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雛鳥

第127章 雛鳥

整整一天一夜的時間,祁單一點醒來的跡象都沒有,卓麓待在他的身邊,灰頭土臉的,高裴讓她回去休息,她不願意,

床上的祁單,睡得很安詳,臉色看起來比卓麓好多了。選擇自殺的人得到了解脫,但是在他身邊的人卻永遠沒有辦法解脫。卓麓認真想過,如果時間重來一次會怎麼樣?如果死去的那個人只是自己喜歡的偶像,而不是自己的男朋友,那麼她到底會怎麼樣?為了自己的偶像難受上三天,三天過後,該吃吃,該睡睡,過上了像是往常一般的生活,然後在某一天,偶遇了一個熟人,熟人在不經意之間說了一句「我記得你以前喜歡祁單」,然後全身心因為這句話顫抖,才發現,原來自己以為已經過去的事情,其實從來沒有忘記過。

你知道嗎?我看起來很有耐心,其實是一個做事只有三分鐘熱度的人,喜歡的東西總是過了一段時間就不喜歡了,所以連我自己都很詫異,我居然喜歡你喜歡了這麼長的時間……我也是一個非常膽小的人,這輩子做過的最勇敢的時候就是來找你,站在你的身邊,參與了你的故事。

生在這麼一個婆娑世界裏,人註定會有所殘缺,不管是你,還是我,我們都是殘疾人。

我從來沒有忘過,那年那天艷陽高照,站在教學樓頂樓的我以為自己可有張開雙臂,終身一躍,結束自己的一生,知道死亡的滋味,結果卻因為聽到了你的歌,拯救了我的一生;我從來沒有忘過,因為前程未仆而驚慌失措的我,站在人生的路口上聽到了你的歌,得以安心,然後走向未來;我從來沒有忘過,在每個空蕩蕩的夜裏,獨自一人待在家中的我,聽着你的歌,度過了一夜又一夜……如果可以的話,請允許我反哺。當你在黑暗中在掙扎的時候,就算是影子都會離你遠去,所以啊,你一定要振作起來,走出黑暗,你要相信,就算是這個世界變得荒蕪不堪,至少會有一個我,依舊是你的信徒。

第三天,祁單還是沒有醒過來,醫生說如果一個月之內他醒不過來的的話,很可能會變成植物人。

第五天,小炮仗和阿飄到了這個醫院看祁單,小炮仗有一堆想要說的話,但是因為祁單沒有醒過來,有些話必須要當面說才行。

第十三天,卓麓已經失去了對祁單生還的希望,網上的吃瓜群眾已經轉移了陣地,只有祁單的超話一直都有人在發帖,為祁單祈禱祝願。

第二十四天,卓麓已經決定一輩子不嫁人,就這樣照顧祁單的時候,祁單總算是睜開了眼睛,於是一時之間,微博的熱搜又因為祁單而爆了起來,高裴把卓麓趕走了,和祁單說了一會兒的話,然後出去了,卓麓又重新進去了。

卓麓看着祁單,臉上全都是淚水,她說:「這是一個好日子,我不想哭。」

「卓麓……」他只說了這麼兩個字,剩下的話全都凝在了黑而清亮的眼珠子裏。

你能聽懂么?

卓麓點頭,她能。

他正在無聲地道歉,睡了太長的時間,本來屬於他的煙嗓徹底啞掉了,他說不出話來,只能用這種辦法道歉。該看懂的人自然能看懂,剩下的人他沒有對不起過他們。在他崩潰前夕,他下意識地尋找可以發泄的人,可以依靠的人,所以他找到了鍾城欽,找到了阿飄,找到了小炮仗,找到了高裴,找到了卓麓。他懦弱、迷茫、痛苦……可是,又心有不甘。在找上高裴之前,他恨不得拉着他和自己一起承擔這一切痛苦,可是被高裴罵了之後,他知道了這件事根本沒有辦法拉着別人一同承受。

