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人已逝,生者如斯

斯人已逝,生者如斯

清晨,亭瞳高揚,燥熱不堪的天氣卻有微風徐徐,兩人垂低眼眸,若有所思。一個電話到把兩人的思慮拉了回來。

「厭奚,我果然猜得不錯!」是寒萌的聲音,顯得倉促,蒼白,無力。

雷厭奚平靜的問道:「怎麼了?」

那頭突如其來的一聲哽咽倒讓走著的雷厭奚愣住了,白小戮便也停下腳步,望著她。寒萌說道:「第二個你,她的身子果然不行,總之,你能回來就盡量吧。我看她······也撐不了多久了······」

說著她的語氣漸小,隱約聽到抽泣的聲音。

寒萌是個很容易傷春悲秋,感同身受的人,不是說玻璃心,而是心太軟。這些年和著冷然東奔西跑,經歷世間百態,不知掉了多少眼淚,這次那個雷厭奚賠了她許久,與冷禾更是姐妹相稱,說要是突如其來就會死掉,論一個有著母愛的人都會於心不忍。

而這頭的雷厭奚沉默了許久,似乎是在安慰:「畢竟我才是本體,她這樣,可能是最好的結果吧?」表情依舊沒有任何起伏,但眼眸深處生出了一絲憐憫,轉而被熱風吹得煙消雲散。

兩人聊了一會兒便掛斷了電話,白小戮也大致知道了什麼,輕輕嘆氣。

新季到來,許多學生初轉新兵,離開了陰山,除柳清蓮與李岩海之外,剩下的八人白小戮去了羅馬,另外七人旅遊去了,還未回歸,便未在收學生,柳清蓮於室內養胎,李岩海也只收了十餘個學生。

這天,陰山,黛青色的天際愈發暗沉,忽然雲墨堆積成河,隨著響徹山間的紫電貫徹黑夜,便以排山倒海之勢圖卷襲來,開始泛起雨滴,驟然變快,傾瀉而下,交織斜插,形成一張寬闊無比的雨簾,鋪蓋山間。窗外一陣鋪天蓋地的大雨,席捲著山林,打進山下人們耕種的土地,形成多處泥濘。

門聲急促,李岩海緩緩打開房門,前方的學生滿臉殷紅,瞳孔放大,眼眸中含著恐懼,嘴唇顫抖著,雨水稀落在衣褲上,全身狼狽不堪,鞋底被泥濘包裹,踉蹌著,忽然撲倒在李岩海胸口。李岩海摟抱著他,說道:「怎麼回事?」

那人冰冷的身子依偎在他懷裡,顫抖著,哆嗦著,他道:「外······外面,直升機,同學們都死了,他們都死了······」他開始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神情恐懼到扭曲。抱著一個哭泣的大男人,李岩海感覺有些奇怪,但如現之際,是外面的直升機。

柳清蓮從另一間房內聽到外面的動靜,挺著肚子出來,皺著眉頭道:「怎麼了?」

尾音還未結束,只聽屋外螺旋槳轉動的轟鳴聲起,一陣明光透過窗戶刺來,很是耀眼,幾人下意識遮住眼睛,待明光過後,螺旋槳的聲音漸慢慢,漸清晰,待到聲音停止,直升機停在屋外。

裡面下來幾個虎背熊腰的大漢,他們身著銀盔,披肩帶甲,手拿步槍,從凄迷如煙的雨霧中走來。雨水淅淅瀝瀝,打在盔甲上冒起的銀光,使得盔甲看起來更犀利堅硬,那些人的眼神也自然更嚴肅冰冷,猶如閘中尺水裡更深邃的明珠。

柳清蓮也更嚴肅起來,瞳孔寒意大增。她厲聲道:「你們是誰?」

前方帶頭人說道:「新兵出營,陰山剩不了多少人,我們便來了,哪怕回不去!」語氣很重,想是知道自己回不去了,也要拚死,去完成一件對於他們很重要的事。

以前歹徒並不是不想來陰山圍剿,只怕寡不敵眾,而且目標各各強勁無比,都是世間少有的高手,現如今學生初入新兵,早已離開陰山,有幾位強中強的強手都出門遠遊,逍遙快活去了,只剩兩人和新收的十餘個學生留守,虎身在平陽,毫無辦法,若要硬上,那便是自討苦吃,該怎麼辦呢?

