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花好月圓（一）
我叫高蟾，收到清引閣的信，我並不開心，我始終不明白，強大的我們為什麼要隱藏在靈山，像個縮頭烏龜一樣。
在人間，我們這些沒有印記的妖，每天過得是如履薄冰，步步艱難。人間道士根本不在乎我們是善是惡，只要沒有印記，就都會毫不猶豫地殺了。
可我並不怕他們，因為他們在我眼裏，連個屁都不算。
一番考量后，我還是決定去靈山看一看，也有些話想要問問。
眼前的昀陽先生和藹可親，對於我提出的問題，並未發火，而是慈愛地給我解答，可是我非常厭惡他那張和善的笑臉，如果初代妖王還活着，現在的我們，早就一統三界了吧。
我帶着失望離開了靈山，沒有任何遺憾，我不稀罕做妖神的徒弟，更不稀罕那等同於免死金牌的印記。
出了靈山，忽有一白衣男子出現在我面前，他身材高挑，俊美非凡，我看得出來，這只是他的一個分身。
他用犀利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我，似乎看準了我不敢離開。
我的確不敢挪一步，我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他盯着我看了一會兒，便沉聲問我「你覺得我們應該一統三界嗎？」
我覺得呼吸有些不暢，這感覺就像一位至高無上的皇帝站在我面前，而我只是個下賤奴才。
我恍然大悟，跪了下來恭敬道「妖王大人！」
妖王笑道「你倒是挺聰明的。」
從此，我便成了他的手下，他命我每隔十日去南海見他，若沒有什麼要緊事，我鞠個躬便可離開。
受制於人，我並不難過，相反，還有些興奮，我知道他很強，而且我看得到他眼中的野心與抱負，我們的目的是一致的，那就是一統三界，讓強大的我們不必繼續藏在靈山，人間的百姓也可以像兩千年前那樣，拜妖拜鬼，無人干涉。
可惜，我的願望沒等達成，就傳來了妖王的死訊，三界合力緝拿兇手靈芊兒。
我恨妖王，為什麼要如此寵愛一個徒弟？
在一個雨夜，我將山中的古樹全都攔腰砍斷，我不停地發泄著心中的怨恨，如果靈芊兒此時站在我面前，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殺了她。
力氣用光了，我氣喘吁吁地坐在地上，渾身濕透了，我也懶得理。
半個時辰后，雨漸漸停了，留下一地的泥濘。
冰冷的雨水沖走我的怒氣，冷靜下來后，我想起身離開，卻忽然聽到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
似是有很多人在追趕一個人，腳步聲越來越近……
我立刻幻成原形躲了起來。
一人怒道「鍾寒，你手下的鬼殺了錢副將，我等奉命捉拿，你卻屢屢阻攔，你……」
「啥？」鍾寒停下腳步，打了個哈欠，「錢副將，我想想，姚之錦的副將？」
「你少裝糊塗，交出那廝，我們便饒你不死。」
「我也不知道他在哪裏啊。」
「你會不知道？你跟你手底下的那群妖魔鬼怪在三界到處做壞事……」
「哎，打住，難道殺了仙官就叫做壞事？甭管是失手打死的，還是奔著私仇去的，人已經死了，那就說明他該死啊，不然怎麼死的不是別人，偏偏是他呢？」
「咱們不用跟他廢話，一起上。」
五十多人將他圍在了中間，他並不膽怯，反而越戰越勇。
這名字我好像在哪裏聽過。
鍾寒……鍾寒……
我想起來了，他是鍾龍將軍的兒子。
這群人打不過他，就紛紛用上了暗器，眼看一個暗器就要傷到了他的小腿，我情急之下沖了出去，替他擋住了。
我與他背靠背，共同面對這群凶神惡煞的仙使。
鍾寒高傲地說道「哪裏來的小鬼，誰要你多管閑事了？」
這貨不知感恩，還嘲諷我是小鬼，呵！
我辯解道「看不慣他們以多欺少。」
鍾寒歪嘴笑道「再來五百人也是死，你一邊待着去。」
一人道「這是個沒受印記的妖，等下也一起殺了。」
我還沒來得及看清楚說話的人是誰，鍾寒就已經衝過去將他割喉了，他一邊進行着血腥的屠殺，一邊罵道「他媽的，人家小妖做什麼壞事了嗎？上來就要人家的命，早晚有一天我要殺進南天門，宰了你們這群偽君子。」
我怔住了，在人間活了這麼久，第一次有人為了我而舉劍，為了我去大罵神仙，而讓我下定決心跟隨他的，無疑是他那句「殺進南天門」。
天空又下起了綿綿細雨。
