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唯一一個正常人

第十四章 唯一一個正常人

姜晚迫不及待告別那個病患,自西側的門進去了。

焦宇看著溜之大吉的新同事,眉毛擰得像吞了跟體型不符食物的蛐蛐,他正準備替姜晚的口無遮攔道歉,卻見輪椅上的男人似是被那道背影攫住,目光有如帶血的刃一點點穿透那跳躍的一點,刺入她的骨節,看向更深的淵藪去。他瘦削的手腕抬了抬,又無意識落下去,似乎那柄帶血的刃再次抽回來,輕易割開自己的皮膚,穿鑿進臟器,他的面色肉眼可見的一寸寸灰敗。

焦宇覺得這個瘦削的男人像一件年久失修的石膏像,一瞬間沒了生氣。他下意識摸向手腕,尺骨凸出的地方原本應該嚴絲合縫綁著一塊東西,但是卻意外摸了個空。他這才想起來,那東西被自家老爺子給沒收了。

想起回憶里那個威嚴佇立的身影,焦宇有些悵然若失。

陳歌住的病房有四個人,她在靠窗裡面的床位。

午間的陽光照在床榻上似乎也是溫柔的,純白色薄被和窗外的光線糾葛在一起。

姜晚跑到詢問好的房號前,心有餘悸地捂住鼻頭,把冒失收了個乾淨,準備敲門。病房裡正好有護士出來,她省心直接進去。

裡頭的家屬削蘋果的削蘋果,講笑話的講笑話,氣氛很是融洽,陳歌就靜靜躺在裡面的床位,視線投向窗外,那裡沒有一片雲。

「大美人,吃過了嗎?用不用我給你點些我最拿手的外賣?」,姜晚走過去,見陳歌似乎正在思索著什麼,也向窗外看去,遠處的天倪光禿禿一片。她不懷好意地湊近陳歌,「要不我親自下廚弄一桌病患專享版的滿漢全席?」

陳歌回過神來,被她誇張的模樣輕易逗笑,細長的眼尾眯起來,不忘打趣她,「阿姨那會兒送過飯了。何況你做的飯,那是人能吃的嗎?」

還肯開玩笑,姜晚心下稍安,不愧是親閨蜜說的話。姜晚毫無形象地往床邊一坐,突然想到什麼,開始胡亂翻看陳歌的手臂,「你沒受傷吧,身上撞得疼嗎?」

沈括可不是什麼憐香惜玉的人,她皮糙肉厚的,歌兒可不一樣。沈括將她們兩個人帶下樓,自己身上被磕碰的到處都是淤青,更別提陳歌了。

陳歌的手臂很纖細,藍白紋的病號服袖子被姜晚推上去,露出細瘦的胳膊,陽光的映襯下,瑩白的胳膊上只有細小的青色血管。她翻找了半天,沒看見半塊青紫的影子。

姜晚有些糊塗,「為什麼會被撞到?我沒事的。」

姜晚搖搖頭,的確沒有,合著她才是連拖帶拽被弄下樓的那個受害者?

面對陳歌的疑問,她恨不得一通國罵把領導給供出來,又怕陳歌擔憂,只得轉移話題,「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你那麼細心,別說是換了一個人,就算是身邊的人有什麼情緒上的變化,你也能輕易瞧得出來,別跟我說你不知情。」

陳歌沒答話,不知出於什麼心理,又看向窗外的那一小片天空,視線似乎憑空有了著落點,久久凝視著一個地方,終於問出了口,「他怎麼了?」

姜晚知道她問的是嚴淮,「死了。」姜晚把陳歌的手塞回被子里,沒好氣道。

陳歌側過頭,看見姜晚伸了個懶腰,顯然對於嚴淮的死她只覺得罪有應得。陳歌向床內靠了一點,把床邊的一大片空出來,她聲音低沉而溫柔,「晚晚,以後你也會遇見那麼一個人,就算……就算花光所有的運氣,想來也不會後悔。」

