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紅日托海潮中生(2)

第一百九十四章 紅日托海潮中生(2)

「春花盛開時,我會來找你。

你不知我為等你等待,不止一世一季。

你不知我們相約好了,在無時辰之前。

你只知道我現在愛你,卻不知源泉無盡。

春花盛開時,我會來找你。

你無需知道我愛你的過去,只要你明白,我會永遠愛你。」

簡雲楟一路快馬狂奔,快到邊境了,隨行的部隊就唱起這首歌來。這是邊境人編的,總是直白熱辣,從前簡雲楟也聽過,卻不覺得如何,唯今日身坐馬上,魂為曲泣。

不知為何,他覺得自己就是那歌中的男子,他對項葉亦是此情,他從剛認識她的時候就覺得,他們早已認識很久很久了,所以她的意願、悲喜,他都能明白……

他到了項葉所在的小城,如今已是安穩熱鬧。他看見了這一街街的小攤販,攤上還有好多賣花的,他便明白了,為何她會選在此處。

他有些憂心自己一路灰塵僕僕,便先打發人去問,看項葉在不在家。其實她從不是靜得住的性子,只是玩樂的慾望比旁人少些。但據線報說,她剛到這小城沒二十日,新奇的想法定多。

等人回來報,便是真不在家,說是怕要等晚上,才會回去用飯。

簡雲楟問:「那隨身跟着她的蕪芮姑娘,在不在?」

「回將軍,姑娘倒在。屬下進去的時候,姑娘正坐在院子裏編花環,說是明日出去玩要戴的。」

簡雲楟回頭看了看「阿舒」,她跟項葉親近、足夠忠心,又願意幫他的忙,便一路跟了過來。

簡雲楟知道,項葉在這住的房子不大,現下的空房間只有兩個。

他安排跟着自己的人去附近的軍營住,或者自己找歇腳的地方,等十日之後,再聯繫。他自己帶着阿舒,去了項葉住的地方。

等項葉拉着隔壁鄰居家的兩個蘿蔔頭回家時,每個人手上都拎着一袋梨。

簡雲楟先聽見的,是她在門外和別人告別的聲音。

接着,她拎着一袋梨推門:「蕪芮,我回來啦。」

簡雲楟和蕪芮、阿舒站在一起,項葉抬頭看見他,忽然喉嚨癢,咳嗽一聲。

阿舒和蕪芮上去,把她手裏的東西接過來,接着二人便跑着離開。

簡雲楟看着她,好像什麼都沒變,又好像哪裏變了。他紅着眼睛問她:「今天好玩嗎?」

項葉嫌出門時頭髮綁得太緊,一直勒著不舒服,本是打算讓蕪芮趕緊給自己解了,這會兒她跑走了。沒辦法,她便自己上手解。

她買的房子依舊是帶小院子的,這回的小院子裏有一個石頭桌,還有圈石頭座。項葉看起來很冷靜,她過去坐下,摸見桌上的茶是溫的,便給兩人都倒了一杯。

等她喝完,簡雲楟也坐到了她對面。

她先拔下頭上的幾根簪子來放到桌上,問他:「一路過來,可有受傷?」

簡雲楟回:「沒有,我身子骨硬朗,不像你,當初全身都軟,摔了兩回腿,也不肯停下來休息。」

她笑,又說:「京中一切可還好?」

簡雲楟回:「很好。只有我不好。」

她抬眸,盯着他眼睛問:「今日之結果,可是你滿意的?」

簡雲楟答:「除你之外,萬事皆順。可你若不在,又談何滿意?」

項葉低頭,又不說話。她抬手拆頭髮,可編戴實在也複雜,這邊疆的盤發雖與京中不同,少用簪子、金玉,多愛綵帶、小鈴,但編法也十分精巧複雜,她看不見,拆起來實在困難。二人雖不再說話,可她拆得笨拙,時不時地痛呼發聲。

簡雲楟瞧她模樣,已然猜到。他嘆了口氣,便生生地將石頭凳子搬了起來,彷彿毫不費力。搬到了她後頭,坐下,和她說:「你把手放下來,我給你拆。你自己看不見,越拆越亂,弄痛的,也是自己。」

項葉低着頭,簡雲楟看不見她表情。此時她眼睛也紅了,但還是不說話,只緩緩地把手放了下來。

兩人就這麼坐着,一個輕柔地拆,一個安靜地掉眼淚。直到髮飾差不多都拆完了,項葉聲音哭得也大起來,開始抽搐,簡雲楟也流下淚來。

二人終於緊緊地抱在一起。

等哭了一些時候,項葉拿出帕子來,擦眼淚。簡雲楟又拿出自己的,把她手拉下來,柔柔地給她擦。

「你莫哭,無論你想要什麼,我都給。」

「對不起。」

「不要說對不起,永遠不要和我說對不起,該說的人不是你。」

「君心似我心,不負相思意。」

兩人又輕輕地抱了一會兒,簡雲楟慢慢地開始和她說明,自己的打算。

他說自己帶來了聖旨,是娶項葉的聖旨。他說現在天下安定,他們可以去任何項葉想去的地方,不用再到京中任職。他把皇帝對他的要求告訴了項葉,項葉點頭表示認可。他最後說:「從今往後,你去哪兒,我去哪兒,生死不離。」

他全盤托出,關於先皇的陰謀,以及事情是如何演變成今天模樣。項葉只恨,人世實在太過悲涼。

他又跟項葉交代了,董棾將要成婚的消息。項葉吃驚不已,說自己怎麼沒收到她送來的信。簡雲楟又說,因董棾知道,他要來找她,便打趣:「怕送信的快馬根本跑不過你簡雲楟的。」於是便算了。