柳清蓮和李岩海細細想著,前方那幾人人狠話不多,高舉步槍直瞄三人額頭,李岩海懷裡的人直接昏去,索性還未開槍,那人繼續說道:「子彈是新造的,你們逃不掉,看在你們是尊者的份上,還有什麼遺言,儘快說吧。」

柳清蓮背起手,悄悄的從屁包里拿出手機,負在身後,憑藉記憶點開微信,先是給白小戮發了消息,又對寒萌發了消息,最後默默將手機放回包里。因為挺著肚子,纖細的手臂在背後做小動作,別人看著也只是她平靜的負著雙手罷了,自然發現不了什麼端倪。

涼雨沙沙落地,輕柔涼爽的微風帶來一絲溫潤的暖意,也無法掩蓋此時蕭瑟而又無比寂靜的格調,一切都那麼沉重,沉默,沉悶。明明還是春天,雨卻如此淅淅瀝瀝,如此蕭瑟,如此寂靜,實在匪夷所思,讓人不寒而慄。

雙方對視著,誰在對視誰,取決於他們自己,柳清蓮沉默了會兒,她說:「你應該知道些什麼,比如我老公殺不死之類的。」

「更何況,寒萌對於你們的葯有先天性抗性,這麼點人,葬送你們所要守護的人,不值!」不值說得斬釘截鐵,聲色凌厲,是為了讓對方三思,從而感到害怕。

那人說道:「或許他們根本不屬於人了,而且我說過,我哪怕回不去,也要做。至於守護需要守護的人,不知柳尊者該如何看待?」

柳清蓮說道:「你說。」

那人說道:「三十四年前的深秋,雨水如這般令人凜然,也是一夜之間,我的家人,便只剩我了,而造成這一點的,正是柳尊者您吶······哦!也或許,您老了,貴人多忘事,這麼點微不足道的事情,您又怎會記得。」

柳清蓮微蹙眉頭,說道:「先行惡,便以惡相待,那時我年輕氣盛,但不認為我做的是錯事,我現在唯一後悔的,竟是沒有發現還有你這麼個漏網之魚。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你卻自個找上門來了。」

那人大怒,他語氣變得急促,吼道:「錯事?你們違背自然規則,強行突破界限,有違人道!殺戮成性,死不悔改,您又有何顏面說我們先行惡事?你們一個個的,全他媽都不是人!」

柳清蓮望向門外的傾盆大雨,斂眉靜思,片刻后,她深吸口氣,說道:「人道,是誰批判的,誰來定這個規則,誰又有資格來定,來批判,這個問題,我想你很清楚。少數服多,自古以來的道理。你說自然規則,或許,人得以永生,也屬於自然的規則。」

「只不過不同於以前,現在,自然認為我們該進化了,那我們便該進化。我見過無數腥風血雨,見過無數悲歡離合,你來討我要說法,不如先去問問你那死去的親人,他們殺人時又何曾要過什麼說法。」

「他們殺的人,何嘗不是有著愛人,有著親朋好友,死前又何嘗沒有想過那無窮無盡的歡聲笑語,一切都是那麼完美,你們偏要打破這一完美的世界,你又有何顏面來指責我?你啊,終究活得太短了。」

那人說道:「那如果多數人,是錯的呢?」

柳清蓮說道:「幾十年前,上頭的老頭子們定製的人道主義便是多數人願意的,那是許多人夢寐以求又得以實現的,難道那些秉公的達官貴族是錯的嗎?有些時候,哪怕做錯事而後悔,也不要因為不做那件事而後悔,你懂嗎?」

她說得不無道理,但這樣反而讓那人更生氣,他齜牙咧嘴,異常生氣,隨後深吸口涼氣,說道:「正如你所說,所以我不希望不做這件事而感到後悔,死的是我的親人,我需要報仇。」

