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災波似戀反覆輪(3)

第一百九十七章 災波似戀反覆輪(3)

「接下來我講的三件事,都與嫁娶有關,歷此功課方知道,人間情愛,雖有百態,但刻骨之愛,真能感天動地,以至見者聞者,都人人有愛。」

項葉笑:「這些故事,我一定愛聽,你且說來。」

西濼也笑,她先說了句:「因為這是你選擇的意義」,又跟着補了句:「自然,也是所有人都願望憧憬的。」

「是,愛很美,不對嗎?」

「對。但我先要講的這第一個,卻是一個偽托愛名,實則並不美好的故事。我在簡國北邊的一座小城裏,親眼目睹了一家大戶的妻離子散。這全是因為『情』字害人,當時他們都是如此說的。我不懂情,便不予置評。直到後來我見過了真的情,也動了心,我才知道,原來人們為了歸因方便,講話容易,很愛隨意編造原因,對人也好,物也罷,甚至是一個概念,都能隨意污衊。」

項葉八卦她,此時面貌八分董棾上身:「何模樣的公子,竟惹得小姐你動了芳心?」

「這個我們稍後再談,我會告訴你,因為我們是朋友。」

項葉坐着開始晃蕩腿:「好。」

「事情是這樣的。有一個女子本是官宦人家的小姐,但後來因她父親貪污受賄,全家便受牽連,以致家道中落。小姐不忍去了從前的富貴生活,便找機會,獻舞於一家富公子,富公子家中本有妻女,且成婚時早已許諾,此生再不復娶。卻未曾想,等富公子與這小姐遇上后,小姐百般嬌媚獻寵,惹得富公子直要違背舊約,再娶平妻。原夫人知情后無法接受,最後終與富公子和離。她想帶女兒回去娘家,可娘家偏遠,富公子雖給了些趕路錢,但不料夫人半路染病,便疾疾去世,孩子自此也再無下落。再說這小姐嫁與富公子后,不知為何,沒到一年,富公子便身患怪病而離世,萬貫家產皆由小姐掌分。後來,管事的報了案,經細查,才發現原是小姐給富公子下的毒,又被投獄。當時他們便說;『貪財女與負心男,報應。』此句話雖毒辣,我卻覺得深有道理。人間許多事,雖無法一一按原本欠的償還,但終將以另一種方式歸還。婚娶如今雖自由,但若毫無底線倫理,便終積害果。」

項葉嘆氣:「偶爾人總不得不承認,活得越久,越會感受到,許多事從前以為逃得掉,其實轉眼便會再來。彷彿這天空之上有一隻手在掌管一切,必要你學會些什麼,才肯罷休。」

「如此說來,聽着雖涼,但結果卻終究是好的。」

「只是若度不過去,怕就只有命喪黃泉了。」項葉喝口酒,說:「你繼續。」

「說到這第六關,便是『真情』二字,變幻萬理而始現其真,扭雜數多卻深入肺腑。」

項葉挑起眉:「速速說來。」

「是在單國南邊的城裏,遇見的一回事。那時我正在一家私塾里教書,有個小男孩,他開始來時,穿得都很破爛,甚至連書也買不起,都四處借墨借筆地抄。因那時我賺的也僅夠維持生計,所以能給他的也不過一兩匹布,已經很是勉力。可後來,情況忽然發生轉變,這男孩忽地穿得十分秀美精緻,每日也有人接送上學,可以明顯看出,家境改變。可因原來我就了解過,他家一直貧寒,家中不過有個姐姐,始終相伴。但那姐姐也只是武器行一位幫着煮飯的姑娘,一月拿不到多少銀子。且與她姐姐原本訂婚約的那男子,家中也不富裕,又因當時兩國即將開戰,剛被征去當了兵,所以我便好奇,為何會出現如此轉變。莫非,是你們所言的『早子抱錯』。等我觀察了一段時間后,才發現,原來那姐姐已經給一家富人做了外室,怪不得一應皆有改變。」

