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螢火蟲

明玉繼續喊小馬做師傅。她也想喊小馬馬部長，小馬「吁」了一聲，低聲告訴她，他不是什麼部長，馬部長要去歐洲考察一個月，暫時由他負責。

「他們都不曉得，一曉得就不聽我小馬的調擺啦……」小馬說完，覺得自己好累，如果自己不是被騙學了化學這個專業，才懶得來這個破產當什麼部長助理哩！說是說助理，實際上都是他的活，是「主理」。

「你們不是父子倆嗎……」明玉想問，但沒有問。她是學過幾日化學的，但她那點可憐的化學知識在小馬的面前簡直……文盲與作家的差距。連元素周期表都背不齊的她對小馬敬佩得五體投地，老老實實按照小馬的要求做實驗，一絲不苟。

「不虧了我是你的師傅……」小馬對明玉的聰明、好學、刻苦很是滿意。

他經常會發獃，似乎瞧著明玉，又似乎瞧著明玉遠處的牆壁。

明玉不是個傻子，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但她是誰？她是死過一回的明玉呀！新安明媒正娶的妻子！她把自己的心城建築得高大威猛牢固，小馬連試一試的想法都沒有，靠發獃來寄託自己的「哀思」！明玉有點想不通，自己是長得漂亮，講一句老實話，湘省的妹子普遍比粵省的妹子長得漂亮，而堯山與周邊的桃花江都是湘省有名的出美女的地方，但自己是個結過婚的女人，而且還生養過，小產自然也算生養。還有一點很重要，自己沒文化。這一點明玉一直沒有自知之明，直到小馬問她幾個常識性問題，她不要說熟悉，連聽都沒有聽說過，這才曉得她那兩年高中白念了，講的不好聽一點，小學、初中也白讀了。

不久前的一批貨被人退回工廠，一直鬧到了市裏，力挺塗料廠的副市長親自打電話過來，簡簡單單講了3句話，總經理過了半晌才放下話筒，一臉悲哀地對着漂亮的總經理助理。回過神來，總經理召集了中層幹部會議，像一個農民般在辦公室里大發脾氣。幸虧馬部長出了國，要不然兩個人肯定會針尖對麥芒，互不相讓。小馬沒脾氣，面前的都是他的長輩，況且總經理罵的是老馬，又不是他小馬，他為什麼要有脾氣呢？他抱着手，整個身子陷在單人沙發里。這是一張意大利進口的真皮沙發，據說花了整整1萬元人民幣，是總經理的專座。小馬不客氣，每回來總經理室開會，總是搶先坐在這張單人沙發上。

「脾氣發完了嗎……」漂亮的總經理助理也是北邊省份的人，說話的口氣像是總經理的原配老婆：「發完了擦擦臉……」遞過一根白色的熱毛巾。

「脾氣發完了嗎……」小馬從單人沙發里站起來，伸了一個懶腰：「發完了我走先……」

總經理有些錯愕地瞧了瞧小馬，然後瞧了瞧女助理，像是在捉摸一個艱深的問題：「他跟她……不會嗎，怎麼可能……」然後生起了悶氣。

小馬邁開長腿模特走秀一般走了，他才懶得理會總經理古怪的表情后隱藏着什麼樣的情緒吶。

回到質檢部他叫來了明玉和幾個姿色平平的姑娘，也不理會其他漂亮姑娘作何想，然後開始了睡在質檢部的生活。

別人三班倒上班，唯獨小馬24小時上班，3天以後，小馬鬍子拉碴，空調開得起雞皮疙瘩依舊一身餿味，連手臂上鼓鼓脹脹的肌肉都癟了下去。明玉過意不去，對小馬講：「我是你的徒弟，後面的幾日我來值班……」

