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異國遇知音
黃俊傑放下了擔架，吩咐一旁的女醫護兵趕快過來救人，直到女醫護兵給擔架上的傷兵撒上硫磺粉，幫忙止血后他才脫手離開。
讓幫忙的兄弟早點回陣地，他徑直走向那個熟悉的背影。
只見身前那個身影正在來來回回不停幫着醫護兵打下手，顯得異常忙碌。
在再三看了幾眼確認后，站在她背後的黃俊傑終於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顯然是被嚇了一跳，一激靈后猛地轉頭一看。
此時黃俊傑也是終於看清楚了眼前這個唇紅齒白、眉清目秀的短髮女孩的正臉。
「你怎麼在這！」「你怎麼在這！」
兩個人幾乎是同時喊出了這句話。
在意識到他們在同一句話撞上了以後，都不由得「噗嗤」笑出了聲。
而這個女孩不是別人，正是黃俊傑在西南聯大讀書時候的同學：廖玲。
「你先說！」只見扎著馬尾辮的廖玲先開口，主動問起了他。
「我現在是200師的一名上士副排長，這不是打仗嘛！就跟着到了這裏。」黃俊傑雖然在這異國他鄉，難得碰上了一個認識的前同學感到異常激動，但是表面上還是顯得十分平靜。
就當他準備說下一句，問她怎麼也在這裏的時候，廖玲率先開了口：」你等等我！包紮完這個傷員我可以休息會兒，我們外面說。「
「好！」說罷，他就靜靜等在了她旁邊。
只見醫護兵在給擔架上的傷兵簡單處理了下傷口后，廖玲蹲下熟練地往傷兵頭上撒下了硫磺粉，然後在那個傷兵被疼地咬牙發出「呲」的聲音的時候，輕輕地抬起他的頭，然後快速地在他頭上纏了幾圈，最後打了一個蝴蝶結。
「好了！走吧！」廖玲起身，轉頭笑着對黃俊傑說道。
「走。」
這個笑臉瞬間讓他回到了那時還在西南聯大的時候。
1937年8月的時候，淞滬會戰爆發。原本在南開大學讀書的黃俊傑跨越了大半個中國回到上海，並且在跟着父母一家人遷往重慶的路上遭到了日軍的轟炸。
在聯繫上了他母親在南京的親妹妹后，就讓她幫忙照顧他母親逃往重慶，自己一個人跑回了南開大學每天進行抗日宣講。
後來戰爭愈演愈烈，他也就隨着南開大學一起遷到了長沙。
隨後北大、清華、南開大學臨時組成了長沙臨時大學。不久后改名西南聯大。
也就在那裏他碰到了清華大學的廖玲。
那時，他還只是個滿腔仇恨、壯懷激烈的學生。會為了一些成天只知道書面報國的同學，跟他們爭得面紅耳赤。甚至不惜大打出手。
直到有一次被打的頭破血流，進到醫務室。他第一次碰上了在醫務室幫忙的廖玲。
還記得那時，也是她幫着他包紮頭部。
「這位同學，你看你為什麼要跟那幫書獃子一般見識。現在吃虧了把！」
「我就是看不過他們只知道紙上談兵，這是誤國！」
「但你現在不也是在紙上談兵嘛？如果真的有抱負，現在抗日戰爭愈發艱難，為什麼不去參軍做點實質上事情。學那八佰壯士，成為一個抗日英雄！」廖玲並不知道，她的無心之舉真的讓黃俊傑決心投筆從戎。
後面廖玲真的就沒在醫務室再看到他，但總能在臨時開闢的操場上看到他一個人不停地繞圈奔跑。
再到後來，連操場上都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
直到幾個月後的一封信，她才知道黃俊傑是真的參軍去了。
只見信中寫到：
