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片玫瑰淚海
後來的事情我幾乎沒有了記憶，只知道有一個自稱是星漾公司宣傳總監的人打電話給我，讓我儘快整理好自己的東西——在正式簽約之後，我必須入住星漾公司的員工公寓，之後的一切都要聽從公司的安排。
等我失魂落魄地回到「美少年公寓」，迎接我的不僅有千歌的追問和蘇辰櫻關切的眼神，還有夜之羽黑如鍋底的臉色。
在看到他們的一瞬間，我的眼淚幾乎立刻就要奪眶而出，最後卻忍住了。
我不能，不能在害了舅舅一家之後，再害了他們，所有的一切，就讓我自己承擔吧。
「朵朵，今天那群女生說的到底是怎麼回事？什麼施小薰的哥哥？你昨天跟着他去哪裏了？最後一節課你也沒回來……」
我剛推開門，一直坐在沙發上探頭探腦的千歌就站了起來，急匆匆地朝我問道。
而這次蘇辰櫻也沒有阻止他，只是憂心忡忡地望着我，時不時還瞟兩眼一直坐在那裏一聲不吭的夜之羽。
我沒有回答千歌的問題，只是把書包緊緊地抱在懷裏，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讓我不至於失去開口的勇氣。
「我……」目光投到夜之羽臉上，看着他明明很想問，卻偏偏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我突然間鼻子一酸，又有了想哭的衝動。
不行！雲一朵，不能哭！
我深吸一口氣，勉強壓下酸澀的感覺，說話的聲音卻依然喑啞而低沉：「對不起，過兩天，我可能要搬離『美少年公寓』。還有孤兒院的兼職，以後大概也沒有時間再去，所以……」
「你說什麼？」
異口同聲的驚呼從千歌和蘇辰櫻的嘴裏發出，而更讓我無法面對的，是夜之羽陡然間烏雲密佈的臉龐和隱藏着巨大風暴的目光。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夜之羽緩慢地從沙發上站起身，然後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幽深如古井的眼眸中倒映着我蒼白的面孔。
「夜之羽，我另外找到了工作，按照合同約定，我必須住員工宿舍……謝謝你之前收留了我。」
我強忍着眼淚，盡量用平緩的語氣告訴他。
我不想傷害他，更不想讓他誤會，但是為什麼他的臉色越來越可怕，整個人似乎都發起抖來？
「找到了新工作？」他嘲諷地看着我，「是昨天開車接走你的那個男人嗎？他給了你什麼工作？當他的女朋友還是情人？」
「夜！」
「夜之羽！」
蘇辰櫻和千歌幾乎同時出聲，但是也阻擋不了夜之羽的怒火。
「我沒有！」我倔強地昂起頭，不敢相信地望着他，「難道在你眼裏，我就是這樣一個人嗎？」
「哈？」他發出一聲冷笑，眸光里充滿了絕望和哀傷，說出口的話卻像利箭一般刺穿了我的心，「你是什麼樣的人，我已經不能判斷了。從昨天我親眼看到你上了他車的那一刻起，我等你的解釋等了整整一天，可是我等到了什麼？」
他俊美的臉上掠過一絲自嘲，深不見底的眼中迸出黑色的火焰：「原來，他們說的都是真的！現在你有了青年才俊的追求，攀上了有錢有勢的高枝，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要離開這裏，從此過上上等人的生活，是嗎？」
「夜！你冷靜一點！事情絕不會是你想的那樣！」
蘇辰櫻衝過來，試圖阻止夜之羽繼續說下去，但是下一秒，夜之羽就狠狠甩開了他。
「辰櫻，你如果還當我是朋友的話，就不要為她說一句話，否則你也給我滾出去！」
「夜之羽！」眼看局面已經無法收拾，一直站在旁邊的千歌也走了過來，「你是瘋了嗎？辰櫻明明是好心！再說，你總要聽聽朵朵怎麼解釋……」
「朵朵？」千歌的話說到一半，就被夜之羽冷笑着打斷，「叫得可真親密啊！可惜你再喜歡她，她選的也不是你！」