柳清蓮昧著良心說道:「報仇只是從心理上得到精神安慰,並無實際意義,你執意要報?」

那人說道:「嗯!時間不早了,再過會兒部隊想必就趕來了,還有什麼遺言,我的錄音筆會替你轉告給世界的。」

此時李岩海背上那被嚇昏過去的學生,說道:「遺言嗎?呵!想讓我們死,不可能。」說得斬釘截鐵。

陰山八大尊者是世間少有的強者,就連新一代強者都不能與之相比高下,八大尊者是強者中的佼佼者,這點那些歹徒不會不知,如若殺了他們其中一人,世界將會扭轉戰局。

那麼許多事情將會改變,最終的結果對於大多數人不會很好,反而很差。但那些歹徒現如今找到機會了,自然不會輕易罷休,定會竭盡全力,一絲希望都不會放過,只為了他們心中所信仰的自然界的道理。

然而,時間確實不多了,他們乍到陰山,自然是為了報仇,而這點貴州的官員不會不曉得,只是出兵緩慢,路途遙遠,還未到達,所以那些歹徒需要在軍隊警察來之前報仇,不然疑惑就不可能有機會,無論成敗與否,必死無疑,既然必死,那一定要成功,不然枉費了煞費苦心籌募了這麼久的計劃。

他們的命或許不重要,而尊者的就不一樣的,那是受萬人敬仰,至高無上的存在,性命價不可估,固然重要,所以,換命,只賺不虧。

那人隨著身後之人眼眸一凝,通過槍口瞄準三人,那人說道:「柳尊者懷孕了。」

李岩海和柳清蓮自然懂他的意思,李岩海說道:「你放過她們,有事沖我來!」說得斬釘截鐵,好像是抱有犧牲的氣勢。

那人說道:「殺我親友的是柳清蓮,我今兒不殺你,我要她。」

索性那群人還未進門,李岩海轉移話題道:「今天雨似乎有些大了,明明還是春天。」那人不明白他為何會這樣說,難道是因為恐懼而語無倫次了,還是因為恐懼而在說遺言呢?

報仇,大多是個自己或給報仇那人看的,然而要殺地位重中之重的人而報仇,如若不是給自己看,那必定要讓世界知道,要讓那些尊敬他的人而感到憤怒,為那人哀悼,卻又毫無他法,這是報仇的目的,而今日,那人報仇,不僅是為親友報,還要警示世人。

李岩海說雨的時候,眼神很嚴肅的望著那人的眼睛,隨後繼續說道:「你聽好了,我的遺言是······是希望,我死後······」那人細細聽著,眼神中生出憐憫,眉宇便被撫平,李岩海乘機關門,將門房鎖的死死的,隨即示意柳清蓮向深屋跑去。

剛過一間屋子,外面的門就被子彈掃開,彈藥內的毒藥噴散的滿屋都是,幾人進房,發現屋內三人早已逃之夭夭,齜牙咧嘴,領頭人大喝一聲:「搜!」隨即幾人分散,開始搜捕。

三人通過後門拿起柳清蓮的鋼刀逃到後山,溫泉被雨水激蕩起伏,濺起的水花像魚兒一般打落在周圍的草坪中。三人跑到徐海天的門房前,看著通往下山路的幽靜小道,毫不猶豫的下去了。看路的兩人心生凜然,是在想︰山下農民幾十戶,估計又是一夜血雨腥風吧,可憐,太可憐。

拖著胎兒腹,行動相對以前很緩慢,腹腔中傳來陣陣疼痛,似乎腹中胎兒也感覺到不好的徵兆,開始害怕,她咬牙切齒,跟著李岩海跑去。

疼痛愈發嚴重,她看著雨水擊打著露出的腳踝,上方的褲腳慢慢溢出一道殷紅,轉而被雨水擊散,不由感到害怕。

雨水氤氳朦朧中,看著鞋深陷泥濘,踩踏盪起的泥水不由覺得噁心,有些暈頭。身後之人不知穿的是什麼盔甲,跑得極快,前方逃跑的幾人隱約聽到他們叫囂的聲音了,柳清蓮不由覺得更噁心,腹腔中一陣翻雲覆雨,她含著口水,這似乎能讓腹腔好受些,呼吸微小但急促。

不過依舊咬牙切齒,眉頭緊皺,不說!

