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白爺的失蹤

第一章 白爺的失蹤

進了伏天的南京潮濕悶熱,即便到了傍晚,也同樣不好過。加上一連幾天說好的雷暴雨也不見蹤影,氣壓低的讓人胸悶。

晚飯後,已經是九點多了。

我悠閑的躺在藤椅上吹着風扇,守着這唯一經濟來源的小店。這是間尋常小超市,有些貨架已經落灰,有些商品快過了期效。

路上車來車往,我拿起手邊的一本動物百科,隨意翻看着。

這個小店是我跟父母唯一的關聯,並不是他們留給我的什麼遺物,而是在我還未足月時,就被他們扔在了這家小店的門口。

聽白爺說,那天清晨,他在睡夢中聽到狗叫聲,幾次以為是在做夢,直到吵得他無法繼續春夢,才滿嘴罵娘的走下樓,在這二十來平米的小店裏轉了好幾圈,終於摸了個掃把,勉強用作打狗棍。

他迷迷糊糊的把捲簾門拉起,天才蒙蒙亮。白爺剛舉起掃把,發現了被放在小店門口的我。身邊沒有書信,沒有貼身物品,甚至沒有襁褓。

「那麼大的狗叫聲在耳邊吵了那麼長時間,哪個嬰兒聽見不撕心裂肺的哭幾嗓子,你小子倒好,臉上一滴眼淚都沒有,光溜溜的躺在那,一副隨緣等人包養的悠閑樣。」白爺邊說邊搓了搓他的小鬍子。

「所以,你是說你就是我的有緣人?」我夾起一根小青菜,蘸了蘸碗邊的醬油。

炒青菜是白爺最拿手的,只要是綠色的菜,經他手炒出來,那都叫一絕。

「呸!孽緣!」白爺嫌棄的白了我一眼,「打小就沒讓我省過心,一歲前動不動就生病,那醫院的醫生護士全都認識你!每次看到你,都要把我數落一頓,說我不會照顧孩子,沒有責任心,還讓我趕緊給你找個后媽......」說着又給自己滿上一杯酒,「但也奇怪,你打針從來不哭,我都懷疑你小子是不是有什麼毛病,有次實在忍不住去問了醫生,最後還被醫生杵了一頓說我才有毛病,孩子不哭還不好……」白爺喝了口酒,剛想接着說。

我掏了下耳朵,不耐煩的接道,「還有我兩歲那年,拿着鑰匙捅插座,手指都燒黑了坐那哇哇大哭,那是你第一次看到我掉眼淚,你這才知道原來我也有淚腺。三歲的時候,趁你睡着,把你養的金魚從魚缸里撈了出來,在店門口擺成一排,你睡醒發現后就把我揍了一頓,我還一臉委屈的對你說,是想幫你做小魚乾......」

我一口氣說完,抬眼看向白爺,「老頭,這些我都能背下來了,你對我就沒有什麼美好的回憶嗎?」我吃了個花生米,繼續道,「再說了,哪家孩子小時候不淘氣啊,那是一種思維活躍的體現。」

白爺朝我連扔了好幾個花生殼,「活躍個屁,活躍個屁!小時候犯渾,你再大點后也沒讓我省心啊!我養了幾年的鳥是不是也是被你這個臭小子給放生了?那時你可7歲了,七歲了!還小嗎?從那之後,咱家除了你就再也沒養過活物了。我就納悶了,你就不能容忍自己周圍存在生命體是嗎?真擔心哪天你再把我給解決了。」說着又搓了搓他的小鬍子。

也許是上了年紀,白爺每次微醺后,都會跟我絮叨我小時候的事,也都會講同樣的話。

那是我們最後一次閑聊,大約是三個月前。

之後,白爺便不知所蹤,也無跡可尋。

白爺像這樣突然失蹤又突然出現,我早已司空見慣。除了這次,他最長一次失蹤是兩個月。

這老頭每次出現時,都又黑又瘦,不過養一個星期就又滿血復活了。

我問過他很多次,關於他消失這段時間的去向和活動內容,他要麼就倒頭裝睡,要麼就滿嘴胡話說什麼只是在周邊閑逛寫生。時間久了,我也懶得問了。估計是又去糟蹋哪家姑娘了,等哪天人來找上門,自然真相大白。

我甚至想過,突然有一天,會有一個呼天搶地的女人找上門來,然後指著白爺對我說,「兒啊,其實他就是你那個龜爸爸......」不過這種想法瞬間就被我打消了,原因很簡單,我比白爺帥多了。

其實白爺也勉強算是五官端正,人模狗樣。只是白爺不知道有個什麼毛病,有時說說話突然就定在一邊,精神高度集中,然後眼珠子就開始嘰哩咕嚕的直打轉,嘴上還念念有詞,跟中邪了一樣。有時還會奪門而出,許久才回來,等過後我再問他,他就像失憶一樣什麼都不記得了,估計八成是在跟我裝糊塗。