「夠了！」
終於再也忍不下去，一天的壓抑在這一刻全部爆發，我不管不顧地大吼起來。
「夜之羽，你知道什麼？你什麼都不知道！」我迎着他憤怒又悲傷的目光，哽咽著說道，「你就是個生活在蜜罐里的少年，自私自利，從來都不會為別人着想，我真恨不得從來都沒有認識過你！」
說完，我一秒鐘都不想再站在這裏，捂著臉，轉身就朝樓上衝去。
身後傳來蘇辰櫻悠長的嘆息。
而我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肆無忌憚地落了下來。
寒冷的冬天快要過去，我正式離開了「美少年公寓」，入住星漾集團提供的員工宿舍。
搬家的那天是個周末，而且天氣好得出奇，有大束大束的陽光透過窗戶的玻璃照進來，灑在已經空空蕩蕩的房間里。
我的行李很簡單，只有一個小小的箱子，此時正安安靜靜地立在門邊，沉默地等待着履行它的使命。
我最後一次留戀地看了一眼這間住了幾個月的房間，心頭湧出濃濃的不舍。
自從爸爸媽媽離開后，這是唯一一個讓我覺得可以稱之為「家」的地方。我在這裏度過了成為孤兒后最快樂的一段時光，認識了幾個雖然吵吵鬧鬧卻互相關心的朋友，甚至有了少女最隱秘的心事……
可是終究，還是要離開了……
因為我欠舅舅家實在太多，絕對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們因為我受到任何傷害。所以，最終傷害的就只有——
「原來，他們說的都是真的！現在你有了青年才俊的追求，攀上了有錢有勢的高枝，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要離開這裏，從此過上上等人的生活，是嗎？」
被憤怒燒紅了眼睛的少年絕望地看着我，不惜用最無情的話語刺痛我。
……
我搖了搖頭，想甩掉腦海中那張憤怒又悲傷的臉。
努力壓下心中酸澀到極點的情緒，我深吸了一口氣，拉起箱子打開了房門。
「真的要走嗎？」
門外響起一個溫柔如春日微風的聲音，一雙白皙修長的手接過了我手中的箱子。
我抬起頭，看到了蘇辰櫻憂慮的眼神。
「嗯。」我勉強擠出一個微笑，輕輕點了點頭，「這段時間已經麻煩你們很多了，現在我找到了工作，公司還提供住處，對我來說是件好事……」
說着說着，我的聲音越來越低，到最後甚至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
心裏藏了太多的話，可是我沒有辦法說出來，即使是面對最信任的蘇辰櫻，我還是要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別哭，雲一朵！
既然事情已經無法改變，你能做的就只有勇敢地獨自面對，不要讓大家擔心。
可是，真的好難！
我拚命壓抑着想哭的衝動，已經快維持不住臉上的笑容。
幸好，蘇辰櫻是個絕不會讓人難堪的人，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為難，所以並沒有再追問下去，只是用惋惜的聲音對我說：「不管怎樣，朵朵，這裏永遠都是你的家，我也永遠都是你的朋友。以後如果有什麼困難，記得要告訴我。」
「嗯，我會的！」蘇辰櫻的話終於使我從幾乎讓人溺斃的悲傷中走了出來，我提起精神，鄭重地說道，「謝謝你，辰櫻！」
「好了，別客氣了，我們不是朋友嗎？」蘇辰櫻無奈地搖搖頭，提起我的箱子，朝樓梯口走去，「走吧，我送你。」
我張了張嘴，想要拒絕，但是想到蘇辰櫻一直是這種善良體貼的性格，猶豫了半天還是沒有開口，只是沉默地跟在了他的身後。
就讓我再貪心地享受最後一次的溫暖吧，因為離開這裏之後，前面等着我的，是無法預知的未來。
我的房間在二樓東側，並不靠近樓梯，想要下樓，還要經過一排房間。
一路上，蘇辰櫻一直在不停地叮囑，要我好好照顧自己，有時間了一定要回來看看。我在後面點頭答應着，直到走到了一扇純白色的房門前……
