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冤家路窄

霍傳章手裡拿著霍家峰的高中報名表，盯著表格上「政治背景清楚」幾個字，不停的唉聲嘆氣。

這就是中國漢字的奇妙，「清楚」和「清白」雖然一字之差，但意思卻完全變了味兒。「清楚」不一定「清白」。這樣一寫，就算上了高中，以後入團入黨也會受影響，還有跟隨自己一輩子的檔案上，永遠都有這麼一個污點了。

由於霍家林成績不好，小學畢業后就自然而然的輟學在家，那時家裡正好有了第三個孩子霍家紅，霍家林就主要照看弟弟，偶爾幫著幹些農活。霍家峰則從小學到初中，成績一直名列前茅，表現優異。可到了這個節骨眼兒上，卻把政治背景寫的不清不楚，那不就完了嗎，孩子的前途不能因為一個字給毀了。

霍傳章去村委找過村委主任肖國全，但是沒有用。肖國全用他慣用的語氣，伴隨依舊睥睨的眼神，擠出幾個字：「你們家本來以前就是地主，再加上霍家峰有還過思想錯誤，寫「政治背景清楚」最準確了，沒寫「不清白」就不錯了。」

肖國全所說的「思想錯誤」，是指霍家峰對某全國性運動提出過反對言論。

霍傳章哀求他給改一下，說不能因為一個字毀了孩子的一輩子，以前是地主，但已經把東西都捐了，是「開明地主」，孩子小時候無知說的話也不能較真一輩子。

但是肖國全始終不肯改這一個字，霍傳章接連去了三次，再三哀求，肖國全給出最後的解決辦法：「讓你大哥霍傳國來找我，我就想看看他會不會低頭。」肖國全說完這話，如同得勝的將軍，他和霍傳國的矛盾就糾結於一個村幹部要得到一個普通百姓的認可和敬畏，而霍傳國卻從未在這方面滿足他，總是跟他對著干。

霍傳章明白肖國全的意思，為了孩子，必須得讓大哥低這個頭了。

從肖國全家出來，霍傳章不假思索的就朝著霍傳國家走去，其實說是霍傳國家，和自己家卻只有一牆之隔。最早的時候，這是一個兩進的院子，進了第一個大門，再往裡就分成了兩個院落，最早這一大家人是同住在這一個兩進的院子里的，後來霍傳國和霍傳章又分了家，就把這最外邊的大門拆了，兩個院子間的通道堵上了，這樣就成了兩個獨立的院落。

霍傳章從肖國全家出來，徑直就去了霍傳國大哥家。

進了霍傳國家，見他正在北屋太師椅上坐著喝茶葉水。叫了聲哥就走了進去，進去了徑直朝炕沿兒上一坐，沒說話先嘆了口氣。

霍傳國最了解這個弟弟了，從他進門后喊自己「哥」的那語氣中，他就知道霍傳章又遇到麻煩了，這麻煩很可能也不大，但足以使他這個弟弟唉聲嘆氣了。

「傳章，怎麼啦？有事跟哥說說，別整天唉聲嘆氣的。」霍傳國說著，給霍傳章也倒了一杯水。

「唉，別提了。你看看這個！」霍傳章把高中報名表遞給霍傳國。

霍傳國接過來，仔細看了看，又看了一眼霍傳章，說到：「挺好的啊，小峰這能上高中了，不是好事嗎？」

「你看看他政治背景怎麼寫的！」

霍傳國又仔細看了看，小聲默念「政治背景清楚」，問霍傳章：「這有什麼問題。」

「哥，這「清楚」和「清白」能是一個意思嗎？要是這麼寫，這以後家峰的一輩子都會受影響的。」霍傳章有些激動了，他心量小，但脾氣可大。

「那就改了嘛，多大點事。」霍傳國不以為然的說。

「多大點事？為這事我都跑了三趟了！」霍傳章說到這裡更加氣憤了。

「這麼麻煩嗎？那你找我意思咱倆一塊兒去？」霍傳國問。

「不是我想咱倆一塊兒去，是有人想你去。」

「誰？」

「肖國全！」

「哦，哈哈哈哈！這鱉孫，原來在這兒等著我呢。」霍傳國馬上明白了，和肖國全杠了這麼多年，自己還從未輸過，想到這裡他莫名的開心。

不過令霍傳國更開心的是他的大兒子的一封家書。

霍傳國有三個兒子，大兒子叫霍家成，二兒子叫霍家功，三兒子叫霍家術。大兒子霍家成算是命好，上學時調皮搗蛋，成績很差。有一點跟他爸很像，就是喜歡挑戰權威，霍家成上學時曾經往老師的飯盆里撒尿，這直接把老師氣走了。

