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2 章

巨大的山谷中,長滿了杉樹、櫸樹、櫻樹和梨樹。除了樹木，地上還有草地和花朵。

「轟隆隆——」山谷居然在動，而且起伏還很劇烈。地平線完全變成了波浪線。雖然起伏着,花朵樹木卻穩穩地紮根在上面。

這是一條龐大的巨蛇，擁有八頭八尾。但是看上去他的狀態很奇怪。甚至其中一個蛇頭還翻著白眼。

他不停地努力搖晃着一根蛇尾。仔細看一眼，蛇尾上面有一個五歲大的小男孩，正在歡快地張著雙手大笑。他就像滑滑梯似得，不停地從蛇尾上面滑著,小臉笑得通紅。

「春樹,下來吧,該回家了。」大天狗飛到半空中說。

「啊，終,於,要，結,束，了，嗎？」八俁驚喜地說。

「轟」的一聲，巨蛇突然消失,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懷裏抱着剛才那個孩子，從空中落下來。

「我的腰要斷了。」八俁痛苦地說。

「抱歉，八岐大蛇大人。」大天狗鞠了一躬,從他懷裏把小男孩接過來，「春樹回家吧。」大天狗又說了一遍。

春樹掙脫開大天狗，從他身上滑下來,抱住八俁的腿,「什麼時候舅舅還來接我呢？」

「等我腰好了。」八俁咬着牙說。

清水隼人彎下腰,用手揉揉春樹的頭，很認真地說，「再過二十天。春樹每過一天就在本子上劃一下。划夠二十下，就來接你了。」

「啊，真的是。我只能放二十天的假嗎？」八俁不爽地說。

大天狗又去喚另一個孩子，「春實。」

不過喊了一聲，遠處蹲著撿樹葉的孩子就快步跑過來。那是與春樹長著一模一樣的臉、身量也一樣的男孩子。與安倍春樹不同的是，他叫清水春實。

梨子第一胎生了兩個孩子，一個姓清水，一個姓安倍。也算給清水氏留下後代。

「春實太乖了，」八俁輕聲嘟囔，「每次來總是安靜地撿樹葉。春樹到底像了誰呢？晴明和小梨都不是這個活潑性子啊。」

兩個孩子並排在一起，乖巧地鞠躬告別。奶聲奶氣地喊著，「舅舅，我們回家了。」充滿元氣的模樣讓八俁眸光都變軟了。

「下次再來。」他的腰突然不疼了，覺得還能再滑五百年。

「回去后看看春繪怎麼樣了。好沒好點，寫封信折成紙鶴送來。」清水隼人囑咐道。

春繪是梨子的小女兒，三歲了。這次因為生病沒有過來。

他本來要用靈力給春繪治好病。但是小梨不讓，說如果總是這樣，小孩子自身就沒有自愈能力了。只是普通的感冒無需如此。

清水隼人一句也聽不懂。就是如此，更加擔心了。

「這個給春繪帶回去吧。」清水隼人拿出一個木頭做的風車，這是他自己削的。手繪出漂亮的紙做了葉片。輕輕一吹，風車就會輕快地轉起來。

大天狗接過來后，把兩個孩子抱上牛車，離開了山谷。

神主年紀大了，自從去年退下去后。梨子就被天皇指定派去做了宮司。也就是吃皇糧的神主。有年奉還有品級。

雖然春繪生病在家，她還是得去惠比壽神社主持日常。好不容易挨到傍晚，走出神社，迎面就看見坐在牛車外的酒吞。

酒吞仍是頭頂束著發，眼中也依舊高傲散漫。雖然八年的歲月在一個妖怪臉上無法刻下什麼。

但是他還是將自己變成二十歲出頭的樣貌。這樣反而顯得更扎眼了。任誰都知道，惠比壽神社的宮司，身邊有一個俊美絕倫的侍衛。

