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宛西城

周延奎在天黑時剛好趕到宛西城，守衛拿了他的文符，在自己的另一半上比對一番，看到沒有問題就允許他進去。

時隔十多年，周延奎再踏入這裏時，心情無比的沉重。天色已晚，城內一片漆黑，大街小巷空蕩蕩，竟連一人都不見。

但是，他又分明感覺黑暗中數千雙眼睛正盯着他一舉一動，用視線築起一道道看不見的屏障。

他不知道該去哪裏，醞釀一陣才根據感覺向前走去。走過中間長長街道，他一閃身進入一條巷子，兩邊都是厚厚的土牆，小小窗戶上沒有一絲亮光，也聽不到一點聲音，好像是一座鬼城。

月亮爬了上來，地上清輝一片，正好照出隱藏的鬼影。周延奎扭身就跑，那鬼影緊追不捨，甚至顧不上隱藏。周延奎將他引入一條衚衕，猛然轉身拔劍相向。

「你是什麼人？」

鬼影一身黑斗篷，沙啞的聲音就此響起：「你不該來的。」

周延奎緊緊握著劍：「我來了又如何？」

鬼影似乎在冷笑：「可惜了，辜負了別人的一番好意。」

周延奎正要說什麼，遠處傳來一陣喝罵：「已是酉時三刻，為何不上燈？」

繼而是窸窸窣窣，好像有人向這邊跑來。周延奎看到黑影似乎有些慌亂，於是毫不猶豫拿劍刺向他，黑影也不甘示弱，一條長鞭甩的啪啪直響。

那些人似乎也聽到了聲音，向巷子裏跑來，黑影順着土牆跳上一戶房頂，周延奎見狀也跟着跳上去。鬼影已經沒有了蹤跡，但面前一幕卻讓他震驚不已：

只見無數火光湧入巷中，原來黑漆漆的城中霎時間燈火通明。一隊隊黑甲兵高舉火把在街上平治，呼喊著上燈、警戒。周延奎遠遠的看到他們向自己這邊奔來，而領頭的正是王毅枷，他猶豫了片刻想去找他，卻忽然眼前一暗失去知覺。

再醒來時，四周已經是一片寂靜，世界彷彿又陷入無邊的黑暗與沉寂。周延奎全身發軟，意識模糊，但感覺到自己在一個封閉空間里。

「你醒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讓他吃了一驚，他想睜開眼睛，卻發現是徒勞。迷迷糊糊中，他似乎發現身邊有個白影正一動不動看着他。

「琦雲……」周延奎喃喃道。

白影沒有回答，半日後周延奎好似才反應過來：「是你……」

白影幽幽開口：「你不該來的。」

周延奎想抬手打她一拳，卻只是軟軟的揮了一下手而已。他心裏恨自己無用，一滴淚順着眼角流下。

「為什麼？」他有氣無力道。

「路是你選的，只有她死，才能換的你兄弟生。」崑崙玉剎毫無感情道。

周延奎無聲的流淚。

「你在為她痛心？」

周延奎艱難的抓着胸口：「我在為自己痛心。早知道是這個結果，當初……」

「當初怎樣？」

周延奎閉上眼睛不答。

片刻后他感覺自己的力氣與意識微微恢復了幾分。艱難的爬起身看着黑暗中的她：「我只問你一件事，請你如實回答。」

「我從不回答一個將死之人。」

周延奎喘了好大的氣才道：「你們的目標從一開始就是西域吧？」

崑崙玉剎沉默片刻：「不錯。」

「果然如此。」周延奎苦笑：「那麼，你們是誰？百花教遺人？還是……平將軍？」

「周延奎，」崑崙玉剎走到他身邊，居高臨下道：「這些東西，只有你活着才能得到答案。」

周延奎想去抓她，但崑崙玉剎已經翩然退開，並隱隱綽綽消失在黑暗中。周延奎急着起身去抓她：「你別走……你到底是什麼人？」

他猛然用力，竟然發現自己站了起來，但隨即一下子摔倒在地。他再想嘗試，卻怎麼也做不到了，只覺得身上力氣明顯恢復不少。

白影已經離去，四下又陷入一片詭異的寂靜，周延奎一時無力，頹然倒在地上。

周圍突然出現一絲亮光，他抬頭望去，之前站的地方出現一堵牆，牆上有一個小小的窗口，月光透過那窗口進來，安靜的照在地上琦雲的胭脂匣子上。

這是他方才摔倒從身上掉出來的，周延奎恍惚了一下，拿起那匣子，輕輕撫摸着它的每一寸邊角。

突然，他想起風月白日裏說過的話，好像明白了什麼，於是飛快的打開匣子，顫抖的在裏面尋找。

當他無意中扭動匣子時，突然聽到一聲細微的「咯噠」，若不是在這極為安靜的地方，根本不會引起注意。他當下心一沉，用力扭動，匣子中一個暗格立刻彈起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朵完整的魔鬼花，與他在客棧酒窖中發現的一模一樣。花共有六片，柔軟脆弱，每一片都透著邪惡與恐怖，讓人後脊發涼。

周延奎丟開它，繼續在裏面尋找，底下都是一片片零散的花瓣，真沒想到小小的夾層里有這麼多東西。

終於，他從花瓣中拿出一塊手帕，不覺訝然一驚。因為這塊手帕是自己一直帶在身上的那塊，琦雲曾用它擦過臉，當時還被自己罵哭過。

他竟然都不知道什麼時候丟了它。

他感覺裏面有東西，於是小心翼翼的打開，一塊手掌般大小，薄如蟬翼，卻佈滿紅色的腐肉與疤痕的皮膚出現在眼前。

周延奎的意識混沌起來，他好像又回到暉雲城的暗巷，爬在窗口小心翼翼的向裏面看着，琦雲摘下面紗，露出猙獰可怖的臉頰。

他又想到樹林中，琦雲笑語晏晏從姥姥身上拔出匕首，將血跡擦在她身上，而後平靜的將其佔為已有。

他還記得馬蕭鳴的箭正中她背心，親眼看着她落馬，卻在下一刻看她拿着長弓興沖沖的跑來。

他還記得馬蕭鳴臨死之際，艱難的翕動着嘴唇：「有詐……小心身邊……」卻再也發不出聲。

與此同時，王毅枷從侯府管家弟弟喉中拔出的針猛然出現在腦海，讓他不由想到當時師弟尚能說話時，琦雲放在他脖子后的手……

她說，暉雲太守四處消滅與侯府有關係之人，是怕落人口實。可王毅枷為了證實她的身份，歷經萬千辛苦都找不到證人。

她夜夜不敢入睡，卻在夢中大哭大喊，怨毒的賭咒發誓報仇雪恨。

她說她夢到一場大火，火光染紅了整個世界，許多人在她耳邊尖叫着被火吞噬。

還有……還有那個和尚，那個對她存有深深恨意，卻一心想要殺自己的和尚，在真實的故事中又扮演者什麼角色？

以及客棧那日，她突然收起臉飾，重新戴上了面紗。火光之後，兩人再無片刻的視線彙集，甚至到死的那一刻，她都沒有看他一眼……

無數光影在腦海中重新拼接，是悲是喜，周延奎連自己也說不清楚。他笑一會兒，哭一會兒，再笑一會兒，再哭一會兒……到最後也不知道是哭還是笑。

所有的現實都在崩盤，唯有腦海中的記憶愈發清晰。他扶著牆站起來，一點兒一點兒挪動着，尋找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