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天倫
隆昌帝昨夜遭受了一整晚夢魘，喝下御醫精心調製的安神湯，白天磕磕絆絆補了一天瞌睡，傍晚才算勉強緩過神兒來。
他盯著緊閉的窗檯，腦中閃出李蕤惡毒的臨終話語，心頭湧出針扎一般的刺痛。
他緊緊捏著拳頭，心想兒子還是要小的時候可愛，只要長大了一個個都成了狼崽子。太子是這樣，其他兒子何嘗不是這樣。人人都盯著他，覬覦他的皇位，真是令天下之主也忍不住芒刺在背。狼崽子說他孤家寡人後繼無人，他偏偏要子孫繁茂，人丁興旺。
「馮總管，近年來後宮虛設，子嗣不多，我欲挑選美人充盈後宮。這個事就交由你來辦了。」
馮公公摸不清皇帝的意思，「陛下，是要大肆選秀么？」
隆昌帝橫了馮太監一眼。
馮太監心中一凜，立馬便懂了，「那我去民間為陛下物色美人。」
「越快越好！」隆昌帝解釋道，「朝臣對太子之死已有心有疑惑，這個時期選秀不是好時機。你只管在民間多多挑選美人進獻，後宮中已經有好些年沒有新生兒出世，多多少少缺了些活氣。」
正說著，小太監來問，「馮總管，許將軍求見。」
小太監臉色有些古怪，馮太監不禁問，「你那是什麼表情？」
「許將軍的臉……」
許坤走進來，揚起自己五彩斑斕的臉，「陛下，臣……」
隆昌帝有些驚訝，「你怎麼了？誰打你了？」
許坤齜牙咧嘴地道，「家有悍妻，丟煞人也！」
隆昌帝勾了一下唇，「史御史的孫女是京城出了名的婦德典範，你幹了什麼好事，惹得夫人雷霆大怒將你打傷？」
許坤蔫了吧唧地道：「皇上，求您允我告假回家治喪守孝吧。軍中人才輩出，少我一個不少，多我一個不多。我爺爺新逝，我卻為了功名利祿逗留宮中不歸，外面的人對我指指點點不說，連我自己心裡都備受煎熬。我爺爺嘔心瀝血地教導我成才，我卻連給他守孝都做不到！我媳婦說得對，像我這樣不孝的人，委實配不上御史家的千金！挨幾下都是輕的，我自己都想打自己！」
說著說著，大將軍眼淚撲刷刷地掉下，大男人的脊樑也深深地彎了下去。
隆昌帝那微微揚起的唇角飛快地隱去了，臉上毫無表情地暼向許坤。
「那是朕耽誤你盡孝道了！」
許坤咚咚咚地磕了三個響頭，「陛下，微臣深知忠孝難兩全，為了國之大義，也該舍小家為大家。可我爺爺逝世之後，我心中悲痛欲絕，每每神思恍惚有所倦怠，恐怕是難負您的重託！這樣的尸位素餐，配不上您對我的栽培和厚望！懇請您容微臣丁憂回家守孝，待我盡了孝道……」
隆昌帝抄起一個把件兒就朝許坤扔了過去，「滾！」
許坤連忙磕頭，「是。」
隆昌帝怒火衝天，「一群忘恩負義之輩！朕白抬舉你了！你以為你是誰，離了你朝堂就轉不動了？馮總管，收去他的腰牌，未經傳召，以後不許入宮！」
許坤恭恭敬敬地退出，上交了腰牌之後，佝僂著身子，一步一步踱步出了宮門。
他這裡還沒到家，外頭的輿論就以燎原之勢傳遍了宮內外：許將軍犯下大錯，皇帝龍顏大怒，貶官收宮牌，一朝寵臣就此失勢。
所謂牆倒眾人推破鼓萬人錘，一時之間，守孝的許家再無昔日威名，猶如那荒山野嶺無人問津。
前工部侍郎許老太爺下葬之時，路祭者比想象中少了一半，那喪事規模也算不錯，可惜賓客少少圍觀少少，終究少了那幾分氣氛。
許家卻不以為意，下葬之後，一家人關上門來，既不外出結交，也不見客人來訪，一心一意地服起喪來。
外人見許家門口羅雀，裡面種種卻熱鬧得很。
郭氏押著史秸立規矩罰跪，總也出不了那口惡氣。
「笨手笨腳，一飲一食皆是珍貴，有你這麼浪費糧食的？你去給我在祠堂里跪滿兩個時辰，什麼時候天黑什麼時候才可以吃飯！」
史秸扶起打翻的碗，恭敬地行了禮，這才退下。
許坤三父子扒飯一個比一個快速，縮著腦袋猛吃，彷彿沒看見史秸遭罪似的。
郭氏狠狠地白了一眼三父子，用力地敲了敲碗，「別以為我沒看見你們三個遞眼色！等會要是我發現誰偷偷去接濟她，下次我餓她四個時辰！」
許鸞忍不住嚷嚷道：「奶奶！您……」
「怎麼，小崽子你怪我？」
許鸞轉了轉眼珠，改口道：「奶奶，以前在藏地，我娘總提起您武功高強，乃巾幗英雄是也。孫兒一直仰慕得緊，吃了飯咱們去演武場吧，您教教我吧！」
郭氏心知肚明許鸞在用調虎離山之計，可唇角仍露出得色，「想當年，若不是我給你爹啟蒙學武，讓他打好了武學基礎，他現在怎麼可能成為一流高手！你們要想學武，找我是找對人了！」
許去病將筷箸放在桌面上，「吃完飯，你們跟我去書房用功。什麼時候背完了書，什麼時候可做其他的！」
許鵠一直在老老實實地吃飯，聞言立即苦著臉道：「爺爺！我能不能只習武啊！我看著書就頭疼！」
許坤不由笑道：「好小子，終於有一點像我了！全身上下，性子脾氣長相樣樣隨了你娘，唯獨根骨上隨我！好好練功，以後隨你爹當大將軍！」
許鸞大聲道：「爹，我也要習武！」
許坤捏了許鸞一把，「也不知你們兩兄弟怎麼生的，你脾氣長相隨我，根骨卻隨了你娘，倒不如你哥哥是個練武奇才！你只把書讀好……」
許去病邊說邊咳嗽，「混賬！哪有宗子習武棄文的道理，像你這樣教孩子，以後家族都亂了根本了！給我學文為主，習武次之，聽見沒有？」
許坤強忍著嚷嚷他也習武，這宗子不是照樣當得好好的，「是，爹！」
「還有你！」轉向郭氏，「兒媳婦上敬公婆，下育子女，她好得很！當著孩子的面，不許磋磨她！」
許去病身子越發比不上從前，郭氏越發不敢違背他意願，忙哄著道：「好好好，聽你的便是！」
許去病和大孫子眨眨眼睛，得意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