不能說······

身後轟鳴聲起,貫徹山林,黑風吹著前面的相思林,林里花飄,雨水擊點,一顆子彈劃破山路上空,朝柳清蓮飛來。

她們已經進入前方的相思林了,李岩海聞聲而動,將背上的學生放在樹旁,舜即向後轉身越過柳清蓮,接過柳清蓮手裡的鋼刀,刃從鞘出,手起刀落,他將子彈劈開,毒藥分散之際,迅速后側,一套連招行雲流水。

雨水瀰漫霧氣朦朧中,那些歹徒的身影漸行漸近,看不清五官,但盔甲在雨水中泛著強烈的銀光,愈發犀利,愈發冰冷,像要匍匐前進撕咬獵物的惡獸,恐怖如斯。但他們還未進入繁花似錦的相思林,也只是看到下面逃竄停下了的人的身影。

淡幽幽的花香在林中蕩漾瀰漫著,春雨濕了這片溫和優雅的花林,深了這些生機蓬勃的大樹,綠了這挺拔而起的青青草甸,很美,太美。春雨洗禮著這一代,彷彿今晚之後一切都會改變,變得美好······還是可怖?

若不是在逃命,她們絕不會奔跑,在這墨畫般的相思林里,聽雨,那一定是很舒服的。只可惜被人逼上刀山火海,陷入眾矢之的,便別無他法。

那些歹徒看到了她們,舉起數槍,劈里啪啦火花四濺,子彈不一飛出,亂射前方。李岩海揮舞著鋼刀,汗水與雨水融合,這股粘膩在肌肉上流淌著,改過的子彈飛得奇快,一般人很難招架得住,他的肌肉、神經已經開始顫動,開始疼痛,開始麻痹,終於,在快受不了的時候,前方的人停下的開火。

李岩海感覺到自己的肺腑喘息到撕裂,要炸開一樣,面色極差,胸腔及其痛苦,火力突然止息,他鬆了口氣,這一刻,翻過雨水侵染過的花香都不一樣,空氣是溫暖的,不像剛才那般及燥熱,又冰冷。

身體是燥熱的。

心卻像被玄鐵寒冰凍住一樣,就連跳動都那麼吃力。

在千鈞一髮之際,終於止息了,釋然了。他酸脹的肌肉使得他驟然單膝地跪,左手扶著膝蓋,右手緊捏著插入泥土的鋼刀的刀柄,喘著粗氣。他望了望背後的柳清蓮,低沉沙啞的說:「清蓮,你先走,等我解決完他們再來找你。」

剛才歇息了片即,柳清蓮腹痛緩和過來,眼裡泛著血絲,她說:「不可,你是我兄弟,不能讓你白白斷送自己,你也有家人,你走了,我如何交代。」

他奮力大吼道:「你不走,我們三個都得死,再說,我現在死不掉。」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他這樣想著。

此時,那些歹徒的五官清晰可見,雨水擊打著數人的盔甲,他們走進,再次抬起槍支,領頭人大喊道:「給我掃!」

林間驟然變得鋒利起來,這裡的雨水也愈發冰冷犀利,像冰刺一樣不偏不倚的刺入心頭,那般寒凍,讓眾人不禁打了下哆嗦。於是,隨著這般犀利,子彈破空襲來,如雨般刺向幾人。李岩海拼勁站起,再次舉起鋼刀揮砍,剛緩和一下的肌肉又開始酸痛起來。

他沙啞著說道:「清蓮······我本是孤兒,後來有了你們,那件事,歷歷在目,就在昨日一樣,小戮把我踢下暗道,還在強忍著極大的痛苦救我們,他給了我現在,我現在,來替他守護你們,好嗎?」

聲音很沙啞,愈發小聲,似乎剛才震破了嗓子,含著一口鮮血,但語氣是那般溫柔,那般慈祥。

柳清蓮依然記得他說的事,也記得白小戮在喪親之前他是最冰冷沉默的那個男人,也很禁慾。她眼眶濕潤了起來,痛苦的濡濕在眼眸邊翻湧,卻遲遲落不下來,想是經歷的太多,已經哭不出來了。

李岩海頓了頓,手還在持續揮舞著鋼刀,他含淚說道:「替我照顧好戴越,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他,做事沒大沒小,拜託······了。」說完,他奮力大吼,像是一條勇猛無比的惡龍,揮著鋼刀像前衝去。

