步槍的槍聲交雜在了一起。

一聲手榴彈爆炸聲傳來,再沒有槍聲。似乎那一刻,搖晃著的繩索也無法吸引我。我的腦中一片空白。

那個長得很磕磣的朝鮮老兵說過,中國人救過他,親人一樣。我嫌棄他嘮叨,不願意聽。我那個時候要是耐著性子聽幾句,也許心裡也不會這樣負罪。

橋被我們炸掉了。誰都知道他們再也不會過來了,誰都知道再也不會聽到那老頭喋喋不休的朝鮮話和蹩腳的中國話。

「他說中國人救過他的,他牙都快掉光了。」我說道。

「他們三個遇到我們的時候一定餓了好多天,吃東西像餓死鬼托生。」蔡寧說道。

李建坤:「餓的就剩皮包骨頭了,扶一把輕飄飄的。」

蔡寧:「他為什麼『為了勝利』說的那麼流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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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抗美援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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