有許多不知道酒吞妖怪身份的人，還特地上門替自家女兒求姻緣。

關於改變相貌這件事，梨子問過他原因。他說因為是她的式神，想陪着她經歷時間的變化。

梨子聽了忍不住笑，「沒想到會有機會看到酒吞老去的模樣。」酒吞也笑，「但願不要太難看。」

而梨子自己，這八年的時光似乎並沒有在她臉上留下什麼。她被保護的很好，亦不為生活擔憂。眸子裏的純真和快樂一點都沒有減少。

酒吞看到梨子從神社走出來，立刻躍下牛車，將一個小木墩放在地上。這是上車用的。以前梨子上車爬上爬下。現在作為宮司，再這樣做不太好看。於是酒吞就去砍了這個小木墩。

「春繪怎麼樣了？」梨子上了牛車問。

「茨木在照顧她。」酒吞隔着車門回答。

「茨木？」梨子聽了忍不住笑着問，「他可以嗎？他最討厭小孩子。曾經拜託他看管一下春樹和春實，他差點煩躁地離家出走。」

「春繪跟您長得一模一樣，大家都喜歡春繪，」酒吞輕輕笑着說，「如果是春繪的話，讓他看多久都沒關係。但是那兩個不行。尤其是春樹，他太會欺負茨木了。」

「但是酒吞不一樣啊，你就可以把春樹和春實看得好好的。我看他們很聽你的話。這是為什麼呢？」

「因為我面對他們的時候很嚴厲。他們害怕所以會很乖巧。」酒吞一隻腿盤著，一隻腿很隨意地垂下去晃着，「這是大人告訴我的。不可以嬌慣男孩子。」

「是啊，我對大家都說了這個話。除了晴明大人和你，沒有人聽。」

「您不必擔心。我看他們很好，有晴明的嚴厲鎮在那裏，不會養歪的。」

這麼隨意說着話，牛車駛回了三條大道的房子。自從八岐大蛇住了半年離開平安京后。晴明立刻打包搬到了這裏。

今天晚上，這裏將為陰陽寮的寮頭舉辦宴席。下個月寮頭將卸任去別的職位。仍誰都知道，從今往後的幾十年，平安京的陰陽大事，都將有安倍晴明掌管。

陰陽師本就連接着人鬼神之間的橋樑。整個扶桑，無論大事小情都需要陰陽術。

主屋飛進一隻鴿子要占卜一下、冬日盛開了鮮花要占卜、房間里發出奇怪的聲音也要占卜。更別說遇到邪祟之類的。如果陰陽師不給好好辦，那就是生死的問題。

因此這也是陰陽師在平安時代地位崇高的原因。

今天晚上幾乎平安京的權貴們都會到場。天皇雖然不方便到場，但是他把幾個兒子都派了過來。

梨子到家的時候，櫻花齋王已經把宴席佈置妥當。正領着一群侍女備菜。這群侍女仔細一看就會發現有些不同。她們全是一個模樣，表情也沒有什麼不同。這些統統是梨子剪出來的紙人。

鎖的最後一個蝌蚪的功能就是將剪紙真實化的時間延長。原先只有五分鐘，而現在能達到五到六天。

平常清水府邸不需要僕人。平常的生活打理都有式神們來處理。晴明的神將又增加了五名。除了朱雀和騰蛇，還多了勾陣、青龍、玄武、貴人和天空。

全盛時期的晴明會擁有十二神將。但是這個時候擁有了七位超強式神，在整個扶桑已經是一個震撼的數字了。

梨子急急朝後院走去換衣服。大天狗已經把春樹和春實帶了回來，也老老實實按照清水隼人的吩咐，把春繪的病況也成千紙鶴。

因此，梨子剛進院子，就被三個軟糰子迎面撲上來。酒吞毫不客氣地一手拎住一個男孩子放在一邊，方便梨子快點回屋子換裝。但是面對春繪，他就沒捨得去拎，而是彎下腰揉了揉對方的頭髮。

