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01：奶奶的吊角樓

童年是人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吊角樓便刻在雲荇的童年裏。

最神秘的地方，是奶奶的吊角樓。

最安全的地方，是奶奶的吊角樓。

最快樂的地方，是奶奶的吊角樓。

山風吹得樓前的竹子沙沙響，和著樓里奶奶輕語聲，雲荇的笑聲，便是雲寨蘭竹林的交響曲。

奶奶常念叨：「荇荇是奶奶的小火爐。」

雲荇覺得小火爐不如吊角樓。

因為守着月亮時，奶奶的每個故事裏都離不開弔角樓。

吊角樓是奶奶的，是爺爺送給奶奶的。雲寨上下老小全都知道，族長也認可。

爺爺是木匠，十三歲時為立吊角樓做準備。

歷時十年，爺爺親手完成的吊角樓，玉樹臨風一樣立在了雲塞蘭竹林。

結婚那天，拜完天地后，爺爺當眾宣佈吊角樓是送給奶奶的結婚禮物。

雲寨上下嘩然。

待嫁姑娘羨慕奶奶。

已婚媳婦嫉妒奶奶。

等娶小伙誇讚爺爺。

已婚漢子們嘲笑爺爺。

每每說到這時，奶奶都會笑出聲來，聲音如夜泉輕呤。

奶奶的笑聲很短，消失在突兀的沉默里。

進入念叨模式。

奶奶一直念叨，那年下大雨，雲河對岸卻在那天立柱，大匠人肯定要到場的。

奶奶一直念叨，如果那天堅持不讓爺爺去，就不會再也見不到爺爺。

奶奶一直念叨，那天雨太大了，百年不遇的山洪。不應該讓他出門的，可怎麼又讓了呢？是錯了，真錯了。

奶奶一直念叨，那天早上爺爺的早飯都沒吃好，因為下雨怕路上不好走，耽誤了時間。

奶奶一直念叨，雨那麼大，十步內看不到人臉，不該讓他出門的。是錯了，真錯了。

每每這時，奶奶的眼睛比月亮還亮，臉上有星光忽閃。

雲荇伸出小手一抹，一手溫熱的水；接着聽到了低低嗚咽聲，像家織布開裂。

吊角樓每年都要用桐油漆一遍。

奶奶會請個漆匠忙一天。

為一天完工，奶奶會給能夠著的地方上漆。

漆匠說奶奶的吊角樓是十里八村最結實的樓。說有的樓建得好，時間一長都不如奶奶的吊角樓。

請漆匠那天，雲荇很高興；漆匠會講的故事，奶奶都沒講過。

漆匠說山外面有能在地下跑的小房子叫汽車。還有水泥做的房子，特別結實，冬暖夏涼。

汽車是什麼，沒見過也不感興趣，雲荇只會問，那水泥房子有山洞涼爽嗎？

漆匠來的那一天，百米遠的鄰居——況況會來家裏陪雲荇；是奶奶正式邀請的，因為奶奶怕自己忙時，雲荇也跟着攀高踩低的摔著。

況況比雲荇大四歲，小大人一樣的盡職盡責，悶不吭聲地跟着雲荇，一跟就是一天。

吃飯時，奶奶會給況況碗裏塞滿臘肉。

況況憨憨的笑，一嘴的油，用袖子一擦，然後再吃，又一嘴油。

這時，雲荇就嗆況況，反正都是油，幹嗎邊吃邊擦，吃完一起擦不行嗎？

況況笑着點頭，可還是抬袖想擦，都已經沾到嘴了，猶豫一下又放下了。

這時，雲荇就會很滿意，把她碗裏最肥的那一塊夾給況況。

雖然會按時價給漆匠工錢，奶奶還是會另外感謝漆匠，做好幾個菜是雲寨的待客之道，然後奶奶還會用油紙包一塊兩斤左右的臘肉給漆匠。

漆匠客氣說收工錢了，就不要臘肉了，非要等奶奶追到院子裏才拿着。

臘肉是雲荇童年的一部分。

況況是雲荇童年的另一部分。

奶奶本來應該是雲荇童年的全部，後來降格成了絕大部分；因為雲荇五歲那年已經會在山裏行走如飛，爬樹如猴了；那麼在吊角樓上，雲荇也爬柱子。

那是個雨天，真是無聊的緊，雲荇從柱子上掉樓下去了。

那一掉，也就結束了她在雲寨的童年。

從此，奶奶的吊角樓成了雲荇常夢常想常神往的奢侈品。

夢到奶奶的吊角樓就神清氣爽，百煩全消。

想到奶奶的吊角樓雞血入體，腳下生風。

進到奶奶的吊角樓就見皺紋織出的絢爛笑臉，淌著口水享受臘肉飄香。

「喂，醒醒，終點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