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回來

老式小區的七樓便是頂樓，黎徵盤腿坐在窗台上無聊的撕著紙條往下丟，腦袋裏亂成一團。

風從窗外吹進來，帶起卧室的玻璃門，砰地一聲，玻璃渣碎紙片散落滿地。

下一秒，「黎徵你個小兔崽子，我跟你說過幾次了！關門再開窗戶，關門再開窗戶！你就是不聽！你說說，從去年到現在，給你換了幾次玻璃了！」

「媽！我錯啦！」

黎徵朝着門那邊吼了一句，拎起書包大步流星的往外面跑，身後隱約的還能傳來老媽的抱怨聲。

聽着老媽熟悉的笑罵聲，他沒有受到一點的影響，反而之前那點彆扭心思全部煙消雲散。

老式樓房的樓梯都是那種跨度很長的台階，他也不好好走，連蹦帶跳帶滑滑梯，只用了幾十秒便從樓梯里沖了出來，臉上的那股興奮勁兒遮都遮不住。

他剛從樓道里踏出來，一把被旁邊人拉住，那人難得見他高興成這樣兒，也有點好奇的問，「嘛去？這麼高興呢！」

「不說！」黎徵看到他，也愣了一下，不過他隨後便偏過頭抽身就走。

那人不依不饒，「你就跟我說說唄，哥請你吃冰棍兒還不成嗎？」

黎徵將自己的胳膊從他手裏抽出來，慢聲細語的一字一頓說，「唐振東，你以為我還會為了一根冰棍兒搭上一輩子嗎？」

唐振東臉一僵，裝作什麼也沒有發生的樣子，哥倆好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什麼呢？不就是一根冰棍兒嗎！走走走，哥哥帶你買去！」

黎徵摸了摸兜里，中考後老爸獎勵的那十塊錢還在，這在這個時候絕對可以稱得上一筆巨款了，他冷眼掃了一眼旁邊的人，理都沒理直接跨上了他那輛騎上去就會嘩嘩響的自行車。

午後的大街，悶熱的讓人喘不過氣來，道路兩旁的香樟樹散發着濃郁的氣味，呼吸間，往事歷歷在目。

黎徵狂踩着自行車，水泥路上留下一道道隱隱的車轍。他試圖用汗水來蒸發上輩子發生的一切不愉快，可那些記憶卻如同電影放映般循環播放，臨死前的一幕幕似乎觸手可及，卻又漸行漸離，黎徵搖了搖頭，決定暫時不去想那些糟心的事兒。

想着，腳上加快速度，破舊自行車嘩啦啦的響徹整個街道......

烈日仿若能夠勒住烈馬，但卻阻擋不了黎徵的腳步。儘管就連他自己也難以置信，可不得不承認，他終究還是重生了。

重生在二十年前的十七歲，重生在他中考之後，重生在這個炎熱的夏天......重生在他一切還來得及改變的時候。

市一中，他們這兒最好的高中。記憶中，黎徵記得哥哥開學升了高三便住了校，他現在急切的想要去看看他那個後半生潦倒的哥哥，現在什麼樣兒。

上輩子他對家裏人的關心太少，只知道這一年的大洪水，老爸跟去救災受傷癱瘓在床，哥哥高考發揮失利，隨後便留在家裏打工照顧父親，老媽一天打幾份工維持家用......而他，卻不顧家裏人反對，毅然決然的踏上了跟隨那人離開的火車，再回來已經是父親的葬禮時。

「你想什麼呢！過來找我也不說！要不是振東跟我說你有可能過來這邊了，家裏人還跟着着急呢！」

黎衍的聲音將他的思緒拉了回來，緊跟着卻也還是他的擔心，「我叫你半天了，你想什麼呢？」

「哥！」黎徵大吼一聲，出其不意的嚇了他一跳。

黎衍敲了敲他腦門兒，「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麼算盤啊！我跟你說，這次的事兒你沒跑兒！玻璃可是你自己打碎的！」

「黎衍你不講義氣！你忘了去年玻璃碎了咱倆是怎麼同仇敵愾的，今天居然......你個叛徒！」黎徵抱着手臂扭過頭，打定主意不理他。

黎衍果然主動過來哄他，「行吧，晚上我跟你一起回去成了吧，多大點兒的事兒！倒是振東那邊我問你啊，你們怎麼了？鬧彆扭了？」

「誰跟他鬧彆扭了？不想跟他玩兒了還不成嗎？」黎徵說完，忽然覺得自己這個樣子特娘，輕咳了一聲，又說：「好了哥，你就甭管了！我看不上那孫子！不想搭理他成了吧！」

「你說誰是孫子呢！」唐振東的聲音從身後冒出來，嚇了他一跳，蹭的一下躲到了黎衍的身後。

黎衍果然是他親哥，站出來給他撐腰，「這都是誤會，大家都是一個院兒長大的，哪有什麼仇，說開了就好了！」

「黎衍你別管，我算看出來了，這小子今天抽風！非讓我收拾一頓才能好！」唐振東摩拳擦掌，作勢就要上手打他。

黎衍自然要護着他，可他也不是善茬兒，站在黎衍身後嘴也不老實，「唐振東我跟你說，我要跟你絕交！你以為你丫大我一歲就能欺負我！我哥還在呢！」

唐振東繞過黎衍，就要朝他抓過去，這時黎徵眼疾手快一巴掌朝他拍了過去，拍完不忘又給了一腳，拉着黎衍吼道，「哥！快走！」

黎衍看到自家弟弟沒有吃虧，一下子跳上自行車後座，車身搖晃了好幾下，搖搖欲散的樣子倆人都彷彿習慣了一般，誰也沒有在乎。自行車飛出去好久，後面還能聽到唐振東跳腳的聲音。

