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又一日趙丹鳳從程放處補課歸來,又見翟秀年裝得若無其事經過,卻不知道自己臉紅得像個桃子。bXwX.Org趙丹鳳忍無可忍,一把揪住翟秀年領子扯到牆角,眼見四下無人,低聲叱問他:「你為什麼老是跟蹤程先生?」

「我、我、我沒有……」翟秀年低頭有些慌張地辯解。

「少廢話!」趙丹鳳不耐煩了,「那天晚上攻擊他的人是,為什麼那麼做?」

翟秀年不答,把頭埋得更低了。趙丹鳳呵斥道:「你知不知道這麼做是違反監生守則的,如果被人知道你會被趕出國子監!秀年,你怎麼會突然這麼做呢,你倒底在想什麼?」

翟秀年雖然低頭,但雙拳攥緊,一臉固執道:「如果再、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我……還會那麼做。」

「為什麼,程先生哪裏得罪你了?」

程放作為地班的老師,跟翟秀年這樣的天班尖子生應該不會有任何交集。

翟秀年動了動嘴皮,清秀的臉皮漲得=通紅,最終憋出這麼一句話來:「反正我就要那麼做。」

「你……」趙丹鳳被他氣得無語,狂亂地揉着自己頭髮,「那你說啊,倒是為啥?」

「不要、不要……你管,你要讓他們開、開除我……就開除好了。」翟秀年擰動身體,脫離趙丹鳳的掌控,匆匆離去。

趙丹鳳看着他孱弱單薄的背影,完全想像不出平日裏懦弱書獃子會有這麼固執的一面。翟秀年和程放,這中間能有什麼必然聯繫把他們湊到一起結怨。

幾天接觸下來,覺得程先生完全是一個光明磊落又充滿才略的人。

她懷裏抱着程放借的《管子》,心事重重地走在成賢街上,趙丹鳳一面思考着,一面興趣缺缺地打量不遠處校場蹴鞠的學生們。

陸見歡也在那群蹴鞠的人之中,他正輕巧著以腳尖腳背交替著掌控球,戲弄一般地過了陳亮,把球傳給薊勝。薊勝一個大力抽|射,球射中門框彈回,引來同組人一陣嘆息噓聲。

陸見歡則安慰性質地拍拍薊勝肩膀,又豎起手掌似乎在大聲佈置著戰術,調度其他人回防守門。

趙丹鳳站在成賢街邊的大樹樹蔭地下,看監生們熱火朝天地玩著蹴鞠。忽地一道風破空而來,薊勝的大力抽|射又偏了,這次更離譜,直接高出門框,連邊都沒沾到。

她把頭側開,右腳向後一個飛勾,球穩穩落地在她腳邊。校場內的同學看到她,都紛紛朝她招手:「小風,過來一起玩!」

她微笑着搖搖頭,準備把球踢回場內。但她忽然看到陸見歡正遠遠走來,不由得心念一動,彎腰將球拾起。

陸見歡見她不傳球過來,有些疑惑,慢慢走過來直到她跟前站住,把手一伸:「球。」

趙丹鳳看着他,他光|裸著上身,露出健碩緊實的胸腹;上衣搭在左邊肩膀,流了很多汗,整個人像從水裏撈起。汗水從他發梢上一滴滴落下來,顆顆晶瑩透明,每一粒都映着陽光,閃得她眼睛酸痛。

「球。」他重複了一遍,表情異常冷淡和陌生。

蟬鳴在她耳中一下子放大了,好希望聽到的不僅僅是這樣的話。

現在他連邀請她加入一起玩都懶得了么。

把球雙手捧給他的一瞬,她有種想要哭的感覺。

他這麼地悠閑快樂,對她的孤獨全無察覺;她在因為他忽冷忽熱的態度而生氣之時,他居然還可以活得這麼瀟灑愉悅,好像她根本就比不上此刻他鞋面上的一粒灰塵,那麼無關輕重。

陸見歡接了球,掂在手裏輕輕一拋,回頭朝陳亮一干人露出個特大號的微笑,揮揮手表示馬上歸隊。

那種笑容,很久都不曾對她有過。

心像一個杯盞,叫做委屈的液體快要滿溢出來。

「謝謝啊。」他禮貌性地說了一句轉身。

「小賤!」她下意識地叫他,立刻有些猶豫,現在叫這麼親昵的稱號,是否已經不合適了?

