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2008 起點

01 2008 起點

2008年冬天,距離除夕只剩下三天了,恆心中學別的年級學生們都已經放寒假好些天了,高三畢業班的同學們終於在臨近春節的時候迎來了久違的假期,雖然只有短短的十二天時間,但是對於高三的學子們來說已經是美妙得不可言說的幸福。這是一個特別的冬天,南方的濱海小城在曉敏記事以來都沒有這麼寒冷過,天氣預報裏面說南方將迎來大範圍降雪,曉敏就很期待着這座數十年不曾下雪的城市是否會下雪,一幻想到白茫茫一片銀裝素裹的絕美景色,恬淡如她的心思也不禁有所動容。看雪,是多少南方人的願望,尤其是在自己的家鄉看見雪。

初曉敏以為自己不是個招人喜歡的女孩,性格孤僻,甚至有點冷淡,不愛與人溝通,像極了沒加鹽沒加糖寡淡無味的豆腐腦。同桌趙丹丹是初曉敏的好朋友,和趙丹丹熟悉可能只是因為是同桌的關係,或者說是因為距離近了,關係也就近了,就自然而然會說些話,自然而然比其他人熟悉了些,自然而然成為了朋友。二人的關係談不上無話不說,大多數時候都是曉敏在靜靜地聽,趙丹丹在不停地講。

這一日,趙丹丹神神秘秘將一張紙條傳給了初曉敏,臉上一股難以言說的玩味笑容。待初曉敏打開了紙條,看見了淡紫色的精緻紙上寫了一行工整的字:放學后,務必在鳳凰橋上見一面。鄭言。看完紙上的內容,初曉敏不禁眉頭一皺,她最討厭麻煩的事情,這大約就是一件麻煩的事情。

對於鄭言的印象,初曉敏也是比較模糊,她從來不曾與他說過話,只是知道他成績很好,瘦瘦高高的,人長得也很好看,白白凈凈的像白雪一樣,有點孤傲,總是安安靜靜一個人坐在最後一排,然後經常就考了全班第一名。

這樣從不曾有交集的人為何約自己呢,初曉敏心裏是滿滿的疑問?有時候初曉敏也感覺很奇怪,自己長得明明並不算很漂亮,身材也普普通通,該凸的並不很凸,該凹的也並不很凹,身高在南方都不算高,就是中等偏上的姿色,可是不知為何有不少男生給自己遞情書。初曉敏不知在多少次夜深人靜的時候默默想着,我到底有什麼好,我改還不行嗎?青春期思春的少年真是麻煩,這是初曉敏的真實情緒,她只是一個恬淡的人,就想着恬淡地生活,不喜歡平靜的生活多生出波瀾。初曉敏想着,到底是見或是不見呢?

鄭言一整天心不在焉,默默看着前面的背影,心中思緒萬千,不知何時他喜歡上那個安安靜靜的女孩,喜歡在做題累了的時候默默看她一眼。想來,默默看了她快兩年了,也許在心底也喜歡了她兩年了吧。兩年時間以來在曉敏不知不覺處,他在心裏記着她每天上學到學校的時間,然後自己也總是在差不多同一時間到學校,只為了能夠假裝不經意的遇見,為了自己能夠看見她,更多是為了她能夠多看自己一眼,很多時候不經意的點頭示意那都是他在衛生間對着鏡子練習了無數次的實踐。原本,他並不想表露自己的心意,希望在高考之後悄悄問一句對方的志願,到時候和她去同一座城市,也許,那之後彼此之間才會有些許的可能。可是,近段時間以來太多人都對她表露了心意,最終使鄭言終於坐不住了。心中想着,絕對不能讓他人捷足先登了。

「下雪了!」靜悄悄的教室忽然有人發出了輕微的聲音。

頓時,「下雪了」的聲音響徹了校園的天空。一群沒有見過世面的南方學生,都趴在窗台上、擠在走廊上看着天上飄落淅淅瀝瀝的小雪。老師們看着這一群被學業壓得喘不過氣的孩子們,竟然也不忍心打斷他們的興緻,不約而同選擇停下了課程。

初曉敏沒有和歡快的隊伍一樣擠在一起觀賞難得一見的雪花,只是淡然坐着,抬頭眺望遠方陰沉的天空,彷彿發獃了一般。鄭言,站在走廊上一邊看着天空中像柳絮一樣紛飛的雪花,一邊伸手讓雪花落在手中,然後一點點融化,而眼睛的餘光總在她的身上。

