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三千寵愛 (四)

第一回 三千寵愛 (四)

四、人心難測

四周一片迷濛,香寶茫茫然站在原地,不知身在何處。

「姐姐。」有人喊她。

「衛琴?衛琴,是你嗎?」香寶回頭,看到一襲紅衣的衛琴站在一片迷霧之中,看不真切。

「姐姐……」他遠遠地站著,輕輕喚她。聲音很輕很輕,但香寶卻能夠聽得清清楚楚,清楚得連她的心都被震得微微發疼。

霧氣似乎越來越大,撲天蓋地地湧來,衛琴的身影漸漸被霧氣覆蓋,香寶想上前拉他,卻發現自己寸步難行。她只能站在原地,看著衛琴在漫天的迷霧中微笑,那樣溫和的微笑。他明明在微笑,香寶卻彷彿在他的眼中看到一個小小的孩子正在孤獨地哭泣。

那個孤獨的孩子喜穿紅衣,因為紅色,是最熱鬧的顏色。

「我喜歡你。」他看著她,忽然說。

香寶瞪大眼睛,忍不住抬手抱緊雙臂,遍體發寒。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我是你的姐姐,我是你的親姐姐呀!

忽然,有一雙溫暖的手臂抱住她,將她帶入懷抱。是誰?是誰?香寶微微一顫,那樣溫暖的懷抱,該不會是……

「美人……」忽然,他低頭輕舔她的耳垂,陰魂不散的聲音徹底打消了香寶的幻想。修長的手指輕輕挑開她的衣服,香寶只感覺肩上微涼,緩緩回頭,便見他放大的臉龐向她壓來……

香寶一驚,猛地睜開雙眼。

是夢?

「起來!快起來!」一睜開眼睛,便見司香正站在她的榻前,手中抱著被褥,橫眉怒目的樣子。感覺到身上涼涼的,香寶一低頭,才發現自己的被褥全被那個小傢伙扯走了。

剛剛那個……是夢啊!

香寶微微低頭,開始自我檢討,居然做那種夢……算是春夢嗎?而且對象居然……居然是……

要是被那個傢伙知道……

香寶開始汗顏,開始顫抖,然後自我鄙視。

「還不起來?都什麼時候了!雲姬她們都已經在宮門口了!」司香受不了香寶如此遲鈍的模樣,大聲嚷嚷道。

香寶抬頭見他忿忿地漲紅了小臉,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不由得失笑,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那明明很可愛卻偏偏喜歡裝成熟的臉蛋。

「快點起來!」見她這樣,司香有些彆扭地扭轉頭,不太自然地咕噥道。

香寶嘿嘿笑著,起身披上外袍。

梓若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進來,手中托著水盆和洗漱用具,垂首站在一旁,戰戰兢兢的模樣,與平時判若兩人。

「快點幫著更衣梳頭啊!站在那裡幹什麼?」司香回頭不滿地大聲嚷嚷,「嗯……要穿窄袖的,方便騎馬,髮飾也要簡單一點,以免礙事……嗯,就這樣,快點啊!」他可愛地皺眉想了想,又道。

「是。」梓若忙不迭地答應了,上前幫著香寶梳妝。

見香寶更衣,司香負著雙手背過身去,一副小大人的模樣,香寶忍不住竊笑,比起他的不良老爹,司香小朋友可乖多了。

在司香的再三催促下,香寶終於及時趕到了宮門口。

「夫人姍姍來遲啊。」夫差笑道,一身明黃色的長袍在朝陽的照射下亮眼至極,長發高束,長長的髮絲在風中張狂飛揚。

香寶忙低頭請安,心裡卻忍不住嘀咕,這身打扮,他是要去打獵,還是要去比美?想象夫差大王站在一堆開屏的孔雀中間……香寶便忍不住竊竊地笑。

偷笑著,香寶忍不住抬眼偷覷他,卻不料被他含笑的眸子逮了個正著。香寶忙心虛地低下頭,腦中卻不禁想起夢中的場景,唉,如果那個夢被這傢伙知道了,肯定會被他笑死!

「西施夫人好大的架子,居然讓大王等著。」冷不丁地,一個聲音突兀地響起,不用抬頭,香寶便知道是雲姬。

只是……西施夫人?

香寶緩緩抬頭看向雲姬,既然她「失憶」了,那麼她的身份自然由他們來定,如今他們定給她的身份,仍然是西施嗎?

