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夢醒

上海的夜景很美。

離周寒居住的出租房不遠的地方有一個塑膠地面的燈光球場，每天晚上他都會來這裏打打球，出出汗。

到球場的時候已經快七點了，球場上兩撥人早就開打，周寒看了兩眼，都是一幫熟人，水平一般。

「喲，周教練來了！」一個濃眉大眼的胖子看到周寒來了笑着打了聲招呼。

周寒對着他點了點頭。這傢伙別看他胖，其實靈活的緊，手上還有活，是這片場子裏有數的高手。他本身還是一知名貿易公司的經理，所以大家都稱呼他胖總。

而周寒則是附近一所高中校隊的教練。這所高中是出了名的學霸高中，學校里籃球愛好者是有不少，但大多數是嘴皮子犀利的懂球帝，真要上場比賽了反而都一聲不吭了。再加上這所學校也不招體育特長生，所以籃球水平次的很。周寒想帶領這樣一支隊伍奪得高中聯賽的冠軍無異於痴人說夢。

這時候，一個個子高高的年輕小伙走了過來：「老周，我們還差個人，你來不？」

這小夥子叫黃少力，是周寒幾年前帶過的學生，算是他所有學生里混得最好的一個，現在在南方某大學念書，同時還是校籃球隊的主力前鋒。

周寒笑笑：「好呀，還有倆誰啊？」

「一個我同學，就一米九多那個光頭，還有個老張。」黃少力回答。

周寒抬頭尋找，果然有個大光頭，快兩米的個子，壯得跟頭熊一樣。他心想這貨搞不好以後能去混職業，一想到職業他的心就莫名難受，他離職業曾經也只有一線之差，但這一線最終卻演變成了難以逾越的鴻溝。

另外那個老張周寒熟，年近四十的小老頭，有一手漂亮的投籃功夫，來手感了分分鐘投掉一個隊，人送外號大腿張。

接下來黃少力把兩隊友叫來，幾個人聊了會天，等了好久才上場。

對手是胖總那一隊，除了胖總其餘幾個都是生面孔，個個人高馬大，看樣子應該是胖總叫來的外援。

剛在底下看的時候周寒就注意到了，這一隊配置很合理，有後衛也有中鋒，籃子都准，他們已經連贏好多把了。

「胖總，這幾個高手混哪兒的？今天叫過來砸場子嗎？」一上去，周寒笑眯眯問道。

胖總眨眨眼，說：「虹口那的，都是我高中同學，怎麼樣，水平還行吧！」

周寒不置可否，微微一笑。

老張試投了一個之後，比賽馬上開始了。

球權自然是周寒這隊的，黃少力很自覺的將球發給周寒后跑到右側底角待命去了。

老張則是在另一側，由胖總防守。

一上來空間就拉得很開，周寒招呼光頭上來擋拆，光頭很聽話，擋拆很到位。

藉著擋拆，周寒過掉防守人，見對方中鋒沒有跟出來便很乾脆的拔起來投了，可惜打鐵。

對方中鋒毫不客氣收下籃板，傳給了一個穿着艾弗森球衣的瘦高個，那傢伙運球速率不錯，帶出三分線后立馬殺進來一個拉杆上籃，光頭反應算快了，但還是差一點點才能封蓋到，於是只好成為人家的背景。

繼續發球，這次瘦高個將球傳給了胖總，胖總頂了老張兩下就到了禁區，接着靠住老張順勢一記小勾手，命中。

老張有點沒面子，臉紅著罵了句草。

接着，還是胖總拿球，調給中鋒，光頭貼的很死，那中鋒運了兩下感覺打不動，就傳了，球到了周寒防的人這裏。

這人一件白背心，不壯，個子跟周寒差不多高，一米八左右。戴着一副小眼鏡，看上去很喜感，不過人打球就不這麼喜感了，周寒從對方運球的節奏里判斷出這絕對是一個很強的傢伙。

果然，那白背心持球突破周寒，一個晃肩就沒了影，運到罰球線往裏一步一個高拋，打板，球進。

「哇塞，這招真厲害啊！」

「看來今天要被這隊統治了，本來還以為周教練那隊能把他們打下來呢。」

「胖總說這幾人混虹口的，阿鋒，你虹口人，認不認得？」

「我就知道那個穿白背心的，他家離我家就隔着一條街，聽說他前兩年去了美國留學，成天跟黑哥哥們練球，你說能不厲害嘛！」

「跟黑哥哥們練球，怪不得那麼牛！」

場下眾人議論紛紛，都不看好周寒那隊能贏了。

場上，周寒面無表情，才剛開始呢，怎麼就蓋棺定論了？

三比零的開局，其餘三人面色都不大好，周寒笑着走到他們身邊耳語幾句，然後示意對方繼續。

這次，換成了瘦高個控球，黃少力防的很好，逼搶的很兇，幾次差點將球搶斷到手，那瘦高個只好將球交到白背心手裏。白背心拿球后很自信，打算繼續單吃周寒，這次他倒是沒有突破了，而是背身單打。