那是夜之羽的房間。
空氣似乎在一瞬間凝滯，我覺得雙腿彷彿被莫名的力量吸引，再也邁不出一步，心底生出無法言說的難過和淡淡的希冀。
但是房間內一片安靜。
前面的蘇辰櫻可能察覺到了我的異樣，回頭看過來，這時，我已經重新邁開了腳步。
「朵朵……」
蘇辰櫻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個房間，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最後只是朝我安慰地笑了笑。
「我沒事的，走吧！」
我快步趕上他，臉上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走廊的盡頭處是千歌的房間，房門上被他掛滿了金光閃閃的裝飾品。他還別出心裁地在門框上安裝了一個加菲貓形狀的電子感應設備，只要有人從那裏經過，那隻憨態可掬的加菲貓就會熱情地晃着爪子打招呼。
「Hello！早上好！我親愛的夥伴們！」
「早上好！」
我走上前去握了握加菲貓可愛的爪子，眼前的房門卻沒有像過去一樣打開，然後跳出一個快樂的身影，誇張地大叫：「哇！朵朵，你看我們多有緣分，竟然連作息時間都是一樣的呢！」
整個走廊里都安安靜靜的。
千歌他……是和夜之羽一樣生我的氣了嗎？
「千歌那傢伙昨天晚上回自己家別墅了，說是家裏有什麼事情——他之前也不知道你今天要走。」
就在我默默嘆氣的時候，蘇辰櫻輕聲解釋。
「哦，是這樣嗎？」失落減少了一點點，我拍了拍加菲貓，歪著頭道別，「那我就和你說聲再見吧！等你的主人回來，你要替我告訴他哦！」
說完，我沒再耽擱，一步一步走下了樓梯。
因為已經是公司的簽約藝人，之前也約好了今天搬家，所以公司派了車子在外面等我。
雖然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是真正離開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
車窗外，街邊兩排銀杏樹在視野中飛快地後退，蘇辰櫻朝我揮手的身影也逐漸遠去。終於，車輛在經過一個岔道時，拐了一個彎，將一切甩在了身後。
「她走了？」
「走了。」
簡短的對話發生在「美少年公寓」的二樓。深灰色的窗帘后，一個孤寂的身影站在那裏，不知道已經站了多久。身後的房門被輕敲后推開，隨後是熟悉的腳步聲。
他知道是誰，因為就在剛才，他站在窗帘后默默注視着公寓門口，看到送走了女孩的少年在轉身的瞬間朝他這邊看了一眼。
就在那一剎那，他知道，他所有的掙扎和不舍，都瞞不過那個總是在用自己最大的力量去溫暖別人的少年。
「既然捨不得，為什麼不下去送送呢？她在你門外站了很久。」
褐色頭髮的少年緩緩走到窗前，順着窗帘的縫隙看了看公寓的大門口，忍不住嘆息了一聲。
「送不送有什麼區別？她最終還是要走……而且她不是說過了嗎？恨不得從來沒認識過我。」
夜之羽伸出手，「嘩啦」一聲把窗帘拉上了。
窗外的風景和陽光一起被擋在了外面，房間里一下子暗了很多。
「辰櫻，我真的做錯了嗎？」
夜之羽非常突兀地開口。他的眉宇間藏着深深的失落，一雙比暗夜中的寶石還要閃亮的眸子裏充滿惆悵。
「如果我說你錯了，你會去挽回嗎？」蘇辰櫻搖搖頭，目光中藏着濃濃的悲憫，「你太過於相信自己的眼睛，卻從不肯正視自己的內心；留下她有很多種方法，可你偏偏選了最壞的一種。」
蘇辰櫻的話就像是一把尖刀，狠狠地刺入了夜之羽重重防護下脆弱的心。
「呵……」
夜之羽發出一聲苦澀的輕笑，一言不發地推開門走了出去。
離開了「美少年公寓」的日子，每一天都無比漫長。
雲杉學院也迎來了期末考試。
我每天奔波在公司和學校之間，再也沒有見過「美少年公寓」的任何一個人。
大家都在忙碌地準備考試，就連最討厭我的施小薰，都暫時顧不上找我麻煩了。