「弟啊，前邊換我騎回去唄？你都累了半天了！」

黎衍還算有良心，沒讓他親弟弟載着他回去，到了前邊兒路口，黎徵跟他換了位置，不聲不響的坐到了後座上。

黎衍看出來他的反常，問道：「幹嘛一直不高興啊？不就是一塊玻璃么，回去咱倆認個錯不就成了。」

「哥......你想考哪所大學啊？你想去京城嗎？」

「嗯？怎麼好端端的問這個了呢？」黎衍減了車速，招呼他下車，「下來走走，前邊兒大上坡，騎不上去了！」

「我不！」黎徵炫耀似的晃了晃兩條長腿，故意氣他。

「行行行，你是祖宗行了吧？我推你上去！」黎衍喘了兩口氣，小聲的嘟囔，「也沒見過誰家惹了禍的孩子還要專人去哄！都是慣出來的！」

「嘿嘿！你樂意啊！」黎徵腆著臉笑，兩秒后又板起了臉，「我問你還沒回答我呢！」

「考上哪所去念哪所唄？反倒是你，開了學就上高一了，不好好學習看爸不扒了你的皮！」黎衍比了比拳頭，哼哼道。

黎徵拍開他的手，嗤笑道：「你先別操那個心，還是管好你自己吧！反正我將來肯定是要去京城的，你自己看着辦好了！」

「你還威脅我啊？」黎衍不顧他的反對，狠狠地揉了揉他的頭髮，「你今天很反常啊，昨天不還是跟振東好的跟一個人似的嗎？就連我都得靠邊兒站，今天怎麼了？他惹你生氣了？」

「哥！你以後能不能不提起這個人了？」黎徵皺着眉。

「嗯？還不許說了？人家為了你留級一年，你還不高興了？」黎衍拍了拍他的腿，「收起來點兒，我要往上推了。」

黎徵沒動，晃了兩下腿跟他示威一般，隨後又在他無奈的眼神里，輕飄飄的從車後座跳了下來，「快走快走！」

「你啊！」黎衍自然是拿他沒有辦法，過了上坡很快就看到家了。

車子停在樓下，黎徵見他哥還是一臉的不以為意，有點認真嚴肅的跟他說，「我以後肯定不會跟唐振東玩兒了，你也不許跟他玩兒聽到沒？」

「為什麼？」黎衍笑了笑，「我弟弟這麼霸道呢？」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反正你以後也不許跟他多說話，要不然......要不然我就跟媽說你有女朋友。」黎徵吭哧了半天，也沒有想出都能夠威脅他哥這種純純三好學生的條件，最後只能胡亂的湊了一個。

「胡說，不上大學我是不敢找對象的，你別誣陷我！」黎衍認命接過弟弟的書包，「走吧，祖宗。」

「哼！」黎徵在前面摸索著上樓，落下他哥一個樓層后，才突然說，「書包里有醬牛肉，我本來買了想過去看你的，誰知道能碰上他！」

「嗯？」黎衍先是愣了一下，隨後又明白了。

樓道里漆黑一片，聲控燈不知道被打碎多少遍了，隨後便聽到他驚喜的聲音，「臭小子，你也真敢買啊，這些肉不得幾塊錢啊！」

黎徵哼了哼，「想吃就買了，你管我？」

黎衍理智的沒有接話，他知道自己弟弟什麼什麼樣兒，這個時候不說話才是最正確的。

他們蔫蔫兒的進了門，果不其然，老爸老媽正端坐在沙發上等他們，一見倆人一起進來，臉色也稍微緩和了一些。

老媽一瞥他們倆垂頭喪氣的模樣，哼了哼，「臭小子還知道去搬你哥當救兵是吧？」

黎徵舔臉笑，「媽，我錯了！」

老媽給他遞眼色，讓他跟老爸認錯，直到這時，黎徵才時隔二十年再次見到老爸。這時的老爸還正值壯年，四十歲出頭的年紀，腰板挺直，精神矍鑠，完全沒有一點的中年失意之色，反而渾身充滿著幹勁兒，往沙發上一坐，憑白的帶出了幾分氣勢。

於是。

黎徵噗通一聲給老爸跪下了，眼淚縱橫的撲到老爸的懷裏，抱着他的膝蓋痛哭，邊哭邊說着自己錯了，以後肯定不會再讓他們生氣，只求他們不要怪自己，要注意身體之類的，看的老爸老媽面面相覷，完全不知道小兒子究竟怎麼了。而黎衍則是抱着胳膊拚命忍笑，生怕自己笑出聲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