雲姬一襲白色的宮裝,香寶再看向她身後的幾名女子,華眉、鄭旦都在。華眉正有些擔心地看著她,鄭旦的神情依然冷冷的,在入吳的女子中,她們兩個姿容最為出色,看來夫差眼光倒是不差。看看大家都是身著宮裝,唯獨香寶……因為司香的建議,穿的這一身淡藍色窄袖裙裝,倒是顯得有些突兀了。

「夫人這般打扮,真是令寡人驚訝。」夫差的聲音不高不低地響起,「喜歡什麼馬,夫人儘管自己逃選。」他指了指一旁幾名侍童牽著的馬道。

香寶順著他的手看去,一樣都是馬,她哪裡知道好差。只是當中有一匹,四蹄踏雪,非常漂亮。香寶覺得這馬有些面熟,忍不住走上前,輕輕撫了撫它的耳朵。只見它微微甩了甩腦袋,耳朵動了動,香寶樂滋滋地從侍童手中拉過韁繩,牽著它走了出來。

「呃……」那侍童面色稍稍有些為難的樣子。

香寶不解地回頭,看到夫差正微微點頭,那小童才徹底放開那韁繩,任由香寶牽著。

「夫人真是好眼光呢。」夫差笑道。

看到他笑,香寶忍不住寒毛倒豎,嚇得幾乎想丟下那韁繩,拔腿便跑,因為每次這個傢伙沖她笑,一準沒好事。

「此馬是大王的戰馬。」一個聲音突然響起,香寶嚇了一跳,回頭一看,竟然是他!真是冤家路窄,站在夫差身後左側的護衛,竟然是那一日在園中被她撞見和雲姬糾纏的伍封!

香寶暗嘆,她莫不是跟姓伍的人都犯沖,伍子胥認準了她是禍水,幾次三番想置她於死地,如今又惹上他兒子伍封……

此時,伍封正看著她,眼中有著深深的警告。

驚訝過後,香寶忍不住彎了彎唇,看他眼底深處略帶驚慌的神情,想來他剛剛第一眼見到她時,定是嚇了好大一跳吧。會不會後悔當初沒有一劍殺了她呢?他應該沒有想到她便是那個在宮中被傳得沸沸揚揚的西施吧。

如果……他知道她不是啞巴……香寶皺了皺眉,在心裡嘆了好大一口氣,以後見到此人還是繞路走比較好。收回放在他身上的目光,香寶回頭看向那馬,原來是夫差的戰馬,那一日在夫椒山腳下與夫差共遇強盜時,他所騎的便是這匹馬吧,難怪有些眼熟。

「大王。」是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

是勾踐?

香寶回頭,果然,一身粗布衣服的勾踐正跪在夫差面前。他身側,是史連和范蠡,兩人都隨之跪下。香寶側頭,有些不忍。君已跪,臣又如何能不跪?縱然驕傲如史連、范蠡,此時也不得不對著吳王曲膝。

「嗯?越王有何事?」夫差揚眉,笑道。

一聲「越王」,極盡羞辱之能事。越王越王,越國的王,如今也跪倒在了他的面前。

「臣聽聞大王要外出狩獵,因臣一直感念大王對臣下的大恩,日夜思報,懇請大王准許臣下為大王牽馬,以示報答……」勾踐長長一拜,道。

「越王真是有心,如此勞煩了。」夫差俯視著此時一臉謙卑的勾踐,薄唇輕啟,指了指香寶道,「如此,扶夫人上馬吧。」

香寶愣住。

勾踐卻是神情自若地走到香寶面前,單膝著地。香寶低頭愣愣地看他,他始終低著頭,看不清他此時面上是什麼表情。許久,他抬起頭來:「請上馬。」看著香寶,他道,態度恭謹。

「越國復國之日,便是寡人迎你回來之時。」香寶耳邊忽然響起那一日他如誓言一般的話語。

香寶膽寒,若不是曾經聽他說過那樣的話,怎能想到他這般謙卑的態度下竟有著那樣的野心。懷抱著復國的希望,忍常人所不能忍,他……真是太可怕了。

「上馬吧。」低低地,他再度開口,用一種只有香寶和他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說道。

握著馬韁的手心微微汗濕,香寶踩著他的背,翻身上馬。那馬卻忽然發了狂,猛地抬起蹄子,香寶驚恐地瞪大眼睛,看著此時正垂首匍匐在馬下的勾踐。

「啊!」香寶忍不住尖叫起來,閉上眼睛不敢再去看。

一旁的史連身形剛動,卻被范蠡拉住。

千鈞一髮之刻,夫差揚唇,躍身上馬,坐到香寶身後,握著香寶緊緊抓著馬韁的手:「別怕,寡人在呢。」勒住馬韁,馬安靜了下來。勾踐被撞了一下,猛地向前撲倒,狠狠摔在地上,滿臉都是塵土,卻沒有大礙。

香寶很怕死地縮在夫差懷裡許久,才驚魂未定地緩緩睜開眼睛。

「哈哈哈……」夫差忍不住大笑起來,心情很是愉悅的樣子。

史連看向范蠡,心有餘悸,這是吳王的試探吧,若是剛才他冒然出手救主,此時怕反而害了君上的性命,這個喜怒無常的吳王,實在不容小覷。

范蠡的眼睛,一直安靜地注視著夫差懷中那個驚魂未定的女子,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握成拳。

