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0章 第六百章

第600章 第六百章

堯軍打入禹都、衝進總統府後,只發現了一具屍體。

這具屍體送到總指揮部后,變得浮腫紫紅,所幸是在冬天,還沒有發臭。

嚴煦拉開裹屍袋,確認了裡面的人的確是姬方縉后,對沈芙嘉感嘆道,「當年那叱吒風雲的禹國大總統最後竟成了這副模樣……本是想活捉他讓他謝罪的,可被泡成這個樣子,拿回去都不好看。」

沈芙嘉擺手,讓人把屍體抬下去。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當初讓沈芙嘉和E408眾人看一眼都緊張的存在,現在成了她們手下的一具殭屍。

她對嚴煦道,「給了他整整三天時間自殺,能有這樣的完整度已經不錯了。」

嚴煦一愣,「什麼?自殺?」

沈芙嘉轉身,和她走向屋內,「還記得茶茶最後讓我對姬方縉發的通牒么?」

「當然記得,」提起這個,嚴煦皺著眉,撫了撫眼鏡,「她說如果姬方縉投降,就要給他養老送終,視為親父。」

嚴煦的語氣壓抑沉悶,沈芙嘉聽了,彎了彎唇角。

「你還笑?」嚴煦繞到了沈芙嘉身前,嚴肅道,「我都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居然也不勸勸宓茶。姬方縉殺了百里谷多少人,她怎麼能、怎麼能……」

沈芙嘉笑意愈濃,「嚴煦呀,你和樊總都是率直之人。這句話是說給姬方縉,那你就得站在姬方縉的立場上去聽。」

嚴煦眉心不松,「什麼意思?」

沈芙嘉立於她身側,理了理桌上的文件,一邊輕聲道,「姬方縉這輩子最珍視的人是誰?」

嚴煦不假思索,「當然是姬凌玉了。」

「姬方縉最厭惡憎恨的人是誰?」

「那該是宓茶。」

沈芙嘉回眸,笑吟吟地睨向她,「「視為親父」——嚴煦,虐殺了你的女兒、掠奪了你的國家的人,現在還要取代你女兒的位置,換作是你,你是什麼感受?」

嚴煦一愣,沈芙嘉搖了搖頭,「父親一詞是在刺激他,讓他回想起姬凌玉。」

「你是說,宓茶給他的這三天,不是真的在等他投降,而是讓他自我了結?」嚴煦一驚,「可這不是多此一舉么,難道宓茶覺得我們現在還拿不下一個小小禹都?」

沈芙嘉眼中的笑意淡了兩分,幽幽一嘆,「她不是不相信我們,只是在思念姬凌玉。」

如沈芙嘉親手殺死聞天澤一樣,宓茶對樊景耀說的那些話並不全是冠冕堂皇。

她發自內心地感念姬凌玉,想要給她父親最後一個體面,讓姬方縉這個名字定格在「禹國總統」而不是「堯國戰俘」、「堯國罪犯」上。

嚴煦恍然大悟,「我就說你為什麼這麼爽快地給姬方縉發了電,原來是早就明白了宓茶的意思。我知道后還一直擔心,要是姬方縉真的投降,那百里族其他人該如何看待宓茶。」

沈芙嘉一嘆,「縱然姬方縉一開始抱著投降的心思,聽了父親二字后,他也該去死了。」

宓茶的那句話,沈芙嘉原原本本地傳到了姬方縉耳中,對外則只保留了「給姬方縉三天時間出城投降」這一部分。

嚴煦回眸,又看了眼屍體被抬走的方向。

她忽而有些恍然,不知道是因為故國大地突然重回手中,還是因為發現遠在千里之外的女王原來如此陌生。

她用一句再仁慈寬厚不過的話語,隔著千軍萬馬輕而易舉地刺入了禹國總統的心臟,令他三天內斃命。

嚴煦忽覺四周微涼,冥冥中,她想起了那個名號——

凜冬的牧師。

她又想,如果姬方縉恬不知恥,真的出城投降了呢?屆時宓茶要如何收場?