病床上,陳歌的睫毛垂落下去,在眼瞼處篆下一小片陰影。她的眸光晦暗不明,但是似乎對這樣的結局早有預料,沒有表現出太大的驚詫。

姜晚背對著她,「得,那還是省省吧,我還得留著運氣過年跟七大姑八大嬸打牌贏錢呢。」愛情這玩意兒太不實惠了。

陳歌失笑著搖了搖頭,正準備再說什麼,就聽到隔壁床位的抽泣聲。

那聲音不仔細聽聽不出來哭喪感,像是普通的擤鼻涕,可是哪有人不停地擤鼻涕,還很有階段感。三秒一大擤、一秒一小擤。

姜晚也注意到了,女人腰身圓厚,是壯實不是肥胖,顯然是平日里常幹活的。她衣服的質地不錯,只是看上去已經穿了有些年頭了,黃灰色領子的邊沿有不少磨損。

姜晚注意到這個國字臉的女人坐在四腿的高塑料板凳上,力量從上自下去,底下固定的橫板幾乎要從裡面向外撐開,隨時漲破肚皮。

姜晚生怕她把那把椅子坐出個神經失常來。

太陽曬得人想打盹,這會兒病房內的另外兩個病人都已經睡著了,家屬們做事都輕手輕腳的。有一個病人甚至打起了綿長的呼嚕,連姜晚都被影響得生了些許困意。

那抽泣聲逐漸明朗起來,姜晚本就直對著那床鋪,因為陳歌向里挪了些,她也恬不知恥往裡坐了些,此刻就著那女人的哭聲,晃悠著兩條腿替她打節拍。

帆布鞋撞擊在一起,一下又一下,比節拍器還要契合。

很快,正在哭的女人也發現了這一點,她看了一眼盯著她哭的姑娘,有些赧然,胡亂用手背擦了一下眼淚,轉身拾起來地上的瓷盆,就往外頭走。

姜晚還沒意識到自己的過分,陳歌就伸出手拍了一下她搭在床邊的手背,「晚晚,別這樣。」

姜晚打了個哈欠,小聲說:「我什麼也沒做呀,我還沒好好看過人哭,就專註看了那麼一小會兒,那人都不好意思走了,難不成我還得追上去道歉,我倒是不尷尬,那她得多尷尬?」

陳歌沉默下來,一言不發垂著眼角。

姜晚聳了聳肩頭,幾近諂媚地說:「我說對不起,我不該在您哭的時候晃悠腳,是腳先動的手,不是我本意。你看本來沒多大的事,那樣小題大做才會讓人惱羞成怒吧?」

姜晚這個人永遠有理由,道理都被她說絕了,陳歌揉了揉太陽穴,輕聲細語講:「那個阿姨的媽媽就躺在你對面的床位上。」

陳歌話還沒說完,姜晚就「靠之」,那床上微微隆起一個人形,看起來只不過十二三歲的樣子。被頭的地方露出半個銀髮夾雜著少量黑髮的腦袋,銀髮遮擋不到的地方,顯露出一段枯黃的核桃皮似的後頸。要不是經陳歌這麼一提醒,她還以為床上躺著的是剛才那個女人的孩子。

那女人那會兒哭得很傷心,恰如她當年死了家裡的大黃,也是如此這般難以釋懷,這老太太不會……

腦補的戲碼足了,姜晚才忽然反應過來,這又不是重症監護室,哪能就到那地步了。一時間心情大起大落如同坐了一輪過山車。

門外又有了新動靜,普通病房的門本就不隔音,外面的機械砸向地板的聲音異常響亮,伴隨著開水壺瓶膽摔破炸裂的聲音,還有一聲似曾相識的尖叫。

姜晚喜聞樂見得想,哪個倒霉孩子這麼冒失,就像得了她的真傳。忽然她面色變得古怪起來,從床上瞬時跳下地板,「歌兒,我出去看看發生什麼了。」

陳歌沒來得及阻攔,就看到姜晚猴兒似的躥出去,還沒忘記帶上門。

哪個倒霉孩子?如果她記得不錯,那尖叫聲應該是焦宇那小子發出的。

「是我……我的錯。」焦宇對著一個女人不斷鞠躬,他幾乎誠惶誠恐的,每一下都是標準過九十度,直奔一百二十度去的,而鞠躬的對象就是剛才在陳歌病房抽泣的那個阿姨。

她眼眶還有些紅腫,手裡的瓷盆也被打落在地上了。

周圍人都在看這裡,她有些不好意思,連忙去扶這個鞠躬的小夥子,「不是,是我沒有看路。」

兩個人把國人的謙讓表演了個十足十。

不是醫鬧,也不是兩方得理不饒人,畫面一度和諧。正當姜晚感嘆如今的國民素質竟是如此之高了嗎?一旁的小護士終於面色不善地爆發了,「兩位能不能到別的地方去,我們要打掃衛生。」

兩人趕緊響應,往一旁的角落裡挪。地上全是水壺膽的玻璃碴子,還有一些瓶瓶罐罐的藥品,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若有若無的雞湯味兒,路過的人都繞著道走,生怕腳底板中招了。

姜晚目光落到一塊泛著油光的水壺膽,心下閃過不好的念頭,她狠狠掐滅,拿開水壺灌雞湯,這年頭還能有這樣的奇葩?

一旁姓焦的奇葩老實巴交地解釋,「買不到……到保溫壺,我就就買……買了水壺裝雞湯。」他下意識撓著右邊的頭皮。

姜晚神情複雜地看著焦宇右邊腦袋比左邊明顯稀疏的頭髮,點了點頭,她已經對這種突髮狀況毫不意外了。她之前還覺得這小子是「貓的館」唯一一個正常人,現在這光景,神特么正常人?

她過去拽著焦宇的袖子,「你留在這兒,該道歉的道歉,該賠的賠,該獻身的獻身。」

姜晚言簡意賅,焦宇心領神會,小跑著隨著那小護士去取掃帚、拖把。

姜晚看向那國字臉的女人時,已經帶上了打工人特有的諂媚,「阿姨,我看您的手燙到了,我和您去洗手間先用冷水處理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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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館長生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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