他們全都死在了他的劍下，血腥味在雨水的沖洗下異常濃烈，他手中的紅劍讓我不寒而慄，感覺身體里的血液都在抽泣。
鍾寒收了劍，問我願不願意去亡城，我當然願意。
不是我誇自己，除了像他這樣的高手我打不過，其餘那些黃袍道士根本不是我的對手。真等到進攻天界的那一天，我會是一個強大的先鋒。
我對他忠心不二，又機敏圓滑，很快，我就成了亡城的管家，他倒成了甩手掌柜，什麼事兒都交給我，天天出去閑逛。
離我上一次見妖王，已經過了九日，那十日之約，我還要遵守嗎？許是冥冥之中有什麼牽引着我吧，我還是鬼使神差地去了南海。
面對眼前的結界，我正猶豫着要不要離開，妖王卻忽然出現在我面前，他很虛弱，唯一不變的是那威嚴不容侵犯的強大氣場。
妖王聽說我在鍾寒身邊做事，狡黠一笑。
我斗膽問他是不是靈芊兒害了他，他突然露出了罕見的笑容，像是憶起了心愛的女人一般，他命我跟以前一樣，每隔十天來這裏見他，並讓我留意鍾寒的一舉一動。
以後的日子相對平淡，我每次去南海，也就是行個禮，再報告下鍾寒的近況。妖王恢復得很快，大概是因為有鬼醫在的緣故吧，我不懂他既然沒死，為什麼不露面，我也不敢問。
有一天，城主突然帶回個姑娘，還命我好生照顧著，這姑娘不是別人，正是靈芊兒，這丫頭怎麼會跟城主扯上關係？
妖王一聽說他的愛徒在亡城，就迫不及待地隨我回了亡城。
他悄然站在窗外，緊盯着靈姑娘，靈姑娘晚上不敢一個人睡，正瞪着大眼睛發獃呢。
之後妖王也偷偷來瞧過她幾次，都沒有被城主發現，後來我才知道，是我以為沒被城主發現。
我看得出來，城主很喜歡靈姑娘，雖然他們總是吵架。
許是城主單身久了，不知該怎麼去愛一個人，他明明心裏很擔心靈姑娘的病情，嘴上卻句句不饒人，第一次把靈姑娘氣走了。
當晚他就後悔了，命我準備一桌子的豐盛菜肴，他親自去哄人回來。
本以為花前月下，兩個有情人會互吐衷腸、情定三生，沒想到，好景不長，幾天後，兩人發生了一次激烈的爭吵。
城主拔劍要殺了靈姑娘，我知道，他是發現我在附近，才會一怒拔劍的，我當然會出面阻止。
這場架的後果就是，靈姑娘逃出了亡城。
那日，我正在茶樓跟漂亮的箐娥姑娘聊天，忽有一個人抓住了我的手腕，我只覺整個人被一股力量吸入了一個黑洞中，再次睜眼，人已經在黃泉了。
眼前是一望無垠的彼岸花，身邊時不時有鬼使走過，新鬼的哭嚎聲此起彼伏，在我耳邊久久不散。
這瞬間的轉變，令我措手不及。
我被人殺了？
什麼人出招這麼快？
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脖子，冷不防，一隻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我的左肩一沉，隨後聽到了城主那顫抖的聲音「快去，快去找芊兒……」
「城主，您說靈姑娘在黃泉？」
「快去！」城主近乎崩潰，「她要是出了事兒，我也不活了。」
城主面色慘白，眼中充滿了恐懼與不安，就像剛剛死去的鬼魂一樣，他的頭輕輕轉動，希望能在彼岸花叢中尋到靈姑娘的身影，通過搭在我肩上的手，我感受到了他從心底流露出的懊悔和絕望。
他似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使勁把我往前一推「快去找芊兒。」
鬼界這麼大，要找一個人談何容易？
無奈之下，我只好請守城鬼李司幫忙，他剛才把閻王揍了一頓，此時正氣鼓鼓地飲茶。
「這麼大個鬼界，你想讓我幫你找人？哼，我沒空。」
鬼使上前跪了下來，給他捶腿。
「憑什麼去人間？我憑什麼要去還債？我求那群凡人給我蓋什麼……什麼廟了？我求那群凡人給我燒香了？」
「李爺，閻王都被您打了，您也該消消氣了。」
「他是活該。」他怒摔手中的茶杯，然後沒好氣地看向我，「你這小鬼怎麼還在這裏？」
「在下是妖。」我解釋道。
「妖啊……」他的火氣似乎降了一些，「你主子是誰？」
我正在猶豫，他忽然又說道「別想糊弄我，否則你今兒就真成小鬼了。」
「鍾寒。」
「鍾寒——」他轉了轉小拇指上的玉戒指，「太叔瑥手底下不是有他的探子嗎？讓他去問問就成了。」
我欣喜萬分，拱手行禮道「老規矩，黃金萬兩不日奉上。」
他蹭地站了起來，沖着我怒吼道「我就要去人間歷劫了，哪裏有福享用？他娘的，我這就去人間把廟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