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南泉星一號太空站

「植物人生命維持系統啟用完畢。」

在玲子冷漠的聲音中，齊遠覺得一根軟管已經從他鼻腔插了進去，空氣被直接輸送了進來。

「你說誰植物人？！有你這麼詛咒主人的機械人嘛！我要退貨！」

齊遠完全被軟禁了，拚命掙扎，卻沒有半點作用。

瞟了一眼已經變為深紅色的能量顯示燈，他長嘆一口氣停止了反抗。剛剛這一翻抗爭，加上新啟用的植物人生命維持系統，又消耗了玲子不少能量。

星空裏，她那殘破不堪的身體依舊仔細地包裹着齊遠，急速地向前飛去。

「玲子，你被寫入的第一命令究竟是什麼？之前那個老頭都改不了。」

「第一法則，機械人不得傷害人類，或坐視人類受到傷害……」

「不可能的，這些啟用手動模式就失效了，不是嘛？！」

「是的，在創造者手動模式下，這些命令也將失效。」

「那不對啊，你告訴我，你運行的最底層邏輯語句是哪一個？」

「第一邏輯語句：保護……即便……」

玲子的聲音開始出現斷斷續續，不一會兒就停止了，能量顯示燈暗暗的紅光，已經微弱到快要看不見。

齊遠的一顆心沉了下去，他有些後悔，不該跟玲子瞎胡鬧，反倒浪費了她很多能量；不該跟玲子鬥嘴，讓她一直講話，也消耗了很多能量。

他閉口不語，不再讓她聽自己的聲音，即便不能回答，分析信息也是要消耗能量的；他主動緩緩降低呼吸的頻率，可被動供應的空氣，依舊十分充足。

「玲子，你一定要堅持住！玲子，你不能死……呸呸！你一個機械人當然不會死，我指的是不能宕機！」

他只能在心中默默地祈禱。

「應該從一開始就保持沉默，然後盡量睡覺，為她減輕負擔。」

他不由得暗暗自責，他相信玲子肯定會將自己安全送達，但他絕對不願意失去這個夥伴。

窗外還是那個美麗的星海，雙腿已經燒到最後一截的玲子依舊在穩穩地飛行着，而最近的人類活動站，就在她筆直軌道的正前方。

星際航行是漫長而枯燥的，但這幾天來，齊遠咬定牙關愣是一言不發。

數着窗外飛逝的星群，他整顆心已然隨着玲子在跳動着，他能夠明顯地感覺到隨着能量的消耗，她的生命也在漸漸消失。

就在近乎絕望的時刻，他看到了他這輩子最難忘的一幅景象。

一輛銀色馬車踏着星光，向他們奔跑了過來。

他眨了眨眼睛，心想這一定是幻覺。

再次睜眼，他無比清晰地看到：星空裏出現了一輛銀色馬車。

四匹白馬，邁著歡快的步伐，拉着一輛銀色馬車，飛快行駛在太空中。

轉眼間，馬車就到了近前。

「玲子，快看馬車！」

由於之前長時間的沉默，他這一聲驚呼，也只是在心中吶喊而已。

馬車在他們前面停了下來，車門打開，無限光明噴涌而出，齊遠就此昏了過去。

本來維持超高速飛行狀態的她，彷彿被一隻手輕輕托住了，柔和地切換到了靜止狀態。

車廂內是一片純凈的光，微微搖曳，如輕柔的海浪，穿過玲子的機體，穿過了齊遠的身軀，沒有給予也並沒有奪取，甚至於連一點時光都未曾佔有。

玲子卻覺得一切都很熟悉，她睜著冰晶般的雙眼，宛如投進母親懷抱的嬰兒。

下一個畫面里，玲子繼續保持原來的飛行狀態，她的能量依然很低，機體依舊破碎，只是她懷抱着的齊遠已經陷入了昏迷狀態，當然因為早已經啟動了植物人生命維持系統，他的生命體征十分健康。

他們順利地抵達了最近的人類太空站——南泉星一號站。

在人類成熟掌握太空旅行技術最初那些年，太空探索呈現爆髮式的增長，每天都有數以萬計的各類人群飛往太空深處，然而除了在各處留下一堆垃圾與幾具屍體外，能夠正真取得成果的，寥寥無幾。

畢竟宇宙的絕大部分，都是寂靜而荒蕪的世界。

後來，宇宙探索的呈現指數級下降。也就一夜間，大家突然發現老老實實地呆在星球上，不浪不作死，晒晒太陽吃吃燒烤什麼的，也挺好的。

什麼事物都是這樣的，最開始以及熱度過後，還在堅持的人，才是那些真愛的人。

人類對於太空的探索，其實從未停止過。

因此，即便在智能機械人幾乎可以代替人類做任何事的4040年，依然有很多人以及組織在堅持不懈地進行着太空探索。

這些太空站，就是他們出發前往太空深處的港口與補給站。

南泉星，處在星系邊緣的地帶一個顆小行星，類似於月球大小，上面有一個較為陳舊的太空站。屬於太空探索過熱時代的產物，本來打算在這個小星系修一些列太空站，結果修了一個，就沒了後續，南泉星一號，也只有一號。