項葉眨眼:「這故事的感人之處在何?那姑娘與富人,本是真愛?」

「非也。那小姐自始至終都愛着那個去當兵的男子。男子因在戰場上傷了腿,便被提前遣送回來。他本打算拿着傷腿的遣還費,來娶這姑娘。卻發現姑娘已經被富人重下聘書,待嫁閨中,只待春日出出嫁。其實眾人早知姑娘已做了外室,男子也知道,可男子就是不肯放手,趁著這股子等日子的空當,日日想法子挽回姑娘。男子知道那姑娘的難處,一心以為只是因為缺衣少食,而如今自己拿的銀子雖不多,卻已經足夠二人開個小鋪子,安穩度日。他回去找那姑娘,卻被拒之門外。他不肯信姑娘變心,便日日都去門前等,姑娘剛開始不理,他便找到了我。因他不識得字,而姑娘雖也不識得,如今卻因那富人給姑娘請了專門的先生來教,故能讀幾個。他找到我,幫他寫信,寫紙條,然後日日丟進姑娘的院子裏,哪怕她不開門,也能收到很多封信。可沒過兩天,姑娘就開了門,端著一盆血淋淋的雞血,話都沒說一句,就把他從頭到尾地豁了一身。我站在外邊,拉着剛下學的弟弟,還有路過的一二行人。可姑娘好似全不在意,只說:『不知道斷胳膊殘腿的來了不吉利嗎,我是馬上要成婚的人,別再來辱我家門。』男子仍然撐著問了一句:『那從前,從前種種呢?』姑娘便說:『什麼種種,誰又與你有過種種?』自此,男子再也沒去找過姑娘,姑娘也安穩地嫁入了富人家。」

項葉含淚:「那這姑娘,可真有苦衷?」

西濼亦低眼點頭:「自然有的。這姑娘雖如願地嫁了人,但風言風語早已傳開,眾人都在背地裏唾罵她。那男子自己開了個小鋪子,請了一位小學童幫着管,一直沒娶。直到那年的冬天,男子因當初治療不當,舊疾複發,請大夫來看,皆說命數已盡,活不過今年。小學童哭着來私塾找我,我去看過幾回,也開了方子。其實病症倒是有可醫之法,只是人也好,物也好,最怕的,就是『心似已灰之木』,再不復醒。若到此地步,便真的無人能救,無葯可醫。故我也下了診斷:確實活不過今年。等著消息傳到了姑娘那邊,姑娘當晚便不管不顧地往這奔來,她到的時候,男子已面容灰沉,正在發燒,睡得並不安穩。實話說,當夜我過去,本是打算給收屍的,卻不曾想,世上竟真有如此奇妙之事。等姑娘到了,握住他手,趴在他床邊掉眼淚,又向他訴說一切心事,求他別死。未曾想,男子不僅活了過來,而且身體也康復得很快。」

「那富人呢,就這麼放過他們了嗎?」

「事情原是這樣的,富人本就活不了多久了,但原配早死,這麼多年一直想要續弦。那會偶然瞧見姑娘,便覺得不錯,想讓她陪自己一段時間。富人也早就告訴了姑娘,多久都不超過三年,他能讓她弟弟好好長大,也能三年後便放她離開。但富人原先也知道,她有個相好的,便要求二人不能再見面,否則決不輕饒。姑娘說,富人本就是個妖魔轉世來的,話雖說得好聽,可後來他便又派管家來,威脅了姑娘,如果姑娘不嫁,那不只是弟弟,連男子家也會受到牽連。姑娘沒辦法,只好隱瞞一切下嫁。沒想到男子的事一出,萬般都做不得數了。那富人本還想糾纏,但我幫了一把。」

項葉:「你如何幫的,窮夫子一個?」

西濼說:「每個敢單獨出靈國修鍊的人,都是有自己本領的,我也不意外,否則如何能護得自己一路安穩。我給那富人下了啞巴葯,讓他不能開口,他本就老病纏身,自己想寫字,也是不能。況且,原來我一路歷練過來,對人間諸事早已有了解,我便勸姑娘莫衝動和離,先等幾日,這樣也好保全自己。她聽我的話,一直躲在男子家裏。後來,只能說天公湊美,愛情動人,還沒等姑娘回去和離,那富人便自己死在了家裏。至於那二人,自是相守數年,白首不離。」

項葉說:「女憐深,男情切,果真動人。」

西濼說:「我最初只是不明白,為何有個人甘願會為了別人,付出至此。在靈國時,雖也有聽聞,但因我們民風良好,從不會出現這般插手他人婚事之聞。故大家一直和平。直到這回,我親眼瞧見了那男子是如何不管不顧地就是要追回來,以及那女子又是如何能夠忍耐一切,而為愛堅守。我才發現,原來在你們的人間,最美的情感是愛。」

項葉回:「這句我同意。可我想,若兩人真相愛,一方受苦時,另一方也苦。那男子在門外守護,日日敲門之時,只怕那女子也是白日強撐,但夜不能寐,心中難安,偷抹眼淚。而當那女子受盡流言折損,又被人苛責以待時,只怕這男子也是心如刀絞,恨不得萬般是痛在己身。而等知道一切之後,只怕那男子復仇的心會燃起熊熊烈火,又會恨自己無能,護不周全這女子。而這女子又會悔恨自己妥協,才招致諸多苦難。萬般情間事,無他,便無你。」