史連微微皺了皺眉,上前想要扶起趴在地上的勾踐,卻被勾踐不著痕迹地推開了。他有些狼狽地自己緩緩爬了起來,臉上沾了灰塵,左邊臉頰上被劃了一道淺淺的傷痕,有顆顆細小的血珠滲出。

沒有再去戲弄勾踐,夫差揚唇,猛地揮了一鞭子,馬兒立刻揚起四蹄,箭一般沖了出去,他的寬袖長袍、高束的髮絲皆在風中飛揚,意氣紛發,張狂而耀眼。

伍封回頭看了一眼滿身狼狽的越王:「你們隨後跟上吧。」語罷,便揚鞭追著夫差而去。

香寶默默地坐在夫差身前,他明明知道這匹戰馬除了他無人能駕馭,卻依然讓勾踐來扶她上馬。勾踐有勾踐的野心,夫差有夫差的能耐,他們誰都不是省油的燈,卻偏偏為何拿她當磨心?

「很冷嗎?」感覺到香寶在微微發抖,夫差低頭看她。

聽到他的聲音,香寶下意識僵了僵。夫差沒有再開口,只是揚起披風將香寶裹住。

不一會兒,便到了一處密林。伍封揮手示意大家停下。

「在此安下營帳,稍作休憩,午膳過後再入林狩獵!」伍封揚聲道,隨即率先翻身下馬,單膝跪地,「請大王下馬。」

一旁隨後趕來的勾踐忙翻身下馬,雙膝跪倒,匍匐於夫差馬前:「請大王下馬。」

「有勞越王。」夫差微微揚眉,抬腳便踏在勾踐的背上。這一腳顯然踩得不輕,香寶看到勾踐額上滲出汗來。踏著越王的脊樑下馬,夫差竟然大搖大擺地轉身看向香寶:「夫人,寡人扶你下馬?」他笑得春風滿面,抬起雙臂,似是等著她撲入他懷中。

忽然又感覺到背後幾道殺人似的怨憤目光,香寶的嘴角忍不住隱隱開始抽搐,如果眼神可以殺死一個人的話,那麼她想她現在應該死了不下十次了,這個傢伙,非得讓她成為眾矢之的嗎?

忽然感覺到一道熟悉的目光,香寶微微側頭,是范蠡?他的眼中滿是隱忍的痛苦,苦得連香寶的心都微微酸澀起來。

「夫人?」夫差揚聲催促。

香寶在心裡輕嘆一聲,知道他這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了,只得轉身下馬,被他擁了個滿懷。

午膳是從宮中帶出來的乾糧,草草用過之後,大家便開始準備下午的狩獵。香寶一點胃口都沒有,只是坐著發獃。

「夫人,午膳難以下咽嗎?」夫差走到香寶身後,將她擁入懷中。

香寶微微側頭,知道掙扎也是徒勞,便也沒有推開他。

有時候,她真的不知道這個君王究竟在想什麼。在夫椒山下,她見過他殺人,帶著一種殘忍的美麗,彷彿用鮮血在天地間作畫;在吳營的時候,他是姬公子,她將他歸類為患難之交,忘記了他在夫椒山下殺人時的凄厲,甚至用他的佩劍……烤魚。

然而再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便是吳王夫差了。再之後,便是他古怪的條件,他居然將「迎娶范蠡心愛之人入吳為妃」當作了受降的條件。

一片混亂之後,她成了西施,范蠡的心愛之人西施……她背負著西施的名字入吳,來到他的身邊。

那麼他……他究竟在想什麼?是因為愛才之心,想用她來拉攏范蠡嗎?

「午膳是粗糙了點,寡人下午一定為夫人打只鹿來。」見香寶久久不答,夫差將臉頰湊到她耳邊輕輕廝磨著,緩緩道。

如此溫柔體貼,真是個可怕的傢伙,若是以前的她,一定早早地陷了進去。如此殘忍的溫柔……

她已不是以前的香寶,她見識過溫柔背後的殘酷,她七零八落的心已經再也經不起任何一點摧殘了。那樣刻骨銘心的痛苦,若是再經歷一次,她怕自己會灰飛煙滅,連渣子都不剩一點。

狩獵很快便開始了,伍封和一眾年輕的將領已經全副武裝,準備妥當。

「范將軍、史將軍,二位可願同往?」夫差騎在馬上,邀道。

「在下乃一介降臣,不敢與大王同往。」范蠡微微低頭,道。

史連亦低頭如此。

狹目微眯,夫差從勾踐手中接過弓箭,轉頭沖著香寶揚唇道:「夫人,等著寡人給你射頭鹿來!」語畢,夫差便率先策馬入林,眾人亦紛紛追隨。

「西施夫人真是深得大王寵愛呢。」目送夫差入林,雲姬笑著走到香寶身邊,身後還跟著幾名宮妃,將香寶團團圍住。

香寶一陣頭疼,眼看著餘下眾人紛紛各自坐下休憩整頓,盛水撿柴,準備晚上烤肉用,便尋了個借口避得遠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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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大夢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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