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看見了嗎(完)

第六章 看見了嗎(完)

莫北抖開浴巾,把趙媛媛包住往肩上一扛,打開門走了出去。

唐頌那輛黑撲撲的車停在宿舍樓下,警車太招惹視線,他在校外就下了車。

他看着宿舍大門,半晌沒人出來,倒是宿管阿姨頻頻轉頭,警惕地打量着他。

耳邊突然傳來莫北的聲音:「你往前開,到樹蔭底下去。」

周圍並沒有莫北的身影,他嗯了聲,若無其事地上車往前開到一處沒什麼人的地方。

等了幾分鐘,車窗被人輕輕敲了兩下,莫北攬著趙媛媛的腰站在車外,她刻意用身體擋了一些視線,看起來就像是一對黏糊糊抱在一起的小情侶。

唐頌下車打開後座車門,把趙媛媛塞進去。

「你……」感謝的話聽起來過於客套生疏,他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視線下移,看到了那根包起來的手指,「手怎麼了?」

「沒事。」莫北把手揣進褲兜里,朝着車裏的趙媛媛抬了下下巴,「人給你了,我就回去了。」

他順着氛圍往下接:「謝謝,有空請你吃飯。」

莫北朝着他笑了下,略有些銳氣眼睛微微彎起來。

她其實不像表面那麼冷淡,笑的時候很多,與不笑時是完全不同的樣子,好像懸崖上孤高的鷹降落凡間,變成了一隻溫順美麗的燕子。

只是燕子卻終究要掉過頭要飛入天際,即將回到無煙無火無人跡的高山。

他突然升起一種無法被壓制的惶恐,鬼使神差地叫住了她:「第三個人找到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莫北疑惑地看着他:「可以看?合適嗎?」

十點之後,氣溫上升,然而高牆之內,所有與外界有關的都被隔絕在泥石外。

審訊室里光線昏暗,只有一盞白熾燈懸在桌子上,燈光冷白,四角黑暗,映襯出一種森冷的觀感。牆壁的塗層光滑細膩,將戶外的熱流阻隔得乾乾淨淨。

莫北站在大窗子外面,能看見審訊室里的全貌。

同樣是四十多歲的一個男人,體格壯碩,頭髮理得貼近頭皮,皮膚黝黑髮亮,穿着一件灰色的背心,兩條粗壯的胳膊架在桌面上,有一搭沒一搭地玩着手指。

「我都說了,她自己跳下去的,怎麼叫我殺了她?」

楊志明不知道是看了什麼不靠譜的法律小科普,極不配合且姿態囂張。

「玩玩而已嘛,我們又不打算對她幹什麼?你情我願的事情,誰知道她突然發了瘋一樣衝到河裏去了……」楊志明歪著頭訴說着,突然煞有其事地喊起來,「她是不是有病?誒我要去醫院,我要檢查一下。」

「安靜!」審問的警察喝了聲,「現在問你,你是怎麼認識趙媛媛的?為什麼你們四人會在一起?你和劉清明李信是什麼關係?」

楊志明哼了聲,胸膛誇張地抖了一下,往後靠在椅背上:「你問這麼多問題,我要回答哪個?」

「先說趙媛媛。」

「她呀?酒吧認識的,一個女人大半夜穿得花里胡哨在外面喝酒,能是什麼正經人。」他不屑地撇嘴,「小嘴叭叭叭可能說了,我問她要不要一起吃個宵夜,她就去了,問能不能叫兩個朋友,她也沒拒絕啊。臭不要臉的到了地方倒是立起牌坊來了……」