「嚴煦,」沈芙嘉整理好了桌面,對她喚道,「你還愣著幹什麼,趕快收拾東西,茶茶為大軍推遲了除夕晚宴,正等著我們回去呢。」

望著面前淺笑嫣然的沈芙嘉,嚴煦得出了答案——

宓茶這句命令只傳給了沈芙嘉,而不是給她,給前線的平陵、柳凌蔭或是任何一位將領。

霎時間,一層更深的寒冷覆上了嚴煦的後背。

姬方縉註定要死在總統府,成為寧為玉碎、與國俱焚的末代總統——這件事不是姬方縉決定的,而是堯王百里覓茶定下的。

嚴煦暗自感慨,此番帝王權術她無能領會,幸而她上面還有宓茶和沈芙嘉,幸而她與她們結實甚早……

她最後看了眼窗外的冬景,想起四五十年前,她和沈芙嘉、柳凌蔭、付芝憶、童泠泠等人進入首都參賽。

那時的她們青春懵懂,首都的一座酒店就能讓她們驚訝連連,誰能想到,這偌大一城、偌大一國最後會落到她們這群鄉下學生的手裡。

除夕已過,今年堯禹兩地都遲遲不見宴會。

禹國不聞爆竹的原因不言而喻,堯國則是因為女王下令:三軍何時回家,除夕何時團圓。

堯國的除夕晚宴被一直推遲到了正月十二,萬眾翹首以盼,好不容易終於等來了新年。

正月初八,頭部高級軍官們逐漸迴轉帝都,其餘軍士隨後陸續回國;