祁單太虛弱了,他只能躺在床上,稍微動一下自己的身子就覺得渾身都好像是骨折了一般。他身體一點都不痛,只是精神痛得很,所以以為自己的身子也很痛。

我昨晚做了一個夢,我夢見老爹了。

卓麓瘦長的手指插在發梢之中,擋住了自己的臉,她看懂祁單的意思,知道他做夢了,一個很一般的夢,但是卻解開了自己的心結。

剛剛高裴來,你猜他最後對我說了什麼?嗯,他哭了,他跟我說對不起,說大家都有錯。

卓麓緊緊抓着頭髮,漆黑的發間,瘦白的手指關節突出,祁單就躺在床上靜靜看着,卓麓說:「你從前認識的朋友可能會過來找你,你到底是見還是不見?」

她聽不見祁單的回答。

雖然是單間,但是還是迷茫著消毒酒精的味道,微微刺鼻的單間里,有他壓抑著的哭聲,卓麓默然。她來找祁單,只是一時衝動,只是她不想讓他這樣不明不白地離開了,並沒有想過其他,她甚至沒想過祁單最後到底能不能活着。剛才高裴進來,她以為高裴或許只是會說一些他昏睡的這幾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卻沒有想到他會對他道歉。但仔細想想,也不是那麼難以理解,畢竟她,他,他們,都那樣愛他,都希望他可以好好活着,都拿他當成自己的朋友、戀人。

卓麓蹲下,抓緊雙臂。她忽然體會到一種來自靈魂深處的顫抖,身子好像被抽離著,好像現在經歷的這一切全都是假象。

我真心愛着你,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所以只要有機會,我一定願意幫你,不管是現實,還是夢裏。

卓麓埋着頭,眼淚一直在往下流,她還是強忍着沒哭,祁單還在床上輕聲地啜泣著。他們一樣脆弱,一樣沉默,一樣精疲力竭,似乎輕輕碰一下,就會灰飛煙滅。兩隻雛鳥抽出羽翼,掙扎著破開堅硬的蛋殼,直面五彩斑斕,又鮮血淋漓的世界。

為了通風,窗戶一直開着,可是外面卻一點安安靜靜,連一聲鳥叫都沒有,單間里沒有一單聲音,老天也對新生抱有慈悲。

世上本來就沒有真正的原諒,也沒有真正的忘記,所有的路,只要踩過都會留痕。曾經發生過的事情,會被世人淡忘,唯有當事人知道,有生之年,他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可我依舊感恩。因為在人生最難的路段上,善拖着惡在走,愛背着罪前行,等跨過這片荊棘林,回頭看時,真假善惡皆是我心……

祁單小心翼翼地,努力張開自己的嘴,說了一句:「我……我……」

聽到了祁單說話,卓麓走到了他的身邊,把手放在了他的手上:「慢慢說,不要着急。」

「我想,把,老爹的,事情,傳到網上去,我的手機,你拿着,微博發送,我的口吻。」祁單說話斷斷續續的,一點邏輯都沒有,但是卓麓知道了他的意思。如果換做是平常,要在個人微博上上傳這些已經過去了八年的尚未被網民挖掘出來的黑點,東皇娛樂一定會讓祁單受到教訓,但是現在,祁單醒過來了,沒有人會去責怪新生的祁單,祁單想要贖罪,這個時候,這個是最好的時候。

拿來祁單的手機,解開密碼,登上微博,卓麓一邊編輯著,一邊把字念出來——

十九歲的時候,總以為人生只要能夠過上理想中的生活就可以不折手斷,於是我把同伴送到了他人的床上,最終導致同伴的自殺,出道之後,更是根據高層的指示,把對方的歌據為己有。現在,我受到了懲罰,寫出來的歌是去了靈氣,思想也跟着僵化了,曾經還害死過一個人的想法也在內心不斷地發酵著,最終,我失去了我自己。以為閉上眼睛就可以了,結果發現還是不行,那些記憶如影隨形,而現在,我把他們告訴你。

祁單笑着,似乎對這一條微博很滿意,原本卓麓還想着要給祁單拍一張照片,一起上傳,以博取同情心,但是看到祁單現在的樣子,也知道他心裏一點都不願意,他不是那種稀罕別人同情心的藝人。