但不得不說，霍家成的命是真好，那個年代有一段時間大專比大學受歡迎，所以班級里優秀的學生兩年高中后就升大專走了，剩下的則被留下來去考大學。但命運弄人，霍家成那年正趕上國家急缺人才，所以他們那一屆學生不用考試，全班都上了大學。

更幸運的是大學畢業后，又被分配到北京工作，這兩天霍家成來信，告訴霍傳國自己已經升任勞動局的處長了。

家裡有京官還怕你個村幹部嗎？這一次註定又是霍傳國贏。

霍傳國把霍家成的信拿給霍傳章看，但見霍傳章越看錶情越喜悅，最後眉開眼笑了，說到：「咱家祖墳上也冒清煙了啊，加成真是一個爭氣的孩子啊！」

「怎麼樣，這回心裡踏實了吧，回家吃飯去吧，下午我跟你一塊兒去，到時候他肖國全還不巴巴的給改好。」霍傳國胸有成竹的說。

「唉！成！」霍傳章高興的走了。

下午，兩人一起來到肖國全家。

「怎麼？來啦！」肖國全坐在太師椅上，趾高氣揚的說。

霍傳國和霍傳章兩兄弟則坐在一側的條凳上。

「哎呦，大領導，我們家這事還非得您給幫忙不可了，您就輕輕一改這就能改變一個人的命運啊。」霍傳國故意放低姿態說。

「呦嗬，霍傳國！這可不像你啊！這麼多年了，這可不像我平時認識的霍傳國啊！今天這話說的……好聽！好聽！哈哈哈哈……」肖國全心裡樂開了花。

「以前我幼稚，無知！今天才知道這誰是真神，看看今天這事兒沒您還就真不成了！」霍傳國繼續說著。

「嗯，這話說的好，不容易啊，繼續，繼續說，我今天就想看看你霍傳國能把話說的多好聽。」肖國全得了便宜還要賣乖，故意拿霍傳國開心。

「太好聽的話我還真不太會了，也就剛才那幾句，您還是給辦了吧，我怕你肖國全一會兒敬酒沒吃還要吃罰酒。」霍傳國態度突然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把肖國全整得一愣一愣的。

「嗨！我說你今天這事不想辦了是吧！」肖國全氣急敗壞的問到。

「想辦！而且必須得辦！」

「那你這態度可不對啊，不對不對不對！得按剛才的來。」

「剛才是敬酒，你這不是不吃嗎？」

霍傳章扯了扯霍傳國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太強硬，畢竟自己兒子的前途在人家手裡握著呢。

霍傳國沒理霍傳章，拿出霍家成的信，遞給肖國全：「這是罰酒，你自己看著辦吧。」

肖國全拿過信，先瞧了瞧霍傳國，然後讀了起來。只見他臉色逐漸嚴肅，神情慢慢的有點異樣，直到放下手中的信。

肖國全此時臉上寫了一個大大的「笑」，態度也突然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趕緊倒了兩杯水給哥倆送過去，說到：「呦呵，咱們村還出了一個京官啊！不容易啊！不容易！」

「誰跟你論咱們，你就說能不能把「清楚」變「清白」！」霍傳國不耐煩的說。

「能，能！這都是小事，這就給改。」

「呦，您這態度變得有點快啊。」霍傳國鼻子里哼哼的笑著說。

肖國全說話間又拿出一張新的表，照著原來的填好，唯獨「政治背景清楚」改成了「政治背景清白」。

霍傳國上山去，拿過表格，說到：「這不就得了嘛！」然後順手把表格給了霍傳章。

「走！」霍傳國跟霍傳章說到。

兩人也不多說，起身就走了。

「慢走，慢走啊！」肖國全在後面哈著腰送到門口。

肖國全的樣子把霍傳國和霍傳章哥倆笑夠嗆，這次真是通通快快的一次勝利，有了這表，霍家峰就可以順利的進入高中學習了。

直到送走了兩位，肖國全才惡狠狠的咒罵他們。被耍了一通，肖國全此時氣的跟王八種一樣，自此心裡更恨霍傳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