陸見歡的背影停住,並未轉身:「嗯?」

「你……我……」

太過緊張和激動,反而語無倫次了。

她很怕這一停,陸見歡就真的不耐煩走掉,慌忙大聲一股腦把想法倒出來:「小賤,我不知道原因,可是我覺得我們好像疏遠了。我不喜歡這樣,如果你有什麼不滿意,請你告訴我。我希望在我離開國子監以前,你會對我微笑,你會給我祝福,我們還能像以前那樣沒有拘束地交流想法和心事……」

他平淡地打斷:「我什麼都不會給你。」

趙丹鳳愣愣地看着那個頎長冷漠的背影,日光將他背照得光潤耀眼。

陸見歡拿下左肩的衣服,單手開始穿,那動作好像就是不回頭也能感知趙丹鳳在看他的背一樣:「難道離了我,你就不能活了?你不是這樣的人小姑娘。」

這帶幾分輕蔑的口吻,使她更為灰心失意。她順着他的話,喃喃接下去,似乎更想要說給自己聽:「沒錯……離開誰,我都能活下去。」

「那不就好了,」陸見歡扣好前襟,吝嗇地給了她一個側臉,曖昧而敷衍的笑容,「那就自己好好活下去。」

說罷,一個飛踢將球傳到校場中央,自己也跟着快步飛跑而去。

兩人間一切愉快美好的回憶好像都隨着這一跑遠去。她站在原地,深深感到無力和孤獨。

她一個人默默在國子監內逛了兩轉,在兵器鋪又遇見翟秀年。

在兵器鋪遇見同窗一點也不奇怪,但在兵器鋪遇見翟秀年那就太奇怪了。

翟秀年什麼時候開始舞刀弄槍了?

趙丹鳳留了個心眼,等翟秀年走了以後才踏上櫃枱:「老闆,我要買跟剛剛那監生一樣的東西。」

老闆拿出來的,居然是一隻袖箭。很簡單的裝置,不過尺長,外管類似竹筒,但經過改裝后可以發射短箭。所謂暗箭傷人,就是這個東西。

在搞明白袖箭是個什麼玩意之後,她立刻覺得后心有點發涼——翟秀年要這玩意幹什麼?

心裏馬上有種不好的預感。趙丹鳳迅速跑回寢捨去找翟秀年。

翟秀年一個人住一個宿舍,他的性格一直內向,沒有什麼朋友,所以也沒有人進過他的房間。趙丹鳳敲了半天門沒人開,索性推門而入。

進屋沒有人,但是,滿屋子貼著霍冰的畫像。靜坐的,側立的,扶牆的,懷抱貓咪的……各種姿態栩栩如生。

趙丹鳳看過那些畫像,有一些的畫像角度是琴課上的遠觀。譬如這張霍冰在亭中撫琴的,視角來自下面的學生座位。而有一些的角度則非常可疑,捕捉到的霍冰情態也非常私密,比如這張霍冰雙手捧起貓咪逗樂微笑的——霍冰很少在外人面前表現出開朗的一面。

而且這張圖視角的近處,隔着林蔭和芭蕉葉,還有影壁的一角。

趙丹鳳反覆地研究這張畫,忽然明白:這是翟秀年一直躲在影壁之後,隱匿在蕉葉從中觀察到的景象。

他一直在偷偷跟蹤窺視霍冰。

暗戀到達這種程度,應該說是非常強烈的愛意了。

膽小的翟秀年只能把這種強烈地感情藏在心裏,趙丹鳳忽然覺得他有些可憐。

腦海里又閃過翟秀年購買袖箭的情形,她立刻回過神來,現在當務之急,應該是找到翟秀年。她迅速退出房間,把門關上。

……

「霍大人最近真是官運亨通,莫非身後有貴人相助?哪裏沾得的喜氣,可否讓程某人借個光?」程放和霍容並肩從彝倫堂內步出,各自懷抱一冊書卷,外人眼中兩個人看起來非常親切,但事實談話的氣氛則很微妙。

