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男孫，女孫
林小碗很是認真的將二嬸的房間地面掃乾淨了，生怕漏下一絲一毫，就怕到時候給二嬸機會將自己趕出去。
人在某種特定的環境裏，她就會害怕，害怕自己無家可歸，所以做這些沒有人教，可是她卻懂得。
二嬸送了客人回來，似乎心情還是不錯的，屋子裏喧嘩的聲音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只聽得裏面老嬸壓低了聲音似乎在和自己的妹妹說些什麼，二嬸看着老嬸家的門板，不屑的掀起唇角，在心裏狠狠呸了一聲，裝什麼犢子，有什麼害怕別人聽見的？
她完全忘記了，自己家來人的時候，似乎她也是這麼做的。
那句話怎麼說來着，挑別人的總是有，挑自己的就是沒有。
二嬸一句話也沒有對林小碗說，在她心裏，林小碗干這些那都是應當應分的，她不會從自己作為母親的角度去想，去想林小碗今年到底幾歲，也不會去想，今天到底是什麼日子。
廚房裏德空氣很冷，凜冽的寒意止不住的順着胳膊蔓延了出來，水是真的很冰，拔的手疼。
林小碗安靜的在廚房裏洗碗，往事破空而出，往年這時候她穿着新買的衣服，坐在屋子裏看着電視，爸爸媽媽在忙着準備禮物，想着是要去奶奶家了，還是要去姥姥家了，那些溫暖就在這樣的寒冷里和她面對面，靜靜的。
她自己很平靜，這是林小碗沒有想到的，她以為自己會哭，會怨恨，結果卻是這樣坦然的接受了下來。
林奶奶看着緊緊關閉的二媳婦兒家的門，三媳婦兒家的門也關着，她顛著小腳將林小碗拉進了屋子裏。
老太太裹過腳，所以腳走路一顛一顛的，看着像是挺不方便的，其實她自己都習慣了，那個年代也都那樣不裹腳的要麼是爹娘很是喜歡心疼的大家姑娘，要麼就是沒人管的，不然姑娘不裹腳會被人笑死的。
「你呀，自己有點眼力見。」
林奶奶推推林小碗的頭。
她並不是很喜歡林小碗，覺得林小碗笨，做做樣子就好了，誰也美指望她這麼大的一個孩子真的做點什麼，她就傻乎乎的站在廚房洗碗，別人進來串門看見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她虐待孩子呢。
林小碗漫不經心的低着頭，奶奶這麼推她就這麼是，她現在有什麼權利說不？
她是沒人要的孩子。
林小碗長得真是漂亮，知道不能哭，就只能笑，抬起頭看着奶奶，這個年紀已經生得奇美，微微一笑，笑時候眉目飛揚，林奶奶一愣，可是看見她酷似她媽媽的那雙眼睛，林奶奶就不解氣的一巴掌打了下去。
「沒良心的……」
林奶奶恨啊，一萬塊啊，要攢多久才會有？
可是方梅就那麼不要臉的收了，老大錢都給了媳婦兒，自己沒錢那肯定跑，這一切林奶奶都將責任推到了方梅的身上。
看着林小碗就氣不打一處來，一個丫頭蛋子，能幹什麼？
要是小子還好，這麼大點，什麼都不能幹，還要上學念書，哪裏來的錢啊？
這麼一想，剛才那一點憐惜瞬間都沒有了，恨不得將眼前的人千刀萬剮，可是偏偏這個人是姓了林的。
林小碗知道，姥姥家的人覺得自己的臉像是爸爸，所以討厭，奶奶家的人覺得自己的眼睛像是媽媽，所以也是討厭，所以得出的結論就是她林小碗就是一個討人厭的孩子，不是嗎？
她眼中瀰漫着傷悲，可是馬上收斂了起來。
她沒有資格好傷悲的。
對着林奶奶甜甜的一笑：「奶奶，我去洗碗了。」
林奶奶這次沒攔着她，不耐煩的揮着手，明明是過年也不讓自己過好，都是他們老方家害的。
林小碗出了屋子，聽着門被咣當一聲帶上了，外面因為是白天不可能電燈，所以有些黑，而且房子很是老舊，外面的大門要開着，因為說不上一會兒就誰來串門了，外面的風呼呼的往裏面刮，林小碗就站在開着大門的右側，裏面凸出來一塊，那塊就是廚房，三家的廚房都是在那裏，不到三平的地方。
林小碗站在門前，她抬起臉，看着外面，深呼吸一口氣，閉着眼睛，微笑，在微笑。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麼的情緒，彷彿昨日就在眼前，可是昨日又已經過去了，不同了。
她得小手凍得通紅，外面林和平和林立平抖了抖身上的雪，兩人今天還是為了林小碗出去的。