廖玲同學，你好。在那天醫務室聽你說完話后，我才知道那時候的我到底有多傻。現在，日本侵略者的腳步，正在不斷侵蝕着我們的華夏大地。筆杆子或許能喚醒四萬萬中國人的抗日決心，但是家仇國恨，我早就已經等不及了。我決心參軍用槍杆子，用我的滿腔熱血來一步步阻擋侵略者的腳步。
如果你看到了這封信，千萬不要因為我參軍而感到內疚。這是我一定會走上的一條路，只是早晚的問題。
最後，我還是想感謝你。讓我的人生從此有了目標，並且不斷前行！
你的朋友
黃俊傑
在看完信后，她在後悔自己當初為何能如此輕率地對他說出那些話以外，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禱他的平安歸來。
但卻沒想到，最終在這裏又見到了他。
兩人走出救助所，在一堆空的彈藥箱上坐了下來。
黃俊傑摸出了上衣口袋裏的煙，給自己點上了一根騰雲吐霧。
「你怎麼抽起煙來了？」廖玲解開自己的發繩，將自己齊肩的短髮放了下來甩了甩。
黃俊傑透過煙草的味道，聞到了一股淡淡的發香。
「沒辦法，參軍以後跟着一些老兵油子不自覺地就學了起來。」
說完，他彷彿自嘲般地笑了笑。
「挺好的，現在看你就不像以前那般書獃子模樣了。」廖玲盯着黃俊傑的面龐，戰爭長期的營養不良以及風霜，已經讓他的臉變得削瘦、黝黑。
但是她還是一眼就能認出這個以前被打的鼻青臉腫的人。
彷彿是被廖玲盯得不好意思了，黃俊傑撓了下頭才終於說出了他一開始就想問的問題：「你怎麼會在這裏？」
廖玲將自己滿是血跡的手，在她的圍兜上好好地擦了擦。
但是早就已經乾涸的血液，就像羅布泊乾裂的土地一樣，手上一塊白、一塊黑紅，她擦了擦卻還是擦不幹凈。
見擦不幹凈，就不擦了，說道：「其實我父親是昆明人，在緬甸做些玉石生意。後來西南聯大也搬去了昆明，我就相當於回到了自己的家鄉。」
「但是戰爭打遍了整個中國，戰火也慢慢延伸了過來。我父親認為緬甸是英國人的地盤，日本應該不會打過來。所以帶着我們一家子逃來了緬甸躲避戰爭。我本來其實是不願意來的，但是拗不過我父親，就只好不情不願地來了。」
「但是沒想到，日本人最後還是打到了緬甸。」
「我們現在居住的地方就在同古。當戴將軍入城的時候組織了個華僑志願隊，我想都沒想就參加了，就成為了戰地護士，幫着醫護兵救治傷員。後面因為前線打仗，我就跟着來了皮尤鎮。」
「但沒想到在這裏碰到你！真的是緣分了！」
廖玲越說越激動，不由得握住了黃俊傑的手。
他被嚇了一跳。
剛想把手抽回去，但看到廖玲手上滿是乾涸的血跡。
「我也是沒想到，能在這裏碰到熟人。」
「但是這裏是前線，太危險了，你家人肯定會為了你擔心的。槍炮無眼，你還是小心點好，早點回同古城，相對安全點。」
廖玲聽完，緊緊盯着他的眼睛：「沒事！我不怕。」
「同為學生，連你都已經參軍了。我又有什麼理由，不幫着挽救你們的生命！」
「在說了，還有你們在前線浴血奮戰，我安心的很！」
這時，前線猛烈的炮聲又響了起來。
黃俊傑抽出了手，顯得有些緊張：「又打起來了，我該去外圍陣地駐守了。你注意安全。」
「嗯，你也是。」廖玲鬆開手回道。
剛向前走了一步，黃俊傑突然轉過身來。
「給你，洗洗手。」他解下了自己腰帶上的水壺，扔給廖玲。
廖玲雙手接住，笑着說：「謝謝。」
隨後，他就轉過身來，沒回頭徑直小跑出了救助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