簡雲楟和項葉打算好,等回京去看董棾成完婚,便就此浪跡天涯,做一對瀟灑快侶。

接着,簡雲楟又問項葉:「葉葉,你願意在京城成婚嗎?其他的都無關緊要,只是你父親年紀大了,去別的地方,恐多有不便。你哥哥如今朝中的差事也重,怕是脫不開身。我孑然一身的,去哪兒都沒關係,表哥和董棾也自在,應是能夠隨行的,只是你親人……」

說到這,項葉笑得眼睛都眯起來,眼睛裏滿是期待:「我們不管他們了,誰也不管。我們兩個人,就我們兩個人,先成一次婚,好不好?」

簡雲楟也笑得如春花盛開:「好,你說的都好。」

第二日,項葉提早就叫簡雲楟收拾好自己,又親自出去買了許多當地特有的鮮花,叫阿舒她們把房子都佈置漂亮。

接着,她換上一條準備好的綠色裙子,也把早準備好的相配的綠衣服,拿給簡雲楟穿。

她拉着簡雲楟騎馬出去,誰也沒叫。頭上只帶着個昨天編好的花環,頭髮皆順順地披着,也不梳什麼樣式。

兩人合騎一匹馬,她坐在前頭,給簡雲楟指路。

簡雲楟聽着她唱歌,聽着她笑,忽地想起了第一次見她的那天。那天她也是像今日,這般笑得秀氣又招搖。

項葉帶他到了一個小山坡上,把馬拴在小樹邊。接着拉着他,往另一邊下坡,兩人一直走,一直走,走過了一個沙里的小湖,在湖邊喝了水。終於,遠遠地瞧見了一座小房子的影。

簡雲楟一路走來,便清楚,這邊沙容易陷進去,所以不便騎馬。但他倒不知道,她能一路順暢的,走得這樣穩。以致他根本不用提醒分毫,只是跟着走便是了。

等走近那小房子,便聽見回蕩在一切里的風鈴聲。那些風鈴那麼脆,又那麼近,彷彿世上不該再有其他的聲音。

這座小房子真走近了,才發現,這裏沒有門,一座白牆中間挖了一個可通馬車大小的孔,接着,後面不是屋子,是一排排豎起來的風鈴,插得與白牆同高,大致抵得兩人累疊。層層排排,排排又綿延,直至視線之遠……

項葉解釋:「這是我那日遇到一個師傅,他帶我來的。他說這是一個有緣的地方,只為實現有緣人的一切心愿。」

「我當時便想,不知為何,若能在這拜天地,便好了。我想以這些聲音,這無限的廣大為見證,見證你我的成婚。」

簡雲楟問:「為何想穿綠色的衣服?」

項葉說:「難道便一定要穿那紅的么?」

簡雲楟說:「你喜歡穿什麼,就穿什麼。」

項葉說:「綠色,最像生命的顏色。我們成婚,不是只成當時之婚,是生命與生命聯結,是纏綿不惜的新生。更是生生世世的許諾,不要背離,自今日始。所以,我覺得綠色最好,我最喜歡。」

「憑誰來證,你方才所言?」

「天地證,你我證,心魂自證。若要有父母,天為父,地為母。若要拜神靈,萬界無極,我們只擬作一靈來拜,它一定得知。」

「好!」

項葉拉他到風鈴中心站着,二人跪向風鈴無窮處,開始成婚。

三拜禮完,項葉看着簡雲楟,溫柔地說:「此生起,生生諾,不離不棄,不叛不易。是你,便死生皆是你。」

簡雲楟看着她,亦溫柔:「此日起,生生諾,縱離縱棄,縱叛縱易,無怨無悔,因是你,故愛你,死生不息。」

等二人說完,忽地發現天地變色,白日忽黑。

風鈴聲仍在涓涓不斷地轉,可周遭早已改變,他們發現自己根本沒站在沙子上,而是站在了星河裏。周遭都變成流動的彩銀,星星的光滿溢。那麼近,伸手去碰,光會被捏在手裏,捏滅,放開又亮起。

簡雲楟把項葉抱在懷裏,兩人感到驚訝,卻又不覺得危險,彷彿早已來過此地,十分熟悉。

所有的光都在為他們祝福,全都閃爍,伴着搖擺歌唱的風鈴。閃爍完,又一個皆一個地亮起來,近處微弱,越遠越明亮。項葉和簡雲楟對望,皆笑了起來。

等再醒過來,二人拉着手躺在沙地上,方才種種,彷彿只一場夢罷了。

簡雲楟坐起身來,把項葉摟到懷裏,問:「你可記得?」

項葉皺了會兒眉,點點頭。

簡雲楟問:「你可記得帶你來的人,有什麼特點?」

項葉說:「別的倒沒什麼,很是普通。就是,他耳垂很大,又長,只有左邊這樣,整個一耷拉着,快垂到肩膀。」

簡雲楟驚到:「你說的這模樣,該是消失了許久的『洱軾』才對!」

「『洱軾』,那個道士?」

「非道非僧,不入院門。說是什麼,倒也難說清得很。」

「許是,一場機緣吧。」

「方才我還想問你,來這兒的路絕不好走,稍有不慎就有危險,你怎麼走得如此輕巧。來過很多回嗎?」

「不是,這是我第二回來。這裏的路難,是因為有陣法,你識不得,自然覺得難。我第一回來,便記得了陣腳,自然容易。」

「這是個陣?」

「嗯,很古老的一個陣法。我只在謝林給我的書上看過……」

簡雲楟抬頭看看天色,夕陽艷,情霞火,風鈴層層盪……他說:「夫人,我們回去吧。」

項葉笑得甜:「相公你改口倒快,走吧。不過,我要你背我,和第一次見面一樣!」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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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街人聲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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