梨子笑了一下，溫聲安慰了一下三個孩子。又着重看了看春繪，看她氣色好很多，便匆忙走進屋子去。

庭院外立刻響起孩子們嘰嘰喳喳的聲音。每天家裏都是這麼的熱鬧。

梨子換上了十二單。簡單描繪了妝容。剛要起身，一具溫暖的身軀就貼了上來。銅鏡里映出晴明俊美的臉龐。

與初識的那個少年相比，如今的晴明更具男子氣概。臉龐依舊俊美，但是氣質也更清冷。他單手環着她的腰肢，另一隻手繞過去扳過她的臉。炙熱的唇立刻貼了上去，輕柔地吸吮著。

「什麼時候回來的？」她錯開他的臉吻。

「早就回來了。在前廳坐着看着你和酒吞急匆匆走過去，就跟了過來。」晴明溫柔地說。他頓了一下，「你哥哥來了，問我怎麼還在這裏。」

梨子噗呲一笑，「你都來了好幾年了，哥哥永遠喜歡這樣問。不過他怎麼來了？大天狗去山谷接孩子們的時候，沒聽他說要來。」

「因為看了千紙鶴不放心，還是過來看春繪。」晴明說，「不知道怎麼就讓清涼殿那面知道了。今天晚上，陛下也會過來。」

梨子皺皺眉，「真是麻煩事啊。看來我們得加桌子了。聞訊趕過來的大人們更多了。」

晴明笑了一下，「今晚打算少喝點酒。」

「為什麼？」

「因為想做一些特別的事情，需要足夠的清醒。」

「什麼事情？」梨子覺得有種不太妙的感覺。

晴明的手緩緩沿着她的腰肢遊走，嗓音也有些沙啞，「做那天沒做完的事。那天因為春繪哭，你把我推開了。現在春繪好多了，也可以獨自一人睡了。我們得把斷開的事情做完吧？做事情只做一半怎麼行呢？」

「可以是可以，」梨子的臉頰有點發熱，「但是我也有個要求。」

「什麼要求？」

「我要你露出狐狸的耳朵和尾巴。」

晴明輕笑，「原來你喜歡這樣的我啊。當時你在宿屋提出要看我半妖形態的時候，我就察覺了。行吧。滿足你。只不過露出半妖形態的我，各方面都跟現在有些不同。到時候你別抱怨就行。」

梨子摟住他的脖子，用細細小小的聲音喚道，「晴明大人……我只想摸摸你的耳朵和尾巴，沒有想讓你用那種樣子做奇怪的事啊。」

晴明垂下眸看着她仍帶着一絲稚氣，被長長的睫毛裝飾起來的美麗的眼睛，心中充滿無限的柔情，「原來是這樣啊。行吧，滿足你。」俊美的青年頭上冒出了一對白色的耳朵，一隻毛茸茸的大尾巴也露了出來。

「現在就可以摸嗎？」梨子歡笑着撲過去。

晴明溫柔地摟過她，「現在就可以。」

無論你要什麼，我都會滿足你。因為這就是我存在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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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前的酒吞日記（土曜日，晴）

今天是清水大人結婚的日子。我問她要了假期回到了大江山。星熊這個傢伙看到我微微吃了一驚。但是他沒問我原因，只是盛了酒過來陪我喝。

那天晚上我喝了許多。以為會喝醉，但是卻越來越清醒。我說天上的星星密密麻麻的，一點都沒有平安京好看。星熊嘲笑我哪是因為平安京的星星好看。如果清水梨花子在播磨，我也會說播磨的星星最美。

是啊，確實如此。正因為她在平安京，那裏的風景才最好看。

喝到天亮的時候，星熊問我，梨花子是三柱神的轉世，死後會恢復神位吧？

這個問題我曾問過她，她說不會。至少她不會這樣選擇。她還是挺享受做人的感覺。如果可以且不會膩，想一世一世這樣做下去。

星熊聽了以後又問，人類的壽命都很短暫。如果她死了，我是不是就恢復正常了？

我當時沒回答他。這個問題我早就想明白了。如果她壽命終止，我就想辦法去黃泉司查出她轉世的地方。無論有多難也要把她找出來。然後再做她的式神。

這樣就可以了。

就這樣陪着她，就可以了。

今天也在想大人。

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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