雨越下越大,大到雨水激起的漣漪都有三尺高,大到氤氳朦朧中,那個奮勇的男人的身影已經模糊不清。柳清蓮顫抖著,她咬牙說道:「岩海,此仇······我就算粉身碎骨也給你報回,等我······」

說完轉身背起暈過去的學生接著跑下山去,不久便到了山下,一片片殷紅血腥,散發著骯髒的惡臭,山下的農戶早已被洗刷殆盡,還是那句話。

可憐,太可憐。

狐媚般的眼角含著怒火,立誓要把這群歹徒扼殺殆盡,去給死去的親朋陪葬。柳清蓮背著的學生醒來,低眸看著這如白皙花瓣般的脖頸,咽了下口水。

柳清蓮便知道他已醒來,腳踏泥濘,春雨淅瀝,花瓣從山間飄到山下,途中還不忘倚著風欣賞著山裡的一草一木,以及那被腥紅侵染了的土地,房屋。

心頭一顫,她知道他死了,是為了捨命救她,那個陪她出生入死的兄弟死了,八個兄弟姐妹少了一個,那便不完整了,他們殺了一條命也沒碰過的李尊者,是那群不要臉的歹徒無辜葬送一條人命,他不是普通人,他是世人所敬仰歌頌的李尊者,而那群歹徒不以為然,依然決然追殺著正在逃命的柳清蓮。

柳清蓮不敢想象李岩海死前的憤怒與痛苦,她只想著。

柳姨在啊戮沉睡期間已經離開了我,現在,又消失了一個好兄弟······

腹部不知何時又開始震痛,胃裡翻湧,開始想要嘔吐,背上的學生看出了她起色不太好,開口說道:「柳老師,我可以跑的,雖然沒你快。」

柳清蓮實在難受,便將他放了下來,強顏歡笑道:「你快跑,現在出了山路,很容易被發現,我斷後。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那人皺著眉頭,說道:「我叫繆悅卿······怎麼可以丟下您一個人呢?」長得清秀,身材看起來瘦小,但卻符合做那偷雞摸狗,難得見光的工作,所以李岩海平常很看好他,他也毅力堅強,每日刻苦。

柳清蓮摸了摸他的頭髮,淺笑道:「嗯!是個好名字。不過你要知道,我可比白虎都還厲害呢!不會有事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呸呸!是一定。」她胸有成竹,笑容極具誘惑力,那人轉而露出粲然的笑容,他說:「好!」

看著那學生漸行漸遠的奔跑著的身影,柳清蓮嘆了口氣,有些鬆懈,又有幾分悲哀。

繆悅卿才剛走沒多久,後面追趕的歹徒的身影就顯現了,他們不比新人類,開始喘息,便坐在那頭,拿著槍支瞄著這邊,一顆子彈從發間穿過,落下幾根青絲,隨風飄飄然了,她又忍著腹痛奔跑起來。

可惡,我濯濯白蓮,豈會葬送在你們手裡,可笑!

越想越發不甘心,可還是在持續奔跑,那群凡人已經完全跑不動了,只能就此作罷,一個個喘著粗氣,齜牙咧嘴,悶憤不甘的表情盡數寫在臉上,肺腑像是要裂開一樣的疼痛。

突然,腹部一陣跳動,裡面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跳動,疼痛無比,眼淚不知何時悄然落下,她沒有管,依靠著石壁進入另一片竹林,找到裡面最深處,依靠著一根粗壯挺拔的青竹坐下,面色泛白,汗水和雨水已經浸濕了衣褲,還是喘著微弱而急促的氣息。

她感覺快不行了,掰下旁邊初出茅廬的竹筍,從包里掏出白小戮懲罰學生時留下的藥水,均勻塗抹在上面,拿著竹筍,拉起濕透的衣服,嘴咬著衣服,不讓它落下去,便露出白皙的胖肚。

竹尖在小腹上方壓出一道青青的刻印,她含著有些恐懼的淚水,腹痛難忍,她咬牙切齒,整個人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隨著一道皮肉撕裂的疼痛,外表皮被割開一道十厘米的傷口,鮮血流出,幾秒后又止息,藥水舜即黏在傷口上,細胞邊分裂邊癒合,疼癢難忍,但她依舊緊咬著牙不說話。

慢慢慢慢的,小心翼翼的,一豎一豎,薄薄的劃開皮肉,手上全是可怖的腥紅,青碧的竹筍已經被那殷紅渲染,恐怖至極。

她······要給自己怕刨婦產!