我跟白爺相處二十多年,一直不知道他多大歲數,全名叫什麼,只聽周圍的人都叫他白爺,我也就跟着叫了。

好幾次想找機會給他灌醉,就是想套出點什麼,結果最後,斷片的都是我,幾次吃虧,我也就放棄了。

這麼多年,也從沒見過他過生日,更沒見過他有什麼來往的朋友家人。他的手機響,除了10086就是詐騙廣告,最後手機也不知道被他扔哪了。

關於白爺,我的印象中他就是,疑神疑鬼,斤斤計較,喜好女色,膽小怕事,遛奸耍滑又愛滿嘴跑火車。沒事就喜歡搓他的小鬍子,嘴巴不閑,不是吃就是說。他講話十句有半句真,就算與你交心了。

幾年前的一天午後,白爺突然一隻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對我說,「臭小子,以後這家小店就交給你打理了,怎麼經營你自己看着辦,進出賬我都不會過問。」

我眯起眼睛滿心懷疑的看向白爺,心裏琢磨著,不會是這老頭在外面惹到了哪家不得了的姑娘,人家要砍上門了吧,他這是要把我連人帶店一起抵給人家?

轉念一想不可能啊,這間小破店連貨一起賣出去都不夠換一輛我的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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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不得了的姑娘能看上他?難道不是情債,這老頭得罪的是黑道,而且闖的禍還不小,需要跑路?

白爺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一巴掌拍在我的後腦勺上,「臭小子意淫完了嗎?」

我揉揉腦袋,還是高度警戒的看着白爺。

他喝了口茶,躺在藤椅上不緊不慢的說,「你老子要退休了,我要開始享受餘生,浪跡天涯。」

「原來你這麼多年都沒退休啊?我看也沒耽誤你享受餘生啊。這怎麼的,南京周邊都容不下你寫生了,你還要跑到天涯浪去?」

白爺扇著扇子說道,「你懂個屁!我之前即便外出,那也是心在漢營身在曹!我這次是要出去徹底的充實自己!」

我看了一眼他那摺疊扇,上面居然用毛筆歪歪扭扭寫着「學海無牙」。

我無奈搖搖頭,「那是身在曹營心在漢!你倒著說不覺得繞嘴嗎?說認真的老頭,你要真想充實自己,我出錢給你報個學習興趣班,我們不着急慢慢來,從小學開始學起,先好好醺醺你的文化氣息,省得你去浪跡天涯時,在外面丟人現眼。」

白爺不以為然,閉着眼睛哼起了小曲,我斜眼看着這老頭,心說不能大意。

後來我又觀察了白爺一個星期,確認沒有異狀后,才鬆了口氣。

小店的交接儀式簡單粗暴,內容只有一台收銀機和一把藤椅。合著這兩樣東西的使用權,就是老闆身份的象徵了。

「你可以把門頭也換了,把『白爺小店』換成『白一小店』。」白爺兩手掐腰,站在店門口抬頭看着燈箱。

「不需要,等你死了,大家自然都會叫我白爺。」

「我看你這臭小子是活膩了!」白爺一個箭步衝過來,伸手就是一巴掌,我早就料到會是這樣,一低頭,躲過去了。

白爺從來不記賬,更別說盤點了,我跟這個小店的經歷還挺相似,都是放養長大的。

之後我象徵性的做了個盤點,幾次盤點下來就發現了問題,店裏每個月不是少了火腿腸就是少了肉鬆,而且數量還不少。我問過白爺,他一臉不在乎的跟我打哈哈,說東說西的。

這就很奇怪了,白爺吃素,所以不可能是他吃的,難不成是送給對面足療店的莎莎了?

直到後來,有天半夜兩點鐘左右,我被窗外的電動車警笛聲吵醒,起來關窗戶,無意看到樓下蹲在路燈旁邊的白爺,他腳邊還蹲著兩三隻小貓在吃東西,旁邊扔著幾個空包裝袋,仔細一看,正是店裏盤點少的東西。

之後我又連續觀察了幾天,大概都是這個時間點,白爺腳邊蹲的不是野貓就是野狗。沒想到這老頭的心裏也有柔軟的地方。只是他背對着我,不然真想看看他當時會不會露出一臉慈父的神情。

我望着這個背影良久,突然感覺到白爺的疲憊和蒼老。路上沒有車輛,沒有行人,以往人聲鼎沸的街角,好像變成了另一個陌生的地方。

原來凌晨兩點的店門口,如此荒涼寂寞。

這件事我本想着問問白爺,後來一想,還是算了,以白爺的性格,換個燈泡修個自行車這樣屁大點的事,都會叨叨幾個星期,難得這老頭想默默做點好事,就隨了他的願吧。

之後不記得從什麼時候開始,我也懶的再去盤點了。至於後來,店裏是不是每個月都少肉鬆火腿腸,白爺是不是還堅持天天後半夜兩點多私會小動物,我也沒再留意了。

只是從小店交接后,白爺的失蹤也隨之變得頻繁起來,有時三五天失蹤一次,有時是十天半個月。

白爺給我的感覺,總像是站在霧裏,他絕不只是我看到的那個樣子,但是越想深究就越模糊,也許看不清,才是他本來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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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海林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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