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 心似浮萍
林青家的大門，在賈世林看來比鬼門關還可怕，裡面種種酷刑，能將人的靈魂撕裂。賈世林抱著哭鬧不休的妮妮，熟練地搖搖晃晃地哄著，硬著頭皮，將心一橫，踏進這可怕的大門。
林青聽到小孩子的哭聲，皺眉：「誰家小孩哭呢！我聽到小孩哭就頭疼。」
二姨滿嘴食物，含混地說：「可不是，小孩子又哭又鬧，很煩人。」
倒是林青媽說：「可能是他們來了，不是妮妮在哭吧。」
想到自己女兒，林青也顧不得吃東西了，隨手在門後面的毛巾上擦擦油，就想往外跑。
二姨忙攔住她：「你可別犯傻！這樣急吼吼地出去，他們能稀罕你？」將她推到屋裡，「去！你別出來！我替你會會你那個婆婆。」殺氣騰騰的模樣，很是有氣勢。
林青想著賈世林都來了，她還能見不到女兒？她得穩住！讓他們知道她的珍貴。想著，又坐回去，驕傲地抬著頭像個小公主。
林青媽忙解下油跡斑斑的圍裙，對女兒說：「青啊！你準備準備吧。」
林青最不耐煩媽媽那副溫吞懦弱的模樣：「行了，知道了。你出去吧，讓二姨說，你別說話。」
林青姨擺好了陣勢，開口第一句話就是：「喲，親家來啦，來得好巧啊！趕緊的，快到屋裡去，該吃晌午飯了。」
賈世林和他父母來了很多趟，就沒有聽過一句好話，早已產生了抗體，何況相對以前的惡言惡語，這陰陽怪氣的嘲諷已經算好聽的了；賈世源大伯是脾氣寬和氣量大的，雖然覺得這話刺耳，想到自己是來「請」人的，也就忍氣吞聲了；賈存良可不是好脾氣，因為不能忍，這麼大年紀了還只是個副科，何況他今天還喝了酒。
「哼！」賈存良重重地哼了一聲，「親家呢？」也就是不認眼前這個肥碩的女人是親家。
林青媽出去，見外面站了那麼多陌生人，各個衣著利落，看起來都不是一般庄稼人，有些怯場，小聲說：「到堂屋裡坐吧，小青爸爸有事兒出去了。」
其他不明情況的人只當是尋常，大伯甚至想，男人不在家可能會比較麻煩，他擔心跟女人說不通。賈世林和他的父母卻是都鬆了一口氣，說話尖酸刻薄，蠻不講理可不是女人的專利，林青爸爸的惡毒嘴臉他們是真不想看到。
他們不知道的是，林青爸爸是林青媽特意支出去的，她原本想著趁丈夫不在，讓女兒跟女婿回去。她怕林青爸在，會跟賈家人再吵起來，女兒還要跟人過日子，親戚之間不好鬧太僵了。
她計劃得很好，只是沒有料到她家來了個強勢的客人。
眾人提著禮物往屋裡走，大兜小兜，大箱小箱，真不少。
林青媽說：「來說說話就行，不用買這麼多東西。」
眾人心頭都鬆了一口氣，想著這當家的婦女是個懂事講道理的，今天或許能順利回去。尤其是賈世林，心中燃燒起希望的小火苗，以前幾次失敗，是因為岳父不講道理又蠻橫，攔著小青不讓她回去，岳母性子軟和，一定會讓小青回去的吧。
林青姨說：「這大過年的，哪能上門不帶東西，我看這箱酒不孬，俺他爸愛喝酒，等下俺帶走吧。」
賈家人面面相覷——
這人是誰！這麼拿自己不當外人。
那不是給你的，你丈夫愛喝酒自己去買啊！
你丈夫愛喝酒，林青爸爸就不愛喝酒嗎？
這女人臉皮好厚。
這女人不是善茬，恐怕今天「請」媳婦也會有麻煩。
……
林青媽吞吞吐吐地說：「行，抱走唄。」朝賈世林伸手，抱過妮妮，「這是睡醒了？又重了。」誇孩子變重了，是成年人世界最常見的套路，表示這孩子被養得好，是對養孩子人的肯定和讚美。
林青姨說：「就這還重了？這小臉瘦巴巴的，一點兒肉都沒有。我那孫子，胖墩墩的，快二十斤重了。」
妮妮沒有吃母乳，半歲之前體弱多病，最近家裡亂糟糟的，世林媽又不是良善的，吃的也不好，養得瘦巴巴的。
這是實話，但現在不是說實話的場合。作為一個成年人，她該知道什麼時候說場面話，什麼場合說實話，她只是不想說場面話，不想給人留體面。
孩子養得好不好這樣的刺兒，扎不到幾個來幫忙「請」媳婦的男人。世林爸爸甚至世林也覺得跟自己無關，沒有升起辯駁的心思。
世林媽忍不了了，說：「我還能虐待她？她是我親孫女。」
若是任人嘲諷就不說話，讓林青姨的拳頭打在棉花包上，可能戰火也燒不起來。可世林媽沒這隱忍功夫，於是，針尖對上了麥芒——
「是你親孫女你捨不得讓她用尿不濕，非要她裹尿布、睡沙土？十里八村的你去打聽打聽，誰家現在的小孩不用尿不濕？還是不把俺的人放心上，叫俺孩子大冬天去洗尿布！那麼多尿布你洗過幾回？你兒子洗過幾回？都叫俺孩子洗了。」
「誰的孩子誰心疼，俺小青也不是垃圾堆里撿來的。」
……
林青姨那張嘴像放機關槍那樣，突突突地不停掃射，子彈所過之處，不留一個喘息的。論語速論嗓門論持久戰鬥力，都不比世林媽差。
小妮妮嚇得哇哇大哭。
世林媽戰意蓬勃，被賈存良瞪了一眼：「你去吵？」
沒人不怕賈存良那個暴脾氣，世林媽的火氣硬是被賈存良給壓下。
林青媽輕輕拉拉姐姐的袖子：「行了，別吵了。」
這光景，好像林青姨才是親媽，林青媽是毫不相干的勸架的。
沒有人說話，沒有人激發戰意，林青姨也持續不下去了，不過心裡還是窩了一團火。
廚房裡，林青聽著二姨一口一個「俺孩子」，張口閉口「俺小青」，說著都是替她出氣的話，心裡那個熨帖呀，舒服得跟什麼似的。
大伯開始發揮自己勸和的職能，說：「小青呢？在家不？孩子一直哭，準是想媽了。」孩子總是能觸動人們心底最柔軟的凈土。
「在家，在家。」林青媽忙說，「我叫她出來。」轉身就朝外走，她懷裡還抱著妮妮。
猝不及防地，世林媽又出了昏招，上前攔住她：「孩子給我抱著吧。」對上大家或驚訝或憤怒的眼神，乾巴巴地描補，「怪重的，我怕累著親家。」
林青姨又有了發作的由頭：「咋地？怕我們抱走孩子不給你們了啊！你是不是打算跟我們離婚，留下孩子啊？我的憨妹妹，你還打算去叫小青啊？」
林青媽有些猶豫，她姐姐又說了幾句話，她就收回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