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錄:君禱告

第四十一錄:君禱告

這時一個老頭兒也跟着跑出來,粗噶著嗓子,喝斥道:「出了何事?怎麼大呼小叫的?」

「有瓦片砸了他!」一個護院撿起地上的瓦片道。

老頭兒銳利的眼神一轉,仰頭看向房頂,隨手指著身側兩個健瘦的護院道:「你們兩個上去察看一下!」

很快,二人攀著一側牆角的梯子上了房頂,舉著燈籠四處小心梭巡了一番,發現有兩處瓦片鬆脫,其中靠房檐的一塊缺了一塊。

二人又仔細沿着馬頭牆、歇山頂前後仔細察看了一遍,並無異常,便對下面人喊話道:「這有兩處瓦片松,有一塊脫落了!」

老頭兒掃視了下周圍被晚風搖動的樹木,又瞅了眼暗淡的月色,神色警醒。

他揮揮手,所有人竄出來的人又重新回到角落,藏於夜色之中。

而不遠處另一家酒肆的歇山頂側面,依舊有兩個烏影靜靜地伏在馬頭牆后,如同樹葉一般不動聲色。

「門主,看來小相公所言不差!」阿福悄聲道,「一家妓館,卻如此小心謹慎、草木皆兵,顯然大有端倪!」

陳流清俊的臉掩在幽邃夜色中,他緩緩道:「此處人來人往,龍蛇混雜,看來人多眼雜,但實則反倒易於隱藏!但是——」

他沉吟了下,「他們也極為警惕,安排人手又不少,想抓他們現形並非易事!」

「首先,我們必須先尋到確實制假的所在!此外,這件事情牽扯之人非同尋常,必須證據確鑿,否則,但凡給他們一點空隙,賈家就一定會洗脫乾淨!」

阿福點頭,「那我們是否還得先去臨安府報案?」

陳流擰眉,思索了下,搖搖頭:「此事原本就是被皇城司掩蓋掉的,臨安府更沒有那麼大膽量敢去撼動幕後之人了!」

「門主的意思?」阿福有些遲疑。

陳流卻未在多言,只盯着紅奴閣的馬頭牆,眸色清冷,旋即湊近阿福的耳邊低語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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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

流門總堂的院子裏,蔣秋影一人獨立在檐下,默默地注視着混沌的月色,無聲無息。

晚來的風愈發急了,撩動她鬢邊烏黑的發,似潮水般往回反覆,拂過她白皙的側臉,也拂過她脖頸上依舊纏繞着的素布。

脖頸上的傷處已然緩和,但是,心上的傷卻漸愈擴大,大到也許此生都無法癒合。

兄長蔣輝已經在流門諸人的協助之下入土為安,而她扶柩一路,卻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

蔣秋影明白,從此以後,這熙熙攘攘的人世間她將再無親可依,無家可守,惟孑然一人了此殘生。

親人含冤去世,家園被烈火燒毀,甚至連她的清白亦被惡人奪去,這世上,着實沒有甚值得留戀的了。

如今惟有一願,那便是替兄長伸冤。

待此事一了,風波皆定,她便也了無遺憾。

到時,她只須與那毀她清白的惡人同歸於盡,便可風與塵土各自歸了!

兄長,你莫急,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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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影,如何還未歇息?」

犀存匆匆穿過客院的月門進來,而她身後跟着張繼先高挺的身影。

蔣秋影恍惚回神,轉眸看向二人。

她旋即福了一福。

「張道長,犀存姐姐!」隨之迎上去,她壓低嗓音關切問道,「趙姑娘可尋到了?」

戌正時分,她剛幫着阿昭收拾完晚飯碗碟,忽然就聽見有人送信來給張繼先。

接着,遠遠的,她就見張繼先等人神色不對,但是她也不便多問。後來犀存跟着師兄弟們匆忙出門前避著阿昭私下跟她交代了兩句——

原來,竟是那位傳奇的趙姑娘在傍晚回榮王府的路上遇到刺殺、為救一干侍衛而引開刺客后不知所蹤------

犀存神色落寞地搖搖頭,旋即又勉力一笑道:「不過,我們去過榮王府了,他們收到有人傳信,說師妹明日一早便會回府!」

蔣秋影有些困惑:「是有人救了趙姑娘嗎?」

「應該是的!但是,我們卻並不知曉字條是誰人所留!」犀存泄氣道。

蔣秋影瞧瞧只跟她頷首示意了下便徑自離開的張繼先,又拍了拍犀存,安慰道:「趙姑娘吉人自有天相!既有人救了她,咱們就等到明日,那救人者自會水落石出的!」

犀存微微一嘆道:「也惟有如此了!」說着順手就推她回去,還念叨著,「你傷方有些好轉,切不可一直吹夜風,着涼可不好了!」

蔣秋影溫順地任由她推著回到客居的廂房前。

到了門口,她才有些躊躇地拉住犀存,試探道:「不知陳門主那裏——可有何消息?」

犀存亦搖頭,眸色焦灼愈甚。

她抬頭眺望着幽蒙的天空,不無擔憂地喃喃道:「二師兄說今夜一定要想辦法探明那幫人制假巢穴的具體方位來才行,我看這一時半會兒他們是不會回來的!」

蔣秋影瞬間也目光戚戚。

她挽住犀存的胳膊,低低歉意道:「因為我的事,勞動大家奔波,委實過意不去!」

犀存見狀,立刻豪爽地一拍她肩頭。

她寬慰道:「說甚傻話呢!從小,師父跟大師兄就教導我們『諸惡莫作,眾善奉行『!我們出山本就是為了修行,可若是遇到需助之人卻袖手旁觀,那還有甚臉面說自己在修行呢!」

蔣秋影感激而笑,不再多言,轉身便進門歇息去了。

犀存瞧着她進去,又去察看了下早已安睡的阿昭,注視着小姑娘睡得安寧的模樣,她心中發酸。

這幾日所經一切,委實教所有人都瞪目結舌又不知所措——

原來,小相公早已不再是她們那個可親可愛的小相公了!

而從此以後,她們也許連見面都不易了!

何況,趙重幻還病了!

犀存不敢細想——

大師兄雖不願對她們細說,但是能讓榮王府招御醫都無法治療的病,到底得是多嚴重的病痛?

如今,方有些好轉的趙重幻卻又遭人刺殺,不知所蹤,凡此種種,簡直就是雪上加霜,禍不單行!

可犀存卻發現自己竟然使不上一分力,這種無力感令她萬分酸楚。

「諸天神君,請護佑她吧!我給你們磕頭了!」

犀存跪在榻前,向四面八方的諸天神君禱告,而淚也不由滑落------

客院另一側的廂房內。

張繼先也一動不動立在那副《雁雍秋色圖》的屏風前,目光沉斂,定定地落在那簪花小楷的落款上。

而風從門縫、窗隙中闖入,曳躍着燭火的光芒,晃悠悠的,如同這些時日動蕩的一切,無法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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笛上春行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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