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看見了嗎(4)

第四章 看見了嗎(4)

方昕梓被櫃門開合的聲音吵醒,迷迷糊糊揉了好幾遍眼睛,才探頭去看了一眼。

莫北桌上的小枱燈被壓向桌面,從縫隙里透出一點光,她看見莫北雙手繞在背後扯束胸的抽繩,手法粗暴,最後一扯大概力氣用大了,腰不自然地頂了下。

看得方昕梓跟着忍不住覺得肋骨疼。

「……北哥真漢子,對自己下手都這麼狠。」方昕梓咕噥著倒回枕頭裏。

莫北聽見了,往這邊瞥了一眼,抓起手機出了寢室,卡著最後幾分鐘跑出宿舍大門。

宿管阿姨剛檢查了水房,正準備關門,就看見個背影幾步跨下台階,她忙追過去:「哎——小同學,你要去哪裏呀?無故外出夜不歸宿是要記過的啊……」

路上的情形比莫北想像的要糟糕一些,下了兩個多小時雨,路邊有水流匯聚起來,趙媛媛留下的泥漿只剩一條條黃色的水線。

好在還能分辨大致方向。

莫北滑着手機屏幕開電筒,誰知燈沒亮,倒是先冒出來個人的聲音。

「你現在在哪裏……」

莫北低頭一看,好幾個未接電話,她手機夜裏一貫靜音,唐頌也是有耐心一直在打,誤打誤撞被接通了。

「幹什麼?」

「……」還挺沖,唐頌氣樂了,「在原地等我,我過來接你。」

莫北愣了一下:「一會兒要再下雨人可就涼了……」

唐頌似乎在拿鑰匙,叮叮噹噹的,聞言也沒急:「你抬頭看看天吧,星星都出來了,暫時沒雨,在那裏等我。」

莫北尋了個枝葉空隙處抬頭看,只看得見一片黑。

行叭。

你說有就有吧。

她說了自己的方位,移到路燈底下站着,九月之後晚風見涼,尤其下過雨後,一絲絲小風颳得肉緊。

出來時只知道時間急,忘了換條長褲,露在外面的腿被風吹了幾個來回,肉眼可見地開始發紫。

拖鞋裏好像還進了小石子。

唐頌開着車,遠遠地就看見她抱着胳膊站在路燈下,一條腿舉得老高還猛晃腳丫。

這就是撩大腿攔車法?怎麼這麼不正經?