班主任是語文老師,在黑板上認認真真寫了一行字:瑞雪兆豐年。然後,宣佈自習,就大步一邁就回辦公室去了。只余教室里一張張略顯稚嫩的臉龐,純凈清明的眼神。

鳳凰橋是小城的一座老橋,聽老一輩人講從小就見它在那了,有老人講那座橋是乾隆年間建的,對於這一切鄭言都不太關心,選擇在這裏等她,只是因為這座橋的對面就是她的家。冷風拂面、宛如刀割,鄭言不禁把衣領立起,把自己的頭縮在厚厚的羽絨服裏面。眼睛不忘看向來時的路,雪越來越大了,過了今晚,明天可能會有積雪吧,鄭言在心中想着。

初曉敏已然到家了,在暖和的家中似乎忘記了有一個人在馬路對面的橋上等她。她覺得自己並未答應見他,這不算失約,關上門,靜靜躺在柔軟的床上,有說不出的舒服和幸福。可是,她的手指不禁輕輕在床上有節奏的拍打着,像滴滴答答的秒針一般,彷彿每敲一下就過去了一秒鐘。時間不知過了多久,她沒忍住爬起來,打開了窗戶,任由寒風夾雜着少許的雪花迎面而來。她揉了揉眼睛,看向鳳凰橋的方向,依稀可以看見有一道黑色的瘦高身影默然站在橋頭,不時跺跺腳、搓搓手,眼神似乎看向了自己所在的方向。初曉敏抿著嘴唇,沉思了片刻,奔向了門口,媽媽看見了要出門的曉敏,初曉敏不等媽媽開口便說道:「媽媽,我出去看看雪。」媽媽只是把她叫住,拿起圍巾細心給她圍上,讓她在外面別着涼了。

厚厚的圍巾在風雪中搖曳,外面真的很冷,初曉敏不禁裹緊了衣服,可是放在口袋裏面的手心卻莫名其妙流汗了。

鄭言看見遠處依稀可見的身影,嘴角微微上揚,明亮的眸子像彎彎的月亮一般笑出了美麗的弧度,雙手揮舞著,大聲呼喊道:「我在這裏。」

初曉敏突然被嚇了一跳,一瞬間愕然了,獃獃說道:「你好。」

鄭言笑得像個孩子,開心道:「您好!我叫鄭言,請問您怎麼稱呼?」

初曉敏知道他在逗自己,臉上掛着幾條黑線,淡然道:「找我有什麼事,我跟媽媽說出來看雪,時間不多,說重點。」

二人不約而同沿着小橋往城南的方向走着,曉敏怕被媽媽看見自己和人在這裏約會,鄭言卻享受着和曉敏在小橋上並肩而行的愉悅,只是兩人的中間彷彿隔了一個人一般,鄭言不敢靠近,初曉敏不想靠近。

雪下了一整個下午,地板上都有了一些積雪,踩在上面「咯吱咯吱」響,甚是悅耳。江畔的樹上雪白一片,千樹萬樹如梨花盛開,江邊公園的草坪上也覆蓋了薄薄一層的積雪,眼睛所見之處都是白茫茫一片,漂亮極了。初曉敏感覺比中午時候更冷了些,雪似乎也更大了些。並肩而行沉默了半晌的倆人,悄然已走到了橋的另一頭。

鄭言深吸一口氣,重重呼出,在冰冷的空氣中凝結成了一條水霧。鄭言停下了腳步,曉敏也停下了腳步。鄭言溫柔地看着曉敏,鼓足了勇氣,輕聲說道:「曉敏,我喜歡你。」

初曉敏愣了一下,微紅的臉頰被埋在厚厚的圍巾裏面,令人不可察覺。初曉敏抬頭看向遠處,淡然道:「問你一個問題,為何總是有男生向我表白,我又不漂亮,學習也一般,也不善於和人交往,為何總是有人來找我?」