我在雲杉學院的日子，突然間平靜了下來，內心深處卻還是感覺有些不安，因為從那天起，千歌就再也沒有出現在學校里，我旁邊的位子一直空着。我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沒有給他打電話。
既然已經告別了，就不要再去打擾他的生活了吧。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只是夜深人靜的時候，我開始習慣登錄花楹直播間看一看。
「真沒意思啊！夜之羽殿下已經很久沒出現了，千歌殿下也不來唱歌了。我的心都要碎了。」
「唉！幸好還有我最愛的溫柔王子蘇辰櫻在。蘇辰櫻，我愛你！」
「真羨慕樓上，可惜我的男神是冰山王子夜之羽。夜之羽殿下，你到底去了哪裏？」
「你們不覺得少了千歌王子的歌聲，整個直播間都失去了色彩嗎？啊啊啊！我的打賞都攢了好久了，就等著獻給我的千歌殿下呢。」
……
現在並不是直播時間，但是直播間的聊天區里，比直播時還要熱鬧。
我托著下巴坐在窗前，一條一條地看過去，希望能從中得到一點夜之羽的信息，結果卻更加失望。
真的連直播的工作都停了嗎？
「不行！直播是早就定好的，不能因為生病就停播。」
我還記得，他即使重感冒，還依然堅持直播。可是現在想到那時候的情景，只會讓我更加難過。
就這樣無意識地刷新著頁面，等到直播間的節目單出來，我看了看還是沒有夜之羽和千歌的名字，再也沒有心思去關注評論區，便關上電腦躺到了床上。
公司分給我的公寓並不大，陳設也很簡單，看起來冷冷清清的。我住進來之後，並沒有增添什麼東西，只是把那張全家福又擺在了床頭。
這一次，我沒有心情告訴爸爸媽媽我搬了新家。
「媽媽，你說我是不是真的喜歡上他了？」
我把全家福放在枕邊，喃喃地問道。
學校里那麼多人誤解我、辱罵我，我都沒有放在心上，為什麼只有他的那些話讓我心痛？心痛到甚至口不擇言地說「恨不得從來沒有認識過你」……
想到他當時受傷和絕望的樣子，我的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
「夜，你到底要頹廢到什麼時候？你再不肯上直播，花楹直播間就要散了，你知道嗎？」
「美少年公寓」里，蘇辰櫻找遍整棟樓，才在那個空出來的房間里找到了夜之羽。
夜之羽懶洋洋地坐在那裏，整個人都似乎和空曠的房間融為了一體。如果不是門縫裏透出來的一絲燈光，誰也不會發現裏面竟然有人。
似乎從那個少女離開之後，這個房間的一切，就再也沒有動過，甚至連窗帘，現在還保持着她離開時的樣子。
只是坐在這裏的人卻換了。
蘇辰櫻一想到前幾天在公寓裏總是找不到夜之羽，澄澈的眼眸中流露出一絲恍悟，夾雜着濃濃的悵然和遺憾。
人都已經走了，再這樣把自己困在這個世界裏，又能改變什麼呢？
聽到蘇辰櫻的聲音，神色冷清的少年終於把目光從電腦上移開，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怎麼會散了？不是還有你和千歌嗎？」
「千歌也很久沒上直播了，我給他打電話，他總說最近有事情在忙。」
蘇辰櫻默默地靠在旁邊的衣柜上。
「那隨他去吧，你再撐一段時間，最近我也有事情要忙。」
說話的間隙里，夜之羽又把目光轉向了電腦，而蘇辰櫻這次眼尖地發現了搜索框裏的名字。
「施京遠？你查他幹什麼？」
蘇辰櫻驚訝地問道。
「不幹什麼。」淡淡地吐出這四個字后，夜之羽再也沒有開口，只是沉默地向下拉着滑鼠。
「你這又是何必呢？」蘇辰櫻苦口婆心地勸著，「難道你真的懷疑朵朵和這個人有關係？那怎麼可能呢？事情已經過去這麼長時間了，找個時間我把朵朵和千歌約出來，大家回到以前的日子，不好嗎？」
「我不是為了她。」漫長的沉默過後，夜之羽聲音悶悶地回答，然後他抬起頭，目光咄咄逼人，「你也不用約她出來。她說過寧可從來沒認識過我，我也並不想見到她。」