還挺長……

他搖下車窗:「上來?」

「不行,」她搖搖頭,「痕迹很淡,在車上看不見。」

為了方便說話,她把腰彎了下來靠近車窗,唐頌看見她肩膀和頭髮濕了一大片,軟趴趴地貼在皮膚上。

雨雖然停了,樹葉上總有水滴落下來,她一路走過來,被打到不少。

唐頌看了看兩邊,左前是教師宿舍,還有幾個車位空着。

他把車停進去,下來時手裏拿了件外套。

「穿起來,別感冒了。」

他衣服太大了,尤其是肩廓,袖子直接能蓋住整隻手,她索性也不拉拉鏈,把兩片衣襟扯在一起,繼續抱着胳膊,舉着手機照路。

唐頌跟在一旁想了又想,指著路燈問:「就這打光條件還得用手電筒?」

莫北要笑不笑地看了他一眼:「可憐可憐孩子吧,夜盲也不是我想要的。」

夜裏看不太清楚,她的眼睛不是同一種顏色,右眼很黑,要把什麼都吸進去,幾乎與瞳孔混在一起,左眼卻是淺淺的黃,像一汪蜂蜜。

虹膜異色症,在一定程度上是會影響到視覺系統。

一個人能看得見別人看不見的,卻在夜裏失去基本的視物能力,也不知道是好還是壞。

莫北走着走着,總覺得唐頌消沉得有些不對勁,回頭看着他:「你想到哪裏去了?」

唐頌倒是沒想到哪裏,可看她這個樣子,又想逗逗她:「你的眼睛,就是傳說中陰陽眼的標配嗎?」

莫北的表情終於出現了些變化,不敢置信裏帶着些對智障的嘲諷:「少看點外國的恐怖片,多看看國產的,相信科學,這是讓蟲子蹦的。」

學校旁邊的小區在圍牆上開了扇門,打通了兩方的連接,方便某些學生進出。

兩人跟着泥印在小區里繞了一圈又繞回了校門口。

莫北盯着一道遠去的泥水:「……狗東西還挺精。」

雖然才十一點多,真正的夜生活還沒開始,不過也沒誰夜生活在大馬路上進行,尤其學校附近,最大的客流消失了,附近的店鋪也幾乎都關門了。

所以也不會有人圍觀兩個傻子一路低頭找錢似的走。

某些bug一樣的東西在另一個bug眼裏其實簡單直白得宛如照本宣科。

那「精明的狗東西」也就在小區里精了一把,後期路線規劃毫無驚喜。

一路來到城西的老式居民區。

這個城市近年都在開發,常常一邊是聳立的華麗高樓,另一邊則是二三四層小平房,新與舊摻雜在一起。

「這和劉清明家很近,」莫北看見街對面那塊修剪整齊的綠化帶,「看起來是認識的人一起乾的,你沒查過劉清明的朋友嗎?」

唐頌無奈地笑了笑:「你知道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可以有多少朋友嗎?」

「不知道……」

兩人穿過小巷,泥印爬進巷尾的一棟四層獨棟小樓里。

樓下的推拉門半開着,鏈鎖在欄桿里隨意繞了兩圈,先入眼的是一條狹窄的樓梯,沒有扶手,樓梯底下似乎掏空了,堆著很多雜物,重重疊疊的黑影被光照投到牆面上,靠近門的位置停著一輛電動車,從樓梯之間的縫隙里掛下來一條電線,車嗡嗡地充著電。

沒有門檻,推拉門的鐵軌低矮,攔不住水。

大概平時從沒人收拾,地上被踩得一塌糊塗,水裏浸泡著幾個看不出顏色的膠袋,樓梯拐角倒是放着個藍色的濺滿污點的垃圾桶,只是住客大概很隨意,袋子不封口,廚餘被溫度一蒸,散發着古怪的酸臭。

莫北看不清路面踢到一塊魚骨頭,污水沾濕了大拇指,黑黑的一點,配合著周圍的味道,她覺著胳膊上汗毛都要豎起來了。

樓里很安靜,大部分人都睡了。

然而兩人剛走過往三樓的轉角,就聽見了一陣笑。

它出自被煙酒浸潤多年敗壞的沙啞聲帶,卻透露著詭異天真的興奮與投入。

和劉清明自虐時如出一轍。

兩人兩三節一步往上跑,唐頌先一步來到門前,側過身準備撞門,不想門先啪嗒一聲開了。

唐頌差點撲空,匆忙間回頭看了莫北一眼,她挑了下眉。

房間里充斥着一股潮濕腐敗的氣味,是布料很久不洗,牆角堆的灰受了潮要長出菌子的味道,同時,還有股血腥氣。

莫北跟在後面,先嗅到了味道,舌尖下意識頂了下牙根。

房裏的人姿勢和劉清明一樣,背靠着床坐在地上,在不遠處架着手機,連着電線。

這是劉清明體格完全相反的男人,精瘦,甚至乾枯,像是只有一層皮包着骨骼,臉上幾乎能看出整個顱骨的輪廓,膚色是不正常的蠟黃,像是一塊被風乾的鴨。

他一邊笑一邊用刀子劃開皮膚,血液不斷從傷口裏湧出來,流到地上。

唐頌上前按住他要繼續下刀的手,好在這人瘦弱,輕易就奪下了刀子。

他也不掙扎,只是繼續做着動作,隨着他的動作,皮膚上出現一條條傷口,血珠迸濺。

「莫北!」唐頌叫了一聲,伸手扯過床單把男人的手捆在背後。

「她不在。」莫北看了一圈,發現房間里趙媛媛留下的痕迹不如劉清明那麼多。

「他還在被割傷。」即使捆住了雙手,男人也沒有停止被傷害,這樣下去他很快就會失血過多死。

傷口隨着笑聲不斷出現,血漸漸在地板上形成一灘流進地磚的縫隙里。

唐頌盯着男人的臉。

他們都在笑。

是不是那個時候,趙媛媛聽見的也是這樣的笑?