跟方家將林方平的事情都說了，方梅同意給林小碗出撫養費，可是方全在，一下子就揮了筷子，砸了飯桌，林立平本就是衝動的人，他都想揮拳頭了，可是林和平拉着他得手。
林和平看着方梅的方向，他的語氣很輕。
「嫂子，小碗是你生的，你要是不給，我們也拿你沒有辦法，畢竟現在大哥跑了，你自己想想吧。」
說完他們兩個下了樓，林立平一直嘴上就沒有消停，罵罵咧咧的，不是他摳門，而是他真的沒有那個條件去管林小碗。
孩子這麼大了，總要念書吧？
家裏就屬老大條件好，可是老大離婚，錢都給方梅了。
兩個人走了沒多遠，方梅追了下來，看樣子是哭過了，眼圈紅紅的，手裏拿着一千塊錢快速塞到林和平的手裏，她不敢給林立平，就是怕林立平給花了。
林立平覺得方梅太他媽的不是人了，就給一千塊，她以為他們是要飯的？
可是林和平覺得挺滿足的，至少方梅沒有拋棄林小碗不管，這樣就夠了。
孩子雖然小，可是該懂的也都懂了。
回到家，兩人看着林小碗站在廚房裏，林立平是覺得沒什麼，看了一眼，就推開自己的屋子走進去了。
林和平拿着毛巾將林小碗的手從水龍頭下面拉出來，用毛巾擦乾淨。
「不涼嘛？」
林小碗和林和平離的很近，她從來都沒有覺得二叔像是此刻這樣形象偉大，以前總覺得吧，二叔挺沒有本事的，因為總是被二嬸罵，二叔的身上帶着刺鼻的煙草味道，一聞就是便宜貨，很沖，可是林小碗卻覺得現在這個味道是最好聞的。
家裏里裏外外她也看明白了，只有二叔是真心的對她好。
她露出牙齒，笑着：「不涼的，二叔。」
林和平此刻最恨的人就是林方平，自己的大哥。
作為一個男人，怎麼能把自己的孩子扔下就跑了呢？
林和平把林小碗拉進屋子裏，二嬸明顯是在睡覺，聽見開門聲，睜開眼睛懶散的看向門口，然後眉毛挑了起來。
「明天帶小碗去買身好看的衣服吧。」
林小碗從二叔的家裏走出來，將門帶上還能聽見裏面二嬸尖銳的聲音，二嬸在吼，二叔繼續像是以往一樣的沉默，可是奇怪，這一刻林小碗卻不覺得她二叔窩囊了。
她覺得，有些人就是這樣的，他也不想這樣的。
推開奶奶的房門，林奶奶抱着林小帥在哄著，林小帥是老叔家的兒子，那時候爸爸媽媽還很恩愛的時候，媽媽對着爸爸瓮聲瓮氣的說着：「林小帥那就是老太太的老兒子……」
人們不是常說嘛，這個疼，就是老兒子大孫子。
可是大孫子偏偏是林小碗，是個丫頭片子，所以林奶奶不是很喜歡林小碗。
林小帥似乎對林小碗的頭髮很感興趣，伸手去抓。
「臟……」林奶奶張口就隨意說了一句。
其實她也是無心的，就是孩子抓什麼，家長有時候都會那樣的，隨便蹦出來一個字。
可是林小碗聽見心裏去了，她一直覺得自己臟，不臟怎麼會沒人要她呢？
安安靜靜的捧著一本書然後躲到自己的小床上一頁一頁看着。
林小碗很喜歡語文課，因為上語文課就好像是在上故事課。
林奶奶哄著林小帥，嘴裏說着哄著小孩子的話。
「奶奶的寶貝兒啊，你長大了要考大學，然後奶奶跟着你沾光好不好？」
林小帥不懂事的指著林小碗：「我姐呢？」
畢竟是小孩子，就算是大人怎麼說，林小帥心裏知道那個是姐姐，在心裏對林小碗還是有愛的。
林奶奶撇著嘴。
「你以為誰都能上大學啊？想上大學行啊，叫她媽給出學費……」
林小帥似懂非懂，學費是什麼？
是錢吧。
他抓着奶奶的脖子，看着林小碗的方向，姐姐的眼睛好漂亮，裏面像是有水霧一樣，一閃一閃的。
林小碗抓着自己手裏的書本，她試着去微笑，不能哭就只能笑，去笑。
林奶奶嘴裏唱着荒腔走板的歌曲，將林小帥抱在懷裏，哄著，拍著，對着林小帥笑着。
林小碗坐在小床上，慢慢抬起頭，那一幕就像是被無限拉長的電影鏡頭，黑白色的，那邊床上的兩個人就像是在表演，而她不過是看客，外面一點一點的太陽之光，影影灼灼的罩在林奶奶那張滿是皺紋的臉上。
林奶奶這輩子就沒享受過一天的福氣，自己嫁的人沒本事，生了三個兒子一樣沒本事，到現在還擠在一起。
光影流動着，一瞬間就像是一幕不會動的畫面，一切都停止了。
外面的陽光不強，一會兒有一會兒沒的，還有點陰天，可能是要下雪吧，陽光又出來了，兜著林小碗的臉散下來，散在她手裏的書本上，手裏的書本打開的位置是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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