「你……」這次連好脾氣的蘇辰櫻都要被氣壞了，「她為什麼會說出那句話，你自己不知道嗎？如果真的不想見到她，你為什麼要一直坐在這個房間里？還有這幾天吃飯的時候，你自己還記得叫過多少次朵朵的名字嗎？」
「我才沒有……」夜之羽底氣不足地反駁。
「真的沒有嗎？還是你自己根本就不敢承認？」
蘇辰櫻搖搖頭，沒再多說什麼，轉身走了出去，只剩下少年獨自發獃。直到那扇門在夜之羽眼前「砰」的一聲關上，他才像是突然醒過來一樣，目光變得十分複雜。
真的是那樣嗎？
他對着面前的電腦，卻再也看不進去。
這個房間里似乎還殘留着少女的氣息。他想到那些共處的時光，突然有一種很不真實的感覺。
那個一點點滲入到他的生活中，一點點佔據他整顆心的少女，真的已經離開了嗎？
從此，再也不會有人因為無意聽到別人向他告白而手足無措地道歉；再也不會有人倔強地說不需要他的補償，卻又在走投無路時第一時間撥通他的電話；再也不會有人在他生病時為他端來一杯熱水；再也不會有人在他頭腦發熱吻過去時，露出震驚又害羞的表情；再也不會有人在他問明不明白他的意思時，低着頭髮出簡短卻動聽的「嗯」……
而直到此時，他才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會這樣沒出息地思念她，甚至到了要待在她住過的房間里才能安心的地步。
可是她，也會一樣思念自己嗎？
想到這裏，少年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上帝聽到了我的心聲，在我離開「美少年公寓」后的兩周，我竟然在學校里意外地遇到了夜之羽。
那天剛好是個晴天，陽光暖暖地照着。一年級剛剛結束一場考試，同學們一個個像是逃離了籠子的小鳥一樣，撲扇著翅膀，從教室里快樂地飛了出來。
我抱着書，跟在人群後面走出來。
就在這時，剛才嘰嘰喳喳的同學們突然自覺地閉上了嘴巴，空氣在一瞬間變得凝固。
我心有所感，抬起頭，看到了正從左手邊緩緩走過來的夜之羽。
他穿了一件黑色的大衣，裏面是學校統一的制服，這樣的穿着給人一種與眾不同的感覺。陽光照在他的臉上，讓他冰冷的眉眼多了幾分讓人看不清的朦朧感。
隨着他漸漸走近，我突然發現他好像瘦了一點，甚至臉上的表情也回到了當初的漠然，似乎周圍的一切都和他無關。
所有人都被他吸引著，我也貪婪地注視着他，忘記了一切。
就在他經過我身旁時，我舉起手揮了揮。
「嗨！夜之羽，好久……」
……不見！
最後兩個字因為他目不斜視的動作，卡在了我的嗓子裏。他好像完全沒有看到我，甚至連一絲目光都沒有施捨給我，就那樣頭也不回地走遠。
「呵……」
人群中不知道是誰先發出了一聲嘲笑，然後越來越多的人笑出聲來。
「呸！真不要臉！竟然在腳踏兩條船之後，還敢和夜之羽學長打招呼，我能說她腦子進水了嗎？」
「哈哈……豈止是進水了！我看她還以為自己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呢，結果這下被學長打臉了吧？真解氣！」
「早就覺得她配不上學長，這下學長終於看清了她的真面目！連千歌殿下也不來了，我要是她，早就沒臉來上學了！」
……
七嘴八舌的議論里，我像是沒了電的機械人一樣，渾身僵硬地站在那裏，視野里只剩下夜之羽越來越遠的背影。
為什麼？為什麼我會這麼難過？
我不停地問著自己，卻找不到答案。
在今天之前，我不是不知道夜之羽有多麼冷漠，但是似乎從見到他第一次起，他的這種冷漠就沒有特意針對過我。以往，我面對的他，有過彆扭，有過憤怒，卻從來沒有過這種可以把人直接凍成冰雕的冰冷。
他是真的生氣了吧？再也不打算理我了吧？
我不知道周圍的人群是什麼時候散去的，只知道當我從痛苦中掙扎出來時，身邊就只剩下施小薰滿臉諷刺地看着我。