他扯過床頭一條起了膩的濕毛巾塞進男人嘴裏,塞得太用力,男人喉結滾動,乾嘔了兩聲,翻著白眼暈了過去。

唐頌掀開他的衣服,沒有新的傷口再出現了。

他鬆了口氣。

沒有了笑聲,房間一下就安靜了下來。

唐頌站起身,發現莫北一動不動地看着門外。

「怎麼……」他剛要問,就看見莫北抬起手,從寬大的袖子裏露出一根指尖,她往後退了一步。

突然半掩的房門嘭得被東西用力撞開,莫北一把抄起牆邊的掃把猛揮過去,唐頌只聽到一聲悶響,空心的桿從中折斷了。

房間中央響起重物落地的聲音,於此同時房門猛得關上,窗戶也憑空落了鎖。

唐頌忙將莫北扯到身後,從腰后掏出槍,眼前突然花了一下,一片肉色從眼前略過,他聽到莫北吸了口涼氣,掙開了自己的手,拽着他的衣角往後拉。

床頭櫃突然飛起來砸向牆角,卻落空砸在牆上,裏面七七八八的東西撒了一地。

「在哪兒?」唐頌拉開保險栓,他看不見又聽不見。

房間里實在沒什麼可以作為攻擊的東西,莫北藏在衣服下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地上的刀彈射出去,嗆得一聲嵌進牆裏,趁著空檔,把衣袖一拉包住手掌握住唐頌的手腕指向房間右前方。

某些比體溫更有穿透力的東西從衣服里傳遞到他手上,唐頌眼中突然出現了一個趴在牆角的女人。

她沒有衣服,四肢伏地,身上不斷往下滴著泥水,黑沉沉的濕發遮蔽了面龐,只有一隻眼睛露在外面。

唐頌一眼就認出了她是誰:「我看見了。」

莫北詫異地看向他。

他慢慢調整姿勢:「你別鬆手,到我後面去。」

唐頌不單看見了趙媛媛,房間四周的牆壁上還有一層黑色的霧氣,慢慢的朝着趙媛媛蠕動,她似乎很忌憚這些東西,被逼着慢慢往房間中央挪。

他的槍上同樣纏繞着這些霧氣。

唐頌帶着莫北往門的方向走了一步,低聲對她說:「如果我沒有辦法制伏她,你抓緊時間跑。」

「我一放手你就看不見了,制伏個屁,」她短促地笑了聲,「用不着怕她。」

唐頌第一次聽到她笑,笑聲里有年輕人的肆意張狂,卻是在這樣的環境下。

莫北說是用不着怕,可那些黑色的霧氣只是逼迫趙媛媛離開牆角然後包裹住整個房間,卻沒有碰到她,唐頌因此不敢貿然開槍,雙方對峙僵持着。

莫北站了會兒,突然說:「你別動,我過去看看。」

她剛要鬆手,趙媛媛忽然蹦了起來,沖向窗戶一頭撞碎玻璃跳了出去。

變故發生得太突然,兩人都是始料未及,周圍領居被吵醒了幾個,罵罵咧咧的。

莫北捂著嘴劇烈地咳起來,唐頌也顧不上去看外面,反正也看不見。

「沒事吧?」他想伸手去扶一把,手伸到一半,又縮了回來。

「沒事,」莫北清了下嗓子,咳得太猛,眼角都紅了,「怪噁心的。」

他沒聽清:「什麼?」

莫北卻沒打算多說,只是搖搖頭:「不好解釋。」

她捂著肚子,總覺著嘴裏不舒服,能咂摸出個不太乾淨的味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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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屆厲鬼不好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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