白背心的背打頗有一種科比的神韻，動作十分流暢。周寒頂防他，同時眼神示意老張，老張會意后馬上丟掉胖總，背後偷襲白背心。

胖總大喊「小心後面」但還是慢了一步，眼疾手快的老張成功斷球。

他運出三分線后，也不管其他人，直接投了，三分球弧線很美，是一個空心。

周圍驚嘆連連，老張得意的把球發給了周寒，周寒還是示意要擋拆，跟第一球一模一樣的套路，光頭擋的很好，對方中鋒依舊沒有防出來，這次周寒沒有錯過機會，跳投拿下一分。

這下子對方終於有點重視了，防守上給的壓力大了很多。

周寒傳球給黃少力，叫他這球自己打掉，黃少力再怎麼說也是大學校隊的主力，單打瘦高個很輕鬆，一記干拔跳投得手，下一回合還是他打，他很輕鬆的倚住瘦高個一個大跳步上籃，再拿一分。

局勢反轉，比分變成了三比四，場下那些原本不看好的人又都站到了周寒隊伍的陣營。

接下來黃少力還想單打，結果被包夾失誤，球到了胖總手裏，胖總也不墨跡，招呼全隊跑位，他自己還是老套路坐着往裏打，這時候周寒和黃少力出現了誤會，跟了同一個人，把白背心給漏了，胖總分球利落，白背心半截籃命中。

又打了好幾個回合，雙方都沒有得分，最終還是老張又一記遠投三分打破局面。

一般野球場都是打六個球，所以周寒他們已經手握賽點了，白背心表情凝重起來，他決定這球好好防，不然就輸了。

控球的是周寒，他今天還沒怎麼動，就進了一個球，所以絕殺球他打算自己打了。

打的還是擋拆戰術，不過擋的人換成了黃少力，光頭跟老張都是在籃筐的左側，右邊拉開的空間非常大，周寒借擋拆繞過白背心，白背心這一球很拼，還想要繞前超過黃少力跟上去，不過黃少力沒有給他機會，死死卡住。

這下直接變成了周寒面對瘦高個了，周寒很冷靜，他看了眼筐，接着瞬間一個後撤，瘦高個大驚，以為周寒要後撤步直接投了便起跳試圖封蓋，沒想到周寒後撤步是假動作，突破才是真，直接把人晃飛了。

對方中鋒補防的很迅速，位置也卡的很好，周寒頭一偏，兩大步一起，這是奔著籃筐去了。

那中鋒腦子一熱，也跳了起來。

「球呢？」中鋒一看周寒雖然做出了上籃動作，但是手上沒有球啊！他轉身一看，只看到光頭在籃下將球放進籃筐了。

「好球！」

「這球漂亮！」

「不愧是周教練。」

……

雖然中鋒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場下的觀眾可算是過足了眼癮，周寒這一球傳的實在太精彩了，他雖然做出上籃動作，但球在第一時間就一個背後的擊地傳球給到了光頭手裏，那中鋒被完全迷惑了。

白背心走到周寒身邊，他也是服氣了：「哥們，剛那球太帥了，厲害！」他拍了下周寒的肩膀，很友好。

周寒有點尷尬，笑笑以示謙虛：「哪有哪有。」

「別謙虛了，周教練，我來給你介紹一下。」另一邊的胖總拿着兩瓶水走了過來，遞給了他倆。

「這個，於贊東，在UCLA念書。」胖總指了指白背心，也就是於贊東說道。接着他又指著周寒：「這個，周教練，人大學的時候可是校隊明星控衛！水平不是蓋的！現在還在高中當籃球教練呢。」

於贊東驚訝了：「可以啊周教練，怪不得那麼強，我們算是輸得不冤了。」

周寒還是笑笑，只不過笑容之中帶了點苦澀。

他又想到往事了，又想到大學畢業的時候曾滿懷希望的踏上職業籃球的道路，結果處處碰壁的場景。

去試訓，體測成績在所有人當中墊底。

去打半職業級別的比賽，上場就只有失誤。

好不容易靠一個朋友引薦到上海隊，沒想到出車禍——腿斷了。

這一段歷史，其中的辛酸苦楚，只有他自己理解。

他失敗了，卻起得比以前更早，睡得比以前更晚，只為多出時間去練球。但還是沒有用，結果已經無法改變了，上天賜予他超人一等的球商，卻沒賜予他超人一等的體魄。籃球，始終是長人的運動，始終是充滿對抗的運動，這不是光靠球商就能彌補的。

這個夢還是放不下啊，周寒心想。他目光獃滯，直到黃少力叫他上場打球了才恢復過來。

沒打多久人就陸陸續續地走光了，周寒也累了，揮手告辭。

他一個人回去，街燈灑落下他的背影，看上去有一種別樣的孤獨。

到家后他打開了回來路上買的一罐啤酒，雪花牌的，是他喜歡的味道，喝了兩口，表情陶醉。

洗完澡，躺在床上，周寒心裏想着許多事情。

今天，他分手了。

所有的所有，都一點點的離他而去，他想笑，又想哭，可是最後什麼表情都沒有。

好累，累到大腦放空幾秒鐘眼睛就睜不開了。

周寒睡了，燈還沒關。啤酒也還沒喝完，擱在周寒手邊，酒香味瀰漫了整個房間。

……

清晨，陽光穿過窗，照到周寒身上。

周寒迷迷糊糊醒來，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哈欠，本想撥弄下自己的劉海，卻發現額頭空空蕩蕩。

他一驚，起身，剛好看到床旁邊的鏡子裏，那一張桀驁不遜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