鄭言撓了撓短短的頭髮,微笑道:「也許是你身上的恬淡,讓你看起來很神秘像個謎一樣,讓男生都有解謎的衝動。」

初曉敏輕撫耳畔被風吹亂的頭髮,鄭言看着曉敏的頭髮略微有些濕了,立即打開了雨傘遞了過去。曉敏大大方方接過雨傘,平靜道:「這也是你喜歡我的理由?」

鄭言輕輕點頭,蔚然嘆息道:「一部分是,另一部分說不明白,喜歡就是喜歡了,沒理由的。」

初曉敏輕聲嘆道:「其實我也許跟你們想像的不一樣,我只是不擅長溝通,哪裏來的神秘感,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生,在家裏也是一樣喜歡邋遢,也不喜歡讀書,僅此而已。如果認識了真正的我,大概就沒有人會喜歡我了吧。」

鄭言看着身旁的女孩,焦急道:「我是喜歡你的,你說的那樣我更是喜歡的。」

初曉敏忽然莞爾一笑:「今天的你可不像大家廣為流傳的大才子呀,表白得很蒼白,似乎都沒有說服力,你可是可以把文章寫得像詩歌一般華美,怎麼就見了我反而說不出漂亮話來了呢?」

鄭言平靜地看着曉敏,又情不自禁撓了撓頭,說道:「能說出喜歡你就把勇氣都用光了,都不敢說我愛你,只是希望以後可以越來越喜歡你,喜歡到愛你,愛到願意一生與你相依。」

初曉敏嘴角微微揚起,畫出了一個漂亮的輪廓,眯着眼睛笑道:「能聽你這麼說我還挺開心的,不過,馬上高考了我不打算談戀愛,所以現在我不能答應你什麼,以後也不能答應你什麼。」

鄭言知道她的笑容是為了不那麼尷尬和傷感,鄭言也笑了,笑得像哭了一般,平靜道:「也許現在不是最合適的時間,也許我說的話也不作數,至少高考前,我想和你做朋友,成為你最好的朋友。」

初曉敏看着笑得如此難看的鄭言,第一次開心得笑了,發自內心地笑着說道:「可以做朋友。」

初曉敏看着被雪花打濕了頭髮和衣服的鄭言默然站在橋頭,二人像極了兩尊一動不動的雪人,只不過一尊雪人舉著一把傘。鄭言無言,曉敏自不擅長言語,二人四目相對,曉敏從鄭言漂亮的眸子裏看到了些許晶瑩的光芒,心中竟然有些不忍,想去安慰一下對面這個男生卻不知如何去安慰。

良久,曉敏輕聲說道:「到傘里來吧,不然你都被淋濕了,我也得回去了。」

鄭言輕輕接過雨傘,並肩走着,肩膀幾乎都靠在一起了,可是鄭言還未從失落中走出來,能做朋友,也許不錯了,但是他多麼希望她可以喜歡自己,未來可以去同一座城市讀大學,在同一座城市書寫下二人美好的故事。

天空越來越陰沉,橋上昏暗的路燈漸漸亮了起來,昏黃的燈光照射在曉敏的臉上,映襯得愈發美麗不可言,這是鄭言心中曉敏最美的樣子。

「嘎吱嘎吱」的腳步聲,淺淺的雪裏留下了兩行清晰的足印,短短的路卻彷彿走了許久,二人沉默無語,過了橋頭,過了馬路,到了曉敏家樓下。曉敏把傘遞給鄭言,不料鄭言頓時熱淚盈眶道:「我不會放棄的,我會繼續喜歡你,一直一直喜歡你。」

曉敏內心一軟,只是臉上依然不動聲色,一時不知如何言語,淡然道:「拜拜。」

揮手轉身的那一刻,曉敏心中彷彿被小鹿撞擊了一般,不知因何有點興奮,又有點失落,又有點心疼。甚至有點想回頭看看那張清秀的臉龐,想起他長得很好看,學習又很好,除了瘦了些,似乎找不到他的缺點了。班上的花痴女生都把他當作班草,更有甚者竟然把他評為段草,往常曉敏只不過當作八卦蠻聽着,而今天這麼近距離看着鄭言的臉,真的發覺他挺帥的,只是太清秀了些,可能換上女裝比自己還美。

鄭言站在樓下久久才離去。

曉敏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不禁回憶起剛才的事情,臉上突然就漲紅了,這學期她已經拒絕了五六個向她表白的男生,她一度十分討厭青春期內心騷動不安的男生,都不懂什麼是愛情就大喊我愛你,可是今天是她第一次當面拒絕一個男生,她可以像以往一樣不理會那句留言,不去搭理那些情書,曉敏也感覺今天的自己似乎有些奇怪。不過,她努力想着,反正結果都是一樣的,當面拒絕和不去搭理也是一樣的吧。總之,她的生活又回到了往常的平淡那是最好不過了。