雲墨四散,春雨洗禮過的地方蕩漾起了一絲清清的幽香,銀白的曙光慢慢濺起,劃破這孤寂冰冷的黑暗,那躲在雲墨后得班輪皓月羞澀的露出笑容,酡羞望著濁濁紅塵,似乎實在注視著這個不幸的女人。

春雨停了。

彷彿一切都禁止了,竹林里的飄落著的竹葉早已落下,那過後的蕭瑟氣息卻久久不散,相思林中花瓣隨著花粉也融入泥濘,準備在泛起新的生命,唯獨她,還在焚膏繼晷般的準備接待著腹腔中初露頭角的新生命,又是新的一代。

······

血淋淋的新生兒抱在懷中,她終於流露處笑容,卻還在流著淚,眼目飄然,頃刻間似乎裝著興奮,激動,平靜下來,眼神中裝滿了初為人母的慈祥,隨後掰下另一根竹筍,刮掉負在那已經血肉模糊的上面的兩層肉,那肉負著藥水,將肉颳去,其餘的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神情轉而搖曳,如釋重負。

正可謂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此時,寒萌和繆悅卿到了陰山腳下,發現房屋前全是鮮血,軍隊正在打理這裡,幾個人押著那幾名歹徒過來,指揮官說道:「寒小姐······李尊者他······他犧牲了,屍體·····化成爛泥了······柳尊者應該還在附近,我們還在找。」

話語及其壓抑,軍人也憤怒,人民自然憤怒,寒萌內心凜然,而繆悅卿直接癱坐在地上,提起的那顆心凍成了冰碎了,他怔住,眼淚不知何時悄然落下,滴滴答答,寒萌趕緊打電話,一邊還朝著遠處的房屋跑去。

柳清蓮接起電話,沙啞低沉的聲音依舊便更有磁性,她說:「萌萌······竹······竹林深處。」

寒萌焦急的說道:「媽媽您先別掛,等我。」

聽著她沙啞低沉的聲音,想必是經歷了什麼極其痛苦的事情,更心急如焚了。

手機屏幕都被寒萌給捏到裂開,索性沒有關機,還好,指尖早已緊成了玉色,焦急的臉龐泛著潤紅,她奔跑著,不過幾分,便找到了柳清蓮。

望著她懷裡那血淋淋的小孩,忍不住大哭起來,嗓子模糊不清,她說:「媽媽你怎麼這麼傻,爸爸要是知道了又要犯病了。」

提到白小戮,柳清蓮淡笑著溫柔的道:「哭什麼?我這不沒事嘛!不讓他知道不就行了。」

玩笑的話讓寒萌哭笑不得,笑著,依舊留著淚,溫馨,如釋負重的眼淚,粲然的笑著,嘩然的哭著,然後輕輕的摟抱著她的脖頸。

但是,你怎麼這麼傻,怎麼能······這麼傻······

「萌萌,你看,你妹妹像啊戮一樣可愛。」柳清蓮笑道,笑得很酸澀,很苦悶。

寒萌,接過那個血淋淋的嬰兒,說道:「也像您一樣美麗。」

寒萌從屁包里拿出紙巾輕輕擦拭著嬰兒的身體,擦過後,上面還是有斑駁血跡,已經沾染肉體,寒萌便將紙巾揉成一坨,找一顆竹子搖了搖,上面的雨水打落在她的髮鬢間,雨水從額頭流至下顎,慢慢低落鬆軟的泥土,也同樣浸濕了那團紙巾。