小馬一臉正經地講：「什麼時候你良心發現了，覺得過去很長的一段時間都對我不起？」

明玉覺得自己給自己挖了一個坑，不回答在坑裏，回答往坑裏跳，「呵呵」假笑了兩聲，覺得這太古怪，清了清嗓子講：「鍾部長跟我一起住，你不要打其他主意……」

小馬依舊一臉正經：「你曉得我打什麼主意，難道……」這回講的是粵語。

明玉想，自己果然給自己挖了一個坑，怎麼辦，在坑裏還是往坑裏跳？正想不清楚，鍾部長穿着高跟鞋「啪嗒啪嗒」地走進來。鍾部長就是有這個本事，能將高跟鞋穿出大板鞋的感覺。她一身上下的名牌，每年聖誕節從香港掃貨，去年的存貨有的還沒有拆掉標籤，最近幾日又在謀划再去香港掃貨。最好最便宜的貨得提前去掃，這是她花錢買來的教訓。明玉一看見鍾部長，就像孫悟空看見觀世音，降妖除魔的任務可以轉手了。

「小馬，你這樣會熬壞身體，雖然你還很年輕，但你不是鐵臂阿童木，你是……小馬！」鍾部長的大嘴像鯰魚的嘴，區別是一個塗了口紅，一個沒有塗口紅。

「知道心痛我了，原來你們不都不着急嗎？把責任一把退給老馬就行了……反正老馬正不想幹了，你們算是給他找個機會撂挑子……」

「不能撂挑子！誰敢撂挑子？蕭明玉，你敢？」鍾部長嚴厲起來很恐怖，一腦袋的黃髮根根倒豎起來。

蕭明玉打了一個冷戰，她注意到鍾部長的目光掃描到誰，誰就會打冷戰。

「好，我走，這裏讓給你們……」小馬一個彈跳從沙發里蹦了起來。

就在明玉和鍾部長接手的第二日晚上，實驗終於有了結果，小馬連夜驅車從家裏趕來，與大家一起調出了正確的配方，時間比總經理的要求提前了十個小時。

質檢部的人全都去了太平鎮街的一家酒吧，大家又吵又鬧，只有明玉一個端酒杯，一口沒喝，卻像喝了所有的威士忌。

小馬向她遞了一個眼色：「走，出去！」

明玉想都沒有想就跟着小馬走了出去。

走着走着，竟然走到了租住房的附近，明玉愣住了，因為她看到了新安。新安離他們很遠，只是一道模糊的身影，在夜色中。還搖搖曳曳的，隨着夜色飄蕩。誰也看不出那是一個人，還是一道魂，但明玉看出來那就是新安。她拔腿朝新安走去，這時，小馬開口說話了：「你曉得嗎，」他用帶着白話尾音的普通話講：「我把你當做了她！一開始我還以為她回來了，不過因為生我的氣，不讓我接近，不給我機會……誒！今日我才發現，你是你，她是她，你不是她，她不是你……」

沒有人回答他，連空氣好像都在離他遠去。他抬起頭，發現明玉已經跑遠。那應該算是跑了，小馬覺得，比跑還要快。

他再一次覺得，明玉是她派來懲罰他的，或者講，明玉就是她！

他想將自己喝醉，哪怕醉了的心會更加空蕩。

「他就是對你很特別的小馬……」新安接住了投向自己的女人，同時用一種局外人的口吻說道。

「是的……」明玉點了點頭：「你是第一回看到他？他人不錯……」停了停：「他是整間工廠我唯一覺得不錯的一個人……」

「他是不錯……我不是第一回看到他！他不修邊幅，但他很有氣質，廠里的年輕女工幾乎都迷戀他……」新安吸了一口氣，嗅到了明玉頭髮的味道，是那種樸素的味道，淡淡的香。今日有些其他的味道，但依舊是明玉的獨特的味道。

「走吧，我們回屋……」明玉在新安的懷抱里呢喃。

「好的……」除了這兩個字，新安沒有講多餘的一個字。

在關上屋門前，明玉望了望她與小馬曾經站立的河堤，空空蕩蕩的，夜風打着迴旋，更加增添了那種寥落與孤高的感覺。

明玉突然間想起了堯山的夜晚，屋前屋后全都是閃閃爍爍的螢火蟲……

太平鎮夜晚的燈光看起來也有點像閃閃爍爍的螢火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