發完這一條微博之後,卓麓安靜地坐在祁單的身邊,後續情況如何,他們都不想再去關注了。

因為卓麓代發的這一條微博,網上掀起了很大的波浪。

祁單是一個孤傲的人,他在娛樂圈中幾乎沒有什麼朋友,人人都覺得祁單這是酷的表現,原本黑粉就質疑着祁單沒有朋友是因為人品的原因,苦苦找不到證據,而現在祁單就把這樣的證據送到了那些黑粉的面前來,參與了潛規則。搶奪了別人的作品,這樣的黑料足夠讓祁單萬劫不復了,哪怕著是在從前發生事情,哪怕祁單打算以死謝罪了。

黑粉從來不相信祁單會自殺,從來都不相信祁單會拋棄現在的生活,就算所有人都說祁單自殺了,在祁單沒有死之前,一切都是作秀,祁單和東皇娛樂聯合起來作秀。

「接下來要做什麼?你可能因為這樣的黑料被封殺。」卓麓靠在牆上,看着前方。

「退圈,然後,給我養父打工,錢多,不怕。」祁單難得開一個玩笑。這個時候,有人敲門,卓麓上前把門打開,進來的人是小炮仗,她看着對方,知道他或許也有一些話要和祁單說,便回過頭去對祁單說道:「我去給你打點稀飯來。」祁單暈了好二十多天,全都是靠着生理鹽水度過,現在整個人都是虛弱無力的,急需吃點東西。

小炮仗站在了祁單的身邊,祁單不利索地說着話:「我,不能,說話。」

小炮仗點了點頭:「我知道,你聽我說話就好了。我之前跟你說的那些話,只是因為覺得你過得比我好,覺得你過上了曾經的我一直想要過的日子,所以嫉妒了,就只是那樣,我為我說過的話道歉。對不起,我真的沒想到原來就算沒有我,你也過得那麼不好,原來你來見我,是打算和我見最後一面。對不起,麵糰啊,我從高中的時候就開始嫉妒你了,你湊了,我也錯了,明明大家都有錯……」

《愛樂之城》裏有這麼一句話,你只喜歡落魄時候的我,這樣襯托着你比較好過。原本相互支撐的力量個人,其中一個加快了步伐,變得優秀,變得光彩熠熠,另外一個人就會開始變得無法接受這樣的現實,嫉妒心裏就像是一個趕都趕不走的魔鬼一般,牢牢盤踞在心裏。解釋起來,其實也就是一句話的事情——我希望你過得好,但是不要太好,至少不要比我好。

祁單張著嘴,說着話,一個音都蹦不出來,只有口型,小炮仗認真看着,看懂了。

他在說——我背負,你們視為幸福的軀殼,一生卻追隨着痛苦的腳印,執著與貪慾炮製的慾望,銷腐着我的靈魂……禁錮在痛苦的心靈之境,唯有死亡,才能打開自由的門。

小炮仗聽過,這是祁單寫的歌,一首非常中二的日文單曲,他想要傾訴,卻又不敢傾訴,於是用了另外一種語言,讓人聽到,聽到之後又聽不懂。

一聲鳥叫聲想起來,窗外終於都了一點動靜,祁單看着窗外的枯木,居然開始長出了一點綠色來,熬過了漫長的冬季,春天,總算是要來了。

他累了,閉上眼睛休息,昏迷是一件耗神的事情,而睡覺則是一件養神的事情,明明都是一樣的動作,但是來的結果卻完全不同,小炮仗走了出去,留他一個人在床上安睡。

卓麓走在走廊上,一路走下食堂,她要打飯,卻在突然之間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直接倒地暈了過去。

她做了一個夢,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裏的她在跨年夜裏落水了,然後被一個男人撈上了岸,男人要了一輛車,送着她去了醫院,她昏昏沉沉地睡在病床上……

等到睜開眼睛的時候,卓麓長吐了一口氣,發現自己在病床上,她掙扎著坐起來,然後就看到了陳東逸坐在她的面前,她笑着:「你怎麼來了?」

「我不來的話還能是誰來?」陳東逸沒好氣地鄙視着她,「你知不知道昨天我打電話給你時聽到了你落水的消息,我有多驚慌!還被送到急救室來,你知不知道自己昏迷了整整一天!有哪個人落水之後會像你這樣!」

卓麓僵硬了一下:「我的手機呢?還好嗎?」

「你放心,還能用,這款還挺防水的。」

卓麓顫抖地接過手機,一看,2019年1月1日。

天旋地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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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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