趙媛媛不知道吃的是什麼宵夜,被楊志明帶到了江邊才覺得不妙。

楊志明想起那女人跪在地上求:「這裏太髒了……太髒了,我們去賓館……去酒店,我付錢,我可以付錢的……」

她想盡辦法為自己謀求生機。

「還嫌臟呢!呸……」他偏頭啐了一口,「該爽不還是爽了……」

問話的警察憋着火,咬了咬牙,語氣晦澀:「你和李信以及劉清明是什麼關係?」

「劉清明他就是個孬蛋!」他似乎很看不慣劉清明,譏諷地哼了聲,「我們是老鄉,他靠着老婆丈人發了家,什麼都聽老婆的,讓他八點回家不敢多一分鐘。我以為他怕老婆……」

他想起了什麼,突然笑了:「我以為他怕老婆,結果他是不行,膽子就針尖那麼大,就會用煙頭……指不定煙頭都比他大。」

「那李信呢?」

「李信?以前一個工地上的,他比劉清明有意思,會玩,可惜病了……」

審訊室內外充斥着圍觀者的憤怒與當事者不屑,塵埃似的填在空氣里,乾燥細碎,讓人無法呼吸。

莫北退了幾步,開門出去了。

走廊拐角有一面窗,能看得見遠處的灃江。

唐頌跟着出來,在她背後默默站了許久:「在想什麼?」

想趙媛媛。

趙媛媛孤注一擲地要報仇。

趙媛媛被她扣着手腕壓在地上。

「憑什麼——」趙媛媛掙脫不開,滿屋涌動的黑霧等待着不計後果的行動,她絕望又無助。

莫北發現她口中的牙都不再是完整的,被某些人的私慾撬掉了。被壓住的雙手指甲斷裂不斷地抓着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音。

「憑什麼?憑什麼?」趙媛媛不斷重複著,撕心裂肺地吼叫,訴說着自己遭受到的不公。

她本不該遭受這些,年輕的女人有美好明亮的未來,卻因為她自己都不明白的原因戛然而止了。

憑什麼受到傷害的是無辜的人?

憑什麼死掉的是無辜的人?

憑什麼那些作惡的人在收到保護?

憑什麼身為弱者與受害者的她要被打壓?

她一聲聲地質問著,莫北沉默著聽,感受着空氣中的憤怒與絕望。

許久,莫北才開口:「我也不知道。」

趙媛媛安靜下來,眼球轉動,緊緊盯着她。

「我也不知道憑什麼……」莫北不知該怎麼安撫底下郁躁的靈魂,只能讓聲音變得很輕,顯得親切一些,「反正,都結束了。」

「哈……」趙媛媛發出一聲響,她實在笑不出來,僵硬的臉使得她做不出多餘的表情,枯死的淚腺也不再能分泌液體。

她揚起頭顱,莫北沒有感受到她的釋然。

但她揚起了頭。

她的脖頸上纏繞着一條蛛絲一樣的細線,緊緊地勒進肉里。

「放我走吧……」

莫北不知道那是什麼,伸手摸了上去,在指尖觸摸到冰涼的皮膚時,她聽見耳邊響起一聲輕微的,髮絲崩斷的聲音。

細線不見了,莫北的食指尖被割了個口子,血液蜂湧。

趙媛媛靜靜地躺在地上,髮絲間的眼球朝向天花板,終究是帶着苦痛離開了。

她回頭看了眼唐頌,輕聲說:「難怪劉清明總說不是他,原來趙媛媛是自己跳的河……」

他靠在對面的牆上,盯着她看:「就想了這個?」

「你以為我會想什麼?」她挑眉,淡淡地說出某些極具個人情緒化的觀點,「比如他們作了惡就應該就地正法?我應該支持趙媛媛以牙還牙?如果我晚一點制伏趙媛媛,裏面那個渣渣過不了多久也要遭到報應,現在這樣太便宜他了?」

她嘴上說着這些話,卻始終像個旁觀者,冷靜又理智,並不發表任何有關於自身情緒產生的論述。

「沒有,」他搖搖頭,「你不是這樣的人,我只是擔心你難受。」

莫北沉默著沒有接話。

她覺得難受,也不值,她卻又沒那麼難受。

她能分得很清楚,那些壓得她喘不過氣的情緒,並不屬於她自己,她生產不出這樣茂盛的情感。

她知道唐頌想要說什麼,這個人總是能猜到很多東西,卻點到即止,把人不上不下地吊著,落不到實地,讓人心慌,又不會覺得冒犯。

使得莫北總想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腦都倒給他,又被他輕飄飄的改話題給堵回去。

「餓不餓?要不要去吃飯?」唐頌打斷了她的思緒。

「餓,」她點點頭,「你有時間吃飯?」

「沒時間,」唐頌笑笑,「不過飯還是要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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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屆厲鬼不好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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