正月十二早上,女王於帝都廣場舉行授封大典,在全國百姓面前為凱旋將士們升銜加爵。

侯爵以上所有軍士官員的冊封都由女王親自頒布,這日冬日如銀,堯國帝都廣場內外人山人海,是繼當年王慧演講以來最盛大的一次集會。

女王立於堯祖高像之下,著當年加冠時的白金旗袍,戴全頂王冠,手持星漢杖,與內閣大臣、各部官員一起等待將軍們從城門出現。

高級軍官們早已回到了帝都,但今日他們需要在城中巡迴一周,最後才駛向女王面前。

從清晨開始,堯國帝都便萬人空巷,禮炮震天。

這一戰打了整整四年,堯國的領土翻了三倍有餘,舉國上下歡騰喜悅,財相特批一筆資金,持現役軍人資格證者,可領白米四斤、菜四斤、肉類四斤、紅糖四斤。

高級軍官來帝都授封,其餘官兵也在當地由當地宗族主持慶典。

各處鑼鼓喧天,紅飛翠舞,百姓們站在街邊,人頭攢動,爭相望著道上的吉普車,眺望裡面巡城的將軍。

「那是誰?」

「不知道。」

「是沈相嗎?」

「沈相在女王身邊呢,她今天不授封。」

「什麼,連沈相都不授封?」

「嗐,她還授什麼封啊,馬上老首相退休,她就要成為新首相咯。」

「那是柳凌蔭嗎?」

「看著文文弱弱的,不太像啊。」

「讓我看看,讓我看看!」

人聲鼎沸間,一輛輛插著堯國國旗軍車駛過,車隊按照品級排序,大頭在後,巡遊全城后,一一從城門外駛向廣場。

女王攜群臣在廣場上等待已久,第一批授封的是三等侯爵,隨後二等、一等,再是三等公爵……以此類推。

慕一顏、秦臻兩位國防秘書官隨行左右,首相、副首相立於兩側,禮儀大臣做主持,托著天鵝絨盤,由女王依次為將軍們掛上勳章、別上新銜。

宓茶從左至右,當給最後一名三等侯爵授勛時,她腳步一頓,停在了原地。

她面前的是一名女性,和其他的將軍相比顯得文弱不堪。

「殿下,」女人單膝跪在地上,悄悄抬眸看她,眸中帶著兩分羞怯和愧疚,「對不起,我食言了,還是沒能當上公爵。」

望著面前的女孩,宓茶眸中出現了短暫的怔忪,隨即,她失笑似地一嘆,搖頭,再搖頭,「說什麼食言,你還年輕著呢。」

這位女將正是二十多年前在陵城大學畢業典禮上得到爵位的指揮系百里牧師。

宓茶將她扶起,把三等侯爵的勳章和大校銜仔仔細細地掛在她的胸口、肩上,再後退兩步,來回打量著她。

禮儀大臣笑呵呵地逢迎道,「瞧瞧,這多合身。」

宓茶的眼神晦澀不明,那一身戎裝、滿胸戰勛的女牧師映在她眼底,卻射影出了別的什麼東西——一種更加複雜、更加宏大、更加長遠的東西。

她頷首附和,「合身,是合身的。」

第一批的授爵很快下場,退至一旁,今日參加典禮的九十一名軍官里,百裡子弟不少,可只有那一名是牧師。

她像是一粒小小的種子,意外落在了廣闊無垠的大草原上,雖毫不起眼,卻也悄悄紮下了根。

第二批、第三批……軍官們依次上前行禮,越到後面人數越少,童泠泠位於倒數第二批,她軍功甚偉,可惜原先的職位不太高,故而被排到了倒數第二批里。

宓茶為她掛上了中將軍銜,授三等公爵位。

扶她起來后,宓茶沖著她一笑,「童將軍,既然成了公爵,以後就不能再屈居宮中了。我將當年豐君賜我的百里府打掃出來給你,以後那就是你的家,好么?」

童泠泠沒有推辭,點點頭,應下,「好。」

這一幕令眾人驚愕,有人羨慕,有人深思。

童泠泠一個沒有背景的外來平民居然住進了女王從前的府邸,這不僅是一種榮耀,也是女王在向童泠泠遞出橄欖枝。

住進了百里府,童泠泠便正式成為了百里族人,替女王鎮府守城。

待這一批將軍們退開,輪到最後一批時,僅剩四人。

雙頭國旗的軍車停下,車門打開,和前番截然不同的落地聲出現在了紅毯上。

兩旁街道瞬間喧嘩了起來,眾人引頸墊腳,格外激動,手中的堯國國旗揮動得前所未有的響亮。

司儀高聲唱道,「宣,國防副大臣嚴煦、空軍總司令付芝憶、陸軍總司令平陵、陸軍副總司令柳凌蔭——」

此戰的英雄、堯國軍部的巨擘匯聚於此,四人身上已是金光閃閃,勳章滿掛,他們走至駕前,單膝跪下。

嚴煦最前,付芝憶、平陵、柳凌蔭其後,四人右手持著劍與法杖,將其橫置於膝蓋正前方。

在看見四人時,女王的表情明顯深邃了兩分,欣慰和驕傲愈加濃郁,只聽禮儀大臣宣讀道——

「授國防副大臣嚴煦一等公爵勛,升五星上將;

「授空軍總司令付芝憶二等公爵勛,升五星上將;

「授原陸軍總司令平陵三等公爵勛,升四星上將,任國防副大臣職;

「授原陸軍副司令柳凌蔭二等公爵勛,升五星上將,任陸軍總司令職。」

五星上將一詞令鏡頭內外的堯國民眾沸騰了起來,這是只有戰時才能授封的軍銜,和平時期的最高軍銜只到四星。

堯國也算是飽經風霜,可此前從未出現過五星上將,這還是全國人民乃至軍中將領們第一次見到五星上將的軍銜和服飾,何等耀眼、何等華美——

可衣服再漂亮,也漂亮不過他們的這一戰;再是耀眼,也無法與四人自身的光芒相比較。

四人間,有人守國門,擋萬軍於界外;有人攬青天,縱橫南北;亦有人入地萬里,伏龍於海。

女王將四人一一扶起,佩戴勳章、軍銜,贈送軍服。

柳凌蔭排在最末,當宓茶去扶她時,她跪地不起,右手撐著聚炎道,「請殿下賜我本姓。」

眾人一愣,不明白她在說什麼。

宓茶後退了半步,低頭去看柳凌蔭。

柳凌蔭收斂下顎,盯著陪伴她一生的寬厚重劍,再度開口,道,「請殿下在勳章上刻我的本名——熊凌蔭。」

宓茶陡然一怔。

年少成名時,柳凌蔭最愛向人誇耀自己是百里族五長老熊天晟的孫女。

彼時她不知天高地厚,被一場小小的高中生比賽沖昏了頭腦。

當她跌入谷底,得知熊天晟滿門慘死、百里谷破滅后,方才明白自己從前有多輕浮浪蕩。

悲痛之時,陸鴛曾安慰柳凌蔭說:熊長老並未絕後,他還有一位孫女。

柳凌蔭聽了進去,振作抖擻,數十年來勤修苦練,練的不止是柳凌蔭,更是熊天晟的後人。

在為熊天晟報仇雪恨之前,她無顏自冠熊氏,如今破仁級、取禹地、馭龍龜、斬殺禹國高級將領無數,百里大仇得報,熊氏可得瞑目。

如此這般,她才敢、才配自稱一聲,「我是熊天晟的孫女兒,是他的後人。」

宓茶愣怔地望著身前的柳凌蔭,倏爾,她迅速拿起天鵝絨盤上的勳章,凝力於指尖,在背面刻著的「柳」字前加刻了一位「熊」姓。

「熊將軍,」她蹲下身,將刻好的勳章遞於柳凌蔭眼前,給她看,「本姓加上了。」

柳凌蔭抬眸,與宓茶四目相對。

這一眼中覽盡歲月戰火,重現了當年故人故居。

她再度低頭,揚聲道,「謝殿下——」

重劍士的能力貫穿其中,她的聲音鏗鏘堅韌,直達碧落黃泉,天上地下都有聽聞,令許久之前那些「女人成不了王級重劍士」的聲音如海上蚊蟻,輕輕一浪就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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