玲子減緩速度，先進入南泉星近地軌道，繞行半周后，調轉身體啟動降落模式。

她的雙腿已經完全燃燒殆盡，太空發動機微弱的火焰，遙看如夜空中的螢火。

流星般急速劃過南泉星稀薄的大氣層，玲子殘破的體表急速升溫，漫天星光里柔和的女性身軀表面被鍍上了一層金光，有種難以言表的美麗，其實那是她的傷。

終於，他們穩穩地降落在太空站的停機台上，隨即在升降機巨大的轟鳴聲中，進入到了太空站的內部。

封閉的空間站內部，先是高速空氣對玲子進行降溫清洗，接着進行放射性物質掃描，確保一切安全后，被轉入救生艙。

探測到空氣質量優良，玲子打開了自己的微型太空艙，植物人生命維持面罩打開來，裏面的齊遠還睡的很香。

救生艙的機械手臂早就在一旁就位，此時四條手臂如同螃蟹的腿，將齊遠牢牢鉗了起來。

一旁幾乎耗盡能量的玲子，則被一條較為簡陋的機械手臂抓起，直接丟到了一旁。

被機械螃蟹鉗著自然不好受，幾乎是馬上，他就醒了過來。

他發現自己身處一個淺灰色的房間里，頭頂的燈光有些亮眼，掙扎著四處張望了下，發現玲子就在一旁角落裏，隨意地堆砌在那裏，沒有一點反應。

此時，一旁牆壁上再次伸出了一條機械手臂，整條手臂如同一條粗大的膠皮管子，它的頂端是一隻拳頭大的電子眼。

電子眼中是一圈一圈年輪一般的藍色光圈，最核心是一個幽深的黑點。

「重要提示，即將開始生物信息掃描！重要提示，即將開始生物信息掃描！」

隨着一道冰冷的女性語音提示，那隻電子眼來到齊遠的面前，停留在他雙眼之間，一耀眼的藍光直接吞沒了他的身體。

……

他沒有昏過去，但他倒寧願昏過去。

就像自己的五臟六腑被人翻了一遍，就像自己的腦殼被人打開，拿水沖了沖，又烘乾了再裝好。

被放到冰冷的金屬地板上，他如同一條被暴晒了一中午的鯰魚，長著大嘴，身體不時輕微地抖動着。

其實不只是他，所有來自外界的人類，在重新進入人類活動範圍的時候，都必須進行生物信息掃描，其主要目的是為了防止不明生物的潛入。

過了不知多久，他活動着麻木僵硬的身軀，站了起來，那條機械手臂再次來到他的面前，只不過這次沒了眼睛，而是一個屏幕——那是生物信息掃描報告。

生命類型：人類男性；生命狀態：健康；基因信息：100%人類基因；基因改造率：0.00%；基因變異：未發現；微生物檢測：為常見人體微生物；危險物質：未發現；腦電波檢測：正常；神經系統檢測：正常……

這個報告還很長，齊遠也懶得再逐一看下去，直接滑動屏幕來到最底下的結論處。

判定：為10年前從這裏出發進行太空探測小組成員的孩子。

就這樣，齊遠被夏園中央系統錄入檔案，並接受其為夏園的一員。

屏幕的右上角有一個綠色的提示：請倖存者前往1號艙，領取存留信息。

雖然這一切對他來說都十分陌生，但他知道自己終於是被當作一個人類接納了。當然，他的確是一個人類，只不過生產日期有點久遠而已。

這麼先進的未來科技為什麼沒能發現這一點呢？

對於這個問題，他並沒有思考太久，因為有更重要的事情瞪着他去做。

齊遠重重地吸了幾口氣，越過機械手臂，搬動着麻木的雙腿來到玲子身旁。

她收回了那個微型太空艙，身體已經退還到了最初那個女性機械人的狀態，只不過她的雙腿已經沒有了，胳臂也只剩半截，身體整整小了一圈，面部更是露出金色和黑色的金屬模塊。

他想把她抱起來，可玲子畢竟是機械人，雖然採用了特殊的輕型材料，那裏是他這個弱小的人類能夠撼動的。

手指有些徒然無力地拂過她冰冷的臉龐，齊遠的眼睛有些微微濕潤。

一旁的機械手臂，淡藍色的屏幕上呈現出一個簡筆畫的人臉，有些無辜看着齊遠，屏幕頂端一條綠色的提示一閃閃。

「檢測到強烈負面情緒波動，重要提示：精神穩定藥劑在4號醫藥艙。」

因為之前極不愉快的體驗，齊遠一聽到著機械語音就一陣乾嘔。但他沒吐，倒是突然想到了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