「我還以為你有多厲害呢，結果還不是被夜之羽討厭了？」見我發現了她，施小薰更得意了，她甚至絲毫都不掩飾自己語氣里的幸災樂禍。
「說起來我還真是佩服你呢！竟然能讓我的哥哥簽你做了dream香水的代言人。」她走到我的身邊，目光陰毒地望着我，「不過，你不要高興得太早。像你這麼有心機的女生，等到我哥哥發現的那天，你就等著捲鋪蓋滾蛋吧——就像剛剛你在夜之羽面前的下場一樣！」
說完，她的臉上露出嘲諷的笑容，似乎在等待我惱羞成怒的反駁。
我沒有反駁，也沒有解釋，只是再次抱緊了懷中的書，一聲不吭地離開了。
「雲一朵，我一定不會讓你好過的！」施小薰在我身後氣急敗壞地大喊。
她的諷刺和威脅，我並沒有放在心上。事實上，從施京遠遵守約定，把舅舅全家都放回去的那天起，就再也沒有什麼事情能威脅到我。
但是，我心裏為什麼會這麼難過？就像有一隻巨手在狠狠地攥着我的心臟，讓我幾乎喘不過氣來……
下午的課，我幾乎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一直到放學的時候，還是無精打采。
我走到校門口的時候，發現外面吵吵嚷嚷的。
一群女生圍成了一個心形，每個人手裏都舉著夜之羽的照片，她們一邊揮舞著照片，一邊整齊地呼喊著。
「夜之羽！夜之羽！夜之羽！」
「上直播！上直播！上直播！」
……
我目瞪口呆地站在那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竟然真有粉絲們跑到這裏來要求夜之羽上直播？我簡直要為她們的勇氣鼓起掌來。要知道，夜之羽在粉絲們面前可是出了名的冰山，就算她們等到了夜之羽，也不可能等到一點回應的。
正在這時，人群里突然發出一陣歡呼。一個膽大的女生從粉絲隊伍里衝出來，跑到離我不遠的地方站定，一臉崇拜地對着面無表情的少年說道：「夜之羽殿下，我好喜歡你。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請你收下。」
少年身姿挺拔，面容俊美而冷漠，注視着面前女生的目光十分冰冷。我幾乎能夠想像，下一秒從他的嘴裏就會吐出讓女生掩面而逃的話，就像他曾經無數次嚇退向他告白的女生一樣。
「謝謝你。」
三個再平常不過的字眼好像炸雷一樣，在我的耳邊響起。我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伸出手，從那個幸福得快要暈過去的女生手裏接過一個粉紅色的小熊，順便還勾起嘴角，露出一抹淺淡的笑。
咕咚——
我確信自己聽到了周圍好多人吞口水的聲音。
我像是傻了一樣，眼睛眨都不眨地望着夜之羽的方向。
怎麼會？他竟然收了粉絲的禮物？還對粉絲笑了？
有了那個幸運的女生開頭，越來越多的粉絲衝上去向夜之羽送上自己的禮物。一大群嘰嘰喳喳的女生瘋狂地表達着自己的愛意。而讓雲杉學院的同學們大跌眼鏡的是，自始至終，夜之羽都面帶微笑地站在那裏，甚至有粉絲提出合影的要求，他也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漸漸地，雲杉學院的女生們也加入了進去，越來越多的人把我擠開。到最後，我只能隔着人群遠遠地望着他。
如果不是因為夜之羽的身高，我或許早已經什麼都看不到了。
我漸漸看不清他的表情了，眼裏似乎有液體在模糊我的視線。等我發覺的時候，已經有滾燙的淚珠滴落在了我的手背上。
就在那一剎那，我似乎看到夜之羽看向我，可仔細看時，卻發現那冰冷的目光似乎只是我的錯覺。
該醒醒了，雲一朵！
我狠狠地掐住自己的手臂，劇烈的疼痛終於讓我忍住了不斷湧出的眼淚。
我最後一次望了人群中的夜之羽一眼，帶着滿心的傷痛離開了。
夜深人靜，我蜷縮在床頭，望着手中的電話，發起了呆。
回來之後，我一直在回想。校門口的一切就像是幻覺一樣，那個舉動異常的夜之羽總是在我腦海中閃現。我想要集中精力去分析他這麼做的原因，但他經過我身邊時冷漠的表情總是浮現在我眼前，阻止我繼續思考下去。