「想是如此。」

「那著最後一件與情有關的,又是什麼事?」

西濼講到此處,從懷裏掏出了一個荷包,荷包打開,裏面有一張小像,她遞給項葉,說:「這便是我要講的最後一個女子。」

項葉接過來看,只覺此生從未見過如此美貌的人,猶疑是畫描所致:「她仙得不似凡間人。」

西濼笑,又說:「她是很久之前的人了,如今流傳下來的,只有她的畫像。但據傳,她本人比像還有再美上三分,人一旦太美了,便無筆再畫得出來了。我初次看見,也以為是誰人幻描,便細細詢問。然後才得知,她是原來的舉世聞名的第一美人:杳杏。」

項葉蹙眉:「這名字好生熟悉,好像在哪裏聽過。」

西濼說:「世人常說,她的一生,是敗在了『色』字,可在我看來不然。她的一生,是敗在『貪權』。」

項葉問:「何意?」

西濼說:「對這個女子來講,美貌不過是一副好用的武器,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實在太多,人心易得,便不珍惜。求到最後,只剩更高更便享用的權力。故她一生改嫁三人,最後進宮,死在了一場宮變里。」

項葉恍然:「我知道她是誰了。但你說法有誤,硬要說,她還要嫁過第四位,雖說有名無實,追封時她已死,可真要說起來,她確實有名字的。」

「原來如此。此等人,看似多情,實則無情。」

項葉柔柔地看她:「西濼你長得柔順,說起話來倒是辛辣得很。」

「我無這般顧忌,從小到大,只知說實話罷了。」

「這是你們靈國的規矩嗎?完全不必任何遮掩,也不擔憂傷到別人的心,或者找惹麻煩。」

「是。因為,我們雖有情緒,但無人會真的將這些太放在心上,更重要的是,我們相信彼此,所以並不覺得,這些言語是為了傷害或者某種目的,而被講出來。只會覺得,這是互相幫助、指引,或者調戲、玩鬧。」

項葉笑得彎了眼睛,露出羨慕:「你們的國家真好。」

西濼仍然毫不留情:「你們本也可以這麼好。」

項葉挑眉輕嘆:「也許吧,這些事,我們管不了別人怎麼想怎麼做,但總歸能管好自己。這樣在你們的國家來說,是足夠的嗎?」

西濼答:「自然。我們亦不會強迫誰成誰,其實,在我們的……」西濼端著的碗突然碎了,她裙子被酒濺濕,可她也不管,只看着碎了的碗。

項葉以為她沒有帕子,便將自己的遞給她,又安撫說:「沒事,你還喝嗎,我給你再拿一個。」

西濼搖頭,自己把碎碗收拾了丟掉。

項葉等她坐回來,又問:「你剛剛說,在你們的國家……」

西濼又搖頭,說:「抱歉,關於這事,我不能再說。」

項葉不明白:「是因為打碎了一個碗?」

西濼說:「這只是一種傳遞訊息的方式,我有我必須保守的秘密。」

項葉瞭然,笑笑:「沒事,那你的心上人呢,這能同我說嗎?」

西濼講:「講他之前,我忽地又想起了一個女子,你還想聽嗎?」

項葉點頭。

「這個女子,有些悲苦,卻又幸福。」

項葉:「我感覺人人如此,卻又覺得,你所說的,該並不一般。」

西濼笑:「你很有普世之心,又有悟道之力,為何不做些能助人的事?」

項葉睜大眼:「我嗎」,又眯眼笑:「從小我只會彈琴,你如果覺得彈琴給別人聽,彈得還不賴,也算助人的事,那我便能助人。」

「萬般事,只要用好,皆能助人,不是只有大夫能做,而是人人都能。譬如砍柴者,看完一筐,可送一小把與鄰居,又可挑個日子,買些樹種,再把樹種起來;譬如採花人,采一簇鮮花,賣掉大半把,還能將剩下的送給老人,老人最是惜花;又譬如賣糖人的小販,遇見喜歡的小孩時,可以送他一個糖人吃;譬如衣服鋪的老闆,可以把貴人制衣服用剩的布料細心剪裁,做荷包,做小帽,送給貧人的小孩;又譬如你們現在就有的風俗,養一頭豬賣完之後,總要留些肉,請大家來免費飽餐一頓。再譬如你剛剛所說的彈琴,你若能不只與風雅之士圍坐而論譜、相約而賽技,也能偶爾去給那些從未聽過的人彈,教無力學的人學,路邊若遇見誰人在哭,就贈他一曲慰心,這樣,不是也算助人嗎?世間萬般事,皆可助人,樂善好施四字,從不是富人專用。有心助,即能助,而且這助,還不比勉為其難,也不必圖面子好名聲,只是力所能及,卻又互相愛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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