她在接過嬰兒,細細的,小心翼翼的,溫柔的給自己這嬌小的妹妹擦拭著,大到圓滑的屁股,細到耳朵輪廓,慢慢的,那白皙如瓷的肌膚便浴血重生。

女嬰不知為何,生下來一陣嚎啕大哭,可過不了多久撕心裂肺的哭聲就戛然而止,只是痴痴的瞪著眼睛看著眼前溫柔的人。

想是她太溫柔,讓人哭不出來吧。

寒萌將嬰兒給柳清蓮,說道:「部隊就在前方,我們快過去吧。」柳清蓮點頭后兩人快步行去。

途中兩人不停的挑逗著這個可愛的嬰兒,像個瓷娃娃一樣。兩人一路歡聲笑語,讓那個安逸的躺在柳清蓮懷裡的嬰兒也跟著笑了起來。兩人走出竹林,眾人望著她們,以及那名剛誕生的嬰兒。

軍人便更憤怒了,又很欣慰,除了那幾名歹徒,其餘的人都閃爍著淚花,柳清蓮站在軍官明前,說道:「軍人眼裡不能有眼淚,會看不清敵人和戰友的。」玩笑話卻又那麼嚴肅,那名軍官及後面的士兵紛紛敬禮。

繆悅卿踉蹌著站起來,他跑過來看著那名嬰兒,就止不住的哇哇大哭,哭得撕心裂肺,看起來很委屈的樣子,柳清蓮將嬰兒給寒萌抱著,眼帘輕扇,拍著繆悅卿的肩膀說道:「好好訓練,你同學的仇,你老師的仇,也是我兄弟的仇,會報的,一定!」

那人強行止住眼淚,和部隊一樣,眼裡依舊翻湧著淚花,止住不讓它流出,繆悅卿聽她說完,這春雨後的暖意,便隨那雨過天晴后的暖陽一步照入心田,給那原本寒天凍地的心投入一絲溫暖。

那名士官朝後面的一個軍人招招手,只見那名軍人拿著殷紅而又漸冒著銀光的鋼刀走上來,柳清蓮拿起鋼刀,將刀叢刀鞘中拔出,上面的血跡已經干透,深深的粘連在刀傷的每一處刻印,她又將刀合攏,垂眉默哀,深吸口涼氣,在想著︰現在就給你報仇!

隨後走到那群被銬住的歹徒面前,凶神惡煞的望著他們,欲要把他們啃食殆盡,讓他們灰飛煙滅,還遠遠不夠。她最後減息斂眉,平靜的道:「岩海他······吃過肉,但不殺豬,更別說人了,對他來說,除了自然需求,命,是很重要的。」

「呵!我有時候懷疑他都要出家了。他是我們八個當中最不起眼,也是最弱的一個,但是他震正直,專一,昨夜一場雨,竟帶走了這麼美好的一條人命。」

「他明明做事勤勤懇懇,任勞任怨,雖然很直,但是待人溫和,是我們八個當中最值得世人所讚揚的,可是你們,偏偏殺了他!就因為他最弱,就因為那······莫須有的自然道理,你們自詡的道理!?」

那些歹徒瞪大瞳孔,啞口無言,怔怔的看著她。

她回眸望了望寒萌懷裡的嬰兒,又轉回來,平靜的說道:」你們殺我,我不覺得稀奇,甚至覺得理所當然,東院的理所當然,新紀元的理所當然,身為一個人殺了千萬條性命的理所當然。」

「但我還不想死,就因為我不想死,你們就拿一個無辜的人開刀,現在居然連完整的屍體都沒有。你們殺人前又何嘗問過你們那自詡的道理,它同意嗎?那個道理是你們定的,然後肆無忌憚的做自己想做的事,卻不徵求公眾的意見。」

她又深吸口氣,問道:「告訴我,你們的據點。」

柳清蓮需要攻破對面的自尊心,降低他們的心理防線,讓他們感到羞恥,從而問問題會簡單許多。

那些歹徒卻實是不敢見人,領頭人低聲說道:「原來,是我們錯了嗎?您就這麼確信我會告訴你?」

柳清蓮胸有成竹道:「你會!」

那人說道:「據點有很多個,我所在的據點,就在羅馬,其他人的據點我並不清楚。」尾音還未結束,柳清蓮便手起刀落,快刀斬亂麻,霎時間,鮮紅的血液噴得周圍得人衣褲上到處都是,嚇得後面的幾名歹徒噤若寒蟬。

寒萌下意識捂住嬰兒的眼睛,柳清蓮隨後細細的看著刀尖滴落著的腥紅,看著銀刃上的血液反射著自己的臉頰,是那樣的平靜,令人心悸,她說道:「你們老大供出據點,理應帶你們去做幾年牢,在注射新葯,這是工作,但你們殺了我兄弟,我解決你們,那便是本分,我無錯。」