太多的疑惑和難過纏繞着我的內心，在我想清楚之前，手中的電話已經撥了出去。
「對不起，朵朵，我來晚了。」
明亮的咖啡廳里，蘇辰櫻氣喘吁吁地跑過來，一臉歉意地對我說。
「沒關係，我也剛到。」我拿過旁邊的水杯，倒了一杯水，遞過去。
「你最近還好嗎？」
蘇辰櫻接過杯子，明亮的眼睛裏透著關心，臉上也露出我熟悉的溫和笑容。
看到他的笑容，我也忍不住笑了出來：「還好，你們呢？」
在蘇辰櫻面前，我似乎很容易放鬆下來，好像只要他坐在那裏，就會讓浮躁的心一點點變得安靜。我想，這也是他能和性格古怪的夜之羽，還有活躍的千歌同時成為朋友的原因吧？
不管什麼時候看到他，我都能收穫到滿滿的安心，這一次也不例外。
幾乎是在看到他的瞬間，我就不打算隱瞞自己此行的真實目的了。
我想知道，在我離開之後，「美少年公寓」里到底發生了什麼，才會讓夜之羽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我還好啊！」外面的陽光透過明亮的窗戶，照在蘇辰櫻暖褐色的髮絲上，讓他的表情看起來更加溫暖。
不過，他的眼裏掠過一絲憂慮：「只是，千歌已經很久沒回公寓了，不知道他在忙些什麼，直播也一直沒上。」
我沉默了片刻，想到那個總是比陽光還要熱烈的少年，心裏浮起淡淡的惆悵。
但是……
「那夜之羽呢？他還好嗎？」
我最終還是問出了這句話。
「夜，他……」讓我意外的是，提到夜之羽，蘇辰櫻竟然猶豫了一會兒。才緩緩說道，「他可能不太好。」
「啊？」我坐直身體，緊張地看着他，「他怎麼了？是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你別急，什麼都沒有發生。」蘇辰櫻趕緊安撫我，繼續說道，「只是我總覺得，他最近很不對勁。」
儘管心裏已經急得好像有幾千隻貓咪在抓，但是我努力剋制自己，靜靜地等待蘇辰櫻說下去。
「你離開后，夜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這些話，蘇辰櫻好像也憋了很久，「以前他雖然不喜歡說話，平時也很冷漠，但是對直播間的事情還是很上心的，但是現在……」
他的手指在杯子上摩挲了起來：「你剛離開的時候，他表面上看起來也沒什麼變化，卻玩起了失蹤，也不再像以前一樣，一周至少直播一次。一次偶然的機會，我發現他竟然躲在你的房間里，一個人在那裏上網，搜施京遠的名字，可是我問他為什麼要這麼做時，他又不肯回答。」
施京遠？
夜之羽查施京遠幹什麼？
我吃了一驚。看蘇辰櫻的表情，似乎還有話沒有說完，所以我勉強壓抑住了刨根問底的慾望，等着他繼續說下去。
「昨天，我又去找他。他人沒在，電腦卻開着，我無意間瞥了一眼，發現他搜索的內容是星漾集團介入過孤兒院的強拆事件，好像還曾經鬧出過人命。但是等我想要繼續看下去的時候，夜突然回來了。我問他這些事情，他始終不肯回答。」
說到這裏，蘇辰櫻深深吸了一口氣，用鄭重的語氣叮囑我：「朵朵，我總覺得，夜之羽好像很關注施京遠，並且不僅僅是因為你進了星漾集團。後來，我也側面打聽了一下，好像前幾年曾經發生過星漾集團因為做開發，強拆孤兒院的事，但是那件事情後來不了了之，媒體的報道也只說是一場意外。我不知道這和夜關注的事情有什麼關係，但是你現在已經進了星漾集團，那個施京遠看樣子也不是個簡單的人，你自己以後一定要小心，知道嗎？」
蘇辰櫻後來又說了些什麼，我根本沒有聽進去。本來今天約他只是想要知道夜之羽的近況，弄清楚夜之羽現在行為異常的原因。但是，聽到蘇辰櫻說的這些事情，我再也顧不上自己心中的疑惑，開始擔心起夜之羽的目的。
夜之羽到底想做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