自從那天過後,鄭言就沒有再和曉敏說過話了,只是把自己在寒假整理的數學、物理和化學的題型筆記通過趙丹丹給了曉敏。筆記末端寫了一行字:朋友當如此,切莫有心理負擔。

轉眼就到高考了,鄭言發揮得不好,曉敏似乎也是如此,在考試過後的聚會曉敏都沒有參加,鄭言在人群里找不到她的身影,也是滿眼失落。不久之後,成績出來了,鄭言不僅沒有如願考上清華,成績更是比平時差了許多。鄭言心情極為低落,他是自尊心極其強的人,他來自農村,全家人的期盼都重重壓在他的身上,學習是他唯一比城市的孩子自豪的地方,而如今竟然這份驕傲都失去了。而此時他牽掛着曉敏考得如何了,高考過後完全失去了她的消息。

曉敏高考後便生病了,不知是身體不佳還是因為考砸了,之後便閉門不出。今天成績出來了,曉敏看着分數頓時眼淚決堤了一般,任由爸爸媽媽如何寬慰,她都控制不住嚎啕大哭。良久,曉敏才止住了哭泣,然後接到了一個出人意料的電話,鄭言打來的。

曉敏不知道鄭言從哪裏問道了她家裏座機的電話號碼,此時她情緒十分低落,聽到另一頭溫柔的聲音,不知為何她的內心更傷心了。

「曉敏,是我,鄭言,成績出來了,你考得怎樣?」

「不好。」

「我也失常了,我才考了608分,不過我也想通了,高考不過是人生的一個節點,未來我們還有大把的機會去拼搏。你想好報哪個大學了嗎?去哪座城市?」

「不知道。」

鄭言激動道:「如果你都不知道的話我們一起報B市的大學,B市是大城市,大學多,選擇的餘地也多,也能多見見世面。」

曉敏默然。

鄭言平靜道:「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一定要報B市的大學,切記,一定報B市。」

曉敏依然沉默。她知道608分對於鄭言來說意味着考砸了,作為學校少數幾個有可能衝擊清華北大的學生來說,鄭言確實是發揮極為失常。不過她自己甚至不敢告訴鄭言自己的分數,她二本都沒有考上,想到此處悲從心來,之後匆匆掛掉了電話。

而此時的鄭言,卻傻乎乎憧憬著未來。

不久之後,鄭言被B市一所重點大學錄取了,他趕忙給曉敏打了電話。

電話那頭聲音低沉,鄭言想安慰她也不知如何言語,最終只能輕聲問道:「去哪個大學?」

曉敏哽咽無言。

鄭言試探性再問道:「哪個城市?」

半晌,曉敏帶着哭腔說道:「我復讀。」

彼此沉默良久,鄭言故作輕鬆說道:「不要緊,明年再努力一下,下禮拜我把資料都重新梳理一遍給你,明年一定能上個好大學。」

一個禮拜之後,鄭言拿了三大本筆記本,分別是數學、物理和化學的比較本,分別將高中所有的知識點都整理了出來,各種題型都列舉了例題。鄭言知道初曉敏的語文、英語和生物都挺好的,並不需要他的幫助,只是另外三個學科比較差,所以一個禮拜的時間內廢寢忘食一般又將高中的知識重新複習了一遍,筆記本的字跡整整齊齊,重點難點都用各種顏色筆標註了。

鄭言把筆記本交給曉敏的時候,曉敏看着他佈滿血絲的眼睛,心中不禁有些感動,不過只聽見鄭言淡然說道:「是朋友該做的,不要說謝謝。照着學,明年不會有問題的,按道理不會每年都考得這麼難,明年理綜應該會簡單一些,相信你能考進好大學。」

曉敏眼睛微紅,小雞啄米一般點點頭。

鄭言不知從哪裏來的勇氣,大膽摩挲着她可愛的腦袋,微笑道:「好朋友就應該在同一座城市讀大學。」

曉敏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鄭言當她默認了,心裏又欣喜又傷感。

九月,鄭言隻身一人踏上了北上的列車,一路向北,心向南方,落在小小的P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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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面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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