「報仇······是有實際意義的,因為,他真在天上看著呢。」她柔笑道,眼目碧波漾起,似乎李岩海正細細的品著這句話。前面的歹徒早已是瞠目接受。

感情是自己真的活太短。然而,也長不了了。

剛說完,濕地上滿目腥紅,可怖至極,那些部隊不由的咽了下口水,抿了抿唇。

······

她隨著部隊再次順著昨夜逃離的路走上陰山走進相思林,春雨後的芬芳撲鼻而來,順著泥濘走上去,聞著一處噁心的腥甜,混合著花朵綻放的清香有種說不出的怪味。

柳清蓮俯下身子慢慢蹲了下來,看到那一攤華為血水融入泥土的泥濘,萬般情緒從臉上劃過,最後只剩不甘,還包含著憤怒,最後低聲說道:「世界會回復以往的平靜的······就在這裡立碑吧!」

繆悅卿長磕而下,咬牙切齒,淚水止不住的往外涌,恨不得一頭摘進泥土中。

柳清蓮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你老師逝世了,你就當我的學生吧!」那人跪坐著望著她,點了點頭。後面的軍隊向這片雨水血水浸染過的土地敬禮后,默哀的走了。

柳清蓮抬頭看向天上那輪金燦燦的太陽,心想:啊戮,岩海犧牲了,你什麼時候回來?

此時在羅馬。

兩人還差些距離才能進羅馬,空氣愈發燥熱,熱到骨子裡,河水冒著縷縷白煙,白小戮手遮住額頭太眸望了望藍天,嘆了口氣。

雷厭奚問道:「聽說白尊者也有個姐姐,在新人類出現之前比你好看多了。」

白小戮又嘆了口氣,說道:「確實,兒時她對我很好,後來長大了,各自的看法,生活將我們拉遠了,雖然偶爾打打招呼,聊聊天,確不像小時候那般天真,只不過······哎!」

白小戮至今還記得往年歲月間快成年的姐姐,為了和她搭上話想了許多辦法,直到去了北京,就幾乎沒見上面了,她的面孔依然沒有被時間的長流洗刷,清澈透亮的眼眸依然歷歷在目。

後來住入東院不久后得知姐姐注射新葯的事,又和她見了一面,這次,他們聊了許多,聊了白小戮去高中的事情,聊了他頭疼發病的事情,聊到姐姐考入了廈門大學,聊到了柳清蓮是他未來老婆。

聊了許多,小到那時他問姐姐昨夜吃什麼,大到那時姐姐問他未來人生規劃。

那夜,星空格外絢爛,流竄的星子在兩人眼眸中搖曳,燒烤店外的街道燈火闌珊。

分離時,她姐姐的最後一句話是:「可能是老姐長大了吧!所以有很多感慨想對你說,你是我唯一的弟弟,我作為一個姐姐,在你成長的路上也要幫助你更好的長大。以前我們關係真的很好,但人總要學著長大。」

「可能有些道理你也懂但可能自己會做不到,雖然你現在也不小了,但以後有什麼事都可以更我說,我們這一家子人好像都不太善於表達,所以我們兩個一天要去改變啊。快休息吧,姐愛你!」

這是他姐姐生前最後對他說的話,那句「姐愛你」依然在腦海深處回蕩,很隨意,是作為他姐姐的隨意,很溫柔,是作為他姐姐的溫柔,很感慨,是作為他姐姐的感慨。

到最後,他也不敢想象家人死亡時眼中的恐懼與憤恨。

那句回給姐姐的話到最後也沒有勇氣說出。

那句--

我也愛你,我的姐姐······

他想著,沉默了許久,平靜的說道:「小時候我還以為長大了能和姐姐結婚,是我太不懂事了。或許,喜歡上清蓮,有一部分是她的原因吧。」

雷厭奚說道:「厭昊他······也說過長大了要娶我,那時我差些笑出來。讓他失望了。」

白小戮說道:「他平時嘻嘻哈哈,也壓抑著許多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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濯蓮與白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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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人已逝,生者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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