霍容淡然不動道:「作為臣子的,無非便是忠君事主報效家國,此外何曾敢結什麼朋黨。」

程放一笑:「霍大人果然是君子,日後一定不會犯什麼差錯。」說罷意味深長看了霍容一眼。

兩個人一攻一守,雖然話不投機,卻一茬一茬地交談著,似乎很熱烈。

程放像一把鋒利的劍,而霍容則是一泓幽深的水,那劍刺入水中試圖攪起波瀾,水則慢慢自動恢復平靜。

兩人經過辟雍,那是國子監每逢祭祝盛大儀式時的殿堂,在辟雍之前駐足觀望了一陣,仍在討論當前的政局。

卻不料暗地裏,袖箭的鋒芒已經凜冽地露出寒光。因為笨拙的操作和距離遙遠,那袖箭尖端搖搖晃晃地在程放和霍容之間游移,總是瞄不準。

此刻的霍容正站在程放之前,霍容巋然不動地站立,仰視着辟雍大殿頂端的飛檐;程放則滔滔不絕對他講述着什麼,不時加以手勢比劃,他不斷變化的姿勢使得瞄準更為困難。

翟秀年額上冒出了一層又一層的汗。兩手都在發抖,袖箭一會偏到霍容身上,一會又偏到程放身上。偏偏程放站在霍容身後,很容易就被霍容擋住。

翟秀年的精神都快要崩斷了,那握箭的手甚至有種不管三七二十一要放開的衝動。

「秀年。」

他渾身一震,駭然回頭,只見趙丹鳳站立在身後三尺外。

「別過來!」他害怕地道,「過來我就……我就!」

他揚了揚手中的袖箭,這是他有生以來最大膽的冒險。他甚至覺得自己瘋了。

他居然會有一刻想要偷襲自己的先生,或者拿武器瞄準自己的同窗。

「秀年,你聽我說,你不是這樣的人,」趙丹鳳竭力使自己看起來平穩鎮靜,「你先把東西放一放,我們找個地方聊聊。」

「不、不行!」

「秀年,我知道你絕對不會沒理由地就去攻擊一個人,你一定有自己苦衷,我相信,你也相信我一次好不好?有什麼事情,你先告訴我,我是班長,我會幫你想辦法,有什麼難處我們一起解決它?」

翟秀年猶豫着。趙丹鳳走近一步,他立刻警覺地退後一步:「別過來!」

趙丹鳳牽起嘴角,溫柔撫慰地朝他微笑:「秀年,你不用這麼緊張的,其實你可以信任我。」

翟秀年的目光鬆動了一下。趙丹鳳沒有錯過這個機會,朝他伸出手,攤開掌心:「來,給我。」

緩緩的、漸漸地,那把原先會插在程放身上的袖箭此刻到了趙丹鳳的掌心。她抓穩放入袖中,心底鬆了一口氣。

「我……我真是個懦夫,我跟你們想得一樣,是個沒用的人……我不能保護她……」翟秀年的頭垂了下去,極為痛苦地說道。

趙丹鳳上前握住翟秀年雙手:「秀年,不是敢做就是勇敢。你要殺程放很簡單,可是你要敢冷靜下來決定不殺他,這足以證明你不是一個懦弱的人,你敢於面對自己啊。」

翟秀年抬頭,秀氣的眼眸中一絲苦笑,又低下頭道:「你真這麼覺得?」

「你能為了自己喜歡的人去做沒有做過的事情,雖然有些魯莽,但我還是覺得這很勇敢。」

翟秀年大吃一驚,臉皮也漲紅了:「你、你怎麼知道……霍、霍冰助教……」

「從你畫冰冰那一刻開始我就知道了啊,」趙丹鳳微笑,目光真摯地瞧着他,「現在,你可以告訴我,攻擊程放和保護冰冰之間有什麼關係么?」

翟秀年咬住唇,緩緩道:「程放不是好人。」

趙丹鳳料到翟秀年對程放的評價不會高,點點頭,臉上表情卻不動。翟秀年看出來了,急道:「你不信?」

趙丹鳳猶豫道:「說實話,我不信。就我認識的程先生而言……」

「那你知道程放跟蹤霍助教嗎?」

「你親眼所見?」

翟秀年點點頭。因為他也跟蹤窺視霍冰,所以順帶把程放也收入眼底了。

趙丹鳳想了想,道:「冰冰助教有很多人喜歡,我想程先生喜歡她也很自然。」

「不、不是那樣,不是……不是那樣,」翟秀年急道,「他、他在霍助教的水裏下毒……」

趙丹鳳微怔,臉色肅然道:「秀年,你這話無憑無據,不可亂說。」

「是真的,我、我沒有騙人……我好幾次看到他在霍助教水裏下、下藥……我後來偷了一罐水,蒸干還原藥粉,拿去跑了好多醫館……有個江湖郎中,他告訴我說、說這是慢性毒藥,無色無味,可是用久了人會慢慢失去武功,身體也會萎縮無力,最後癱瘓……」

翟秀年怕她不信,舉起手發毒誓:「我若半、半句……假話,天、天……」

趙丹鳳把他手扳下來:「我信你說的話,可是你確定那個江湖郎中的話可信么?」

翟秀年低下頭:「不知道。」

「那你就憑一個江湖術士的話,便要殺掉程放?」

「我、我沒有想要殺他……只想給他個教訓。」

「秀年,你一定是信那個郎中的對不對?」

翟秀年點點頭。

「你想保護好冰冰,為什麼不告訴她這件事?」

翟秀年臉一紅:「我想自己先查、查清楚。不想……讓她害怕為難。」

趙丹鳳想了想,道:「這樣,既然這件事情存疑,就從程先生有沒有下毒查起。我陪你一起查。」

「你、你想怎麼查?」

「你不是說他跟蹤霍冰然後再下毒么,他可以跟蹤霍冰,為什麼我們不可以跟蹤他?」趙丹鳳一挑眉,神采耀人眼目,「有句老話,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沒鬼就算了,他若有鬼,我們抓他個現行。」牛bb小說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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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子監綺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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