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7章 反客為主:弘興安傳

第627章 反客為主:弘興安傳

嗯,點油燈會吵到遠在內院的他們睡覺。

直接承認自己鐵公雞得了唄。

上有策,下有對策,弘興安剛來就融入了「偷偷點油燈,問起來就說不知道」的奴僕行列。也因此每每管事奴婢都口無遮攔地罵他們「奴婢就是窮酸,謊話連篇」,教姑娘們繡花縫草的教習姑姑也每每教育姑娘「下人們就是心機叵測,必須學會馴服」。

弘興安現在魂身到這個也叫弘興安的女子身上,完全失憶,而張京也在尋找着她。

話不多說,弘興安此刻很是羨慕那群吃海魚吃的津津有味的亡國奴,說起來她也是在南邊帝國入了冊的,而且還是農冊,不是奴婢冊,她沒簽賣身契,只是被「租」給大戶人家幾年使喚。

平時就洗洗衣服刷刷碗,每月領錢美滋滋,說出去自己還有面子,還是農冊中人。

可惜,一朝被綁架。

幸好,這邊的大官沒心情給她們入奴婢冊,只要逃出去,就有機會回去,繼續當自由人,只要沒被人發現,就沒有黑歷史。

「夕顏,吃飯啊。」閣門被拉開,漏出一縷光線,一個侍婢探頭進來,拿袖子拂了拂空氣,小聲道,「這隔間得時常開門通風才行,你又在搞什麼?」

弘興安從屏風邊退開,門庭那裏吃魚的聲仍在這個隔間回蕩,但被開門后昆蟲和鳥的叫聲沖淡。

「快,秋杏,進來說。」

秋杏把鞋子踢掉,踏進門來:「你又在....嗚哇,你這是....」連忙又回身將門拉上。

「又在制定逃出地圖?哇.哇....」秋杏盡量壓低聲音,看着弘興安在麻布上畫的歪歪斜斜路線。

弘興安歪頭托腮看着她:「秋杏,哺食吃的什麼。」

帝國流行一日兩餐,上午九點多吃朝食,下午四點多吃哺食。

「上次嬌爾她們逃出去被捉回來一頓打,現在勉強能走動。咱們必須一擊即勝才行。要逃就一定要成功。」秋杏眯着眼睛在有些昏暗的室內有些微微興奮。

會畫地圖,制定計劃的奴婢少之又少。能把地圖畫好的奴婢更是百里挑一。

弘興安上次故意把做好的逃出地圖扔到嬌爾她們房內,為的就是看她們能不能成功逃出去。可惜她們沒能把握住機會。那次地圖的確用盡了弘興安的心機。

嬌爾那時候正差點被賣給士營當士姬,弘興安只能這麼幫她,還不能直接說,不然自己偷做地圖一定被發現。

這次重頭來過,精密更甚。

隔壁的魚香味之下,秋杏頓了頓回道:「就咱們平常吃的那些啊。鹽水泡苦菜,今天鹽放的少極了,*,我吃了兩張糙面胡餅。你快去吃啊,要不沒飯吃了。」

弘興安頷了一下首。

一定要逃出去。

實在受不了這群門客天天吃這麼好,明明他們啥也不幹。

和知心可信的幾個奴婢討論了一會兒,弘興安還是選擇沒告訴小廝,還是因為不信任。小廝很容易在半路就企圖qj

,要麼就是很容易為了蠅頭小利告密。過往經驗讓弘興安不得不防備着他們,其她奴婢也深以為然。

被壓迫的最狠的還是女奴婢,男奴婢稍微好點,所以也容易背叛,不能全心投入到一心反抗中。

去飯堂搶了點鍋底,弘興安吃最後一口的時候,路過的廚子忽然停下腳步,手裏抱着的籃子也放到地板上。

「喏,夕顏。」

廚子也很瘦,但比外院的奴婢白胖一點,嘴邊上亂糟糟的一排鬍子。

弘興安轉臉看他。

廚子把手伸進籃子裏的雞蛋里撈出一個中等大小的雞蛋,抬抬下巴,眼神閃爍:「陪我睡,這個給你吃。」

弘興安在奴婢里也是個好看的,區別在於再餓臉上也沒有凹陷,瑩潤白皙的皮膚,因為平時就負責掃地擦地板,皮膚還很光滑,雖然因為髮髻散亂衣襟破爛而不顯眼,但廚子自認慧眼識珠。

少女黝黑的眸子轉了一下。

「後天晚上鴨圈。約好了哦。」

弘興安讓廚子直接把雞蛋煮了,廚子煮完后小心翼翼地把鍋底油花掃乾淨,以免被人發現,臨走摸了把弘興安的手腕,弘興安勾起一抹笑意離開。

雞蛋煮完有香氣,弘興安特地把雞蛋往地上滾了滾,雞蛋殼上沾滿了灰,卻是讓人聞不出來。她決定把這個雞蛋當做逃亡路上的一頓飯。

逃亡之前,姑娘們又和外面的王孫公子結對子,北邊的王朝是胡人把持,郭府正得聖意,郭府的外圍,孫府的外親戚的第三代庶子,如今剛剛及冠,意氣風發,弘興安所在的徐府被送了許多尺錦布和繡花綢訂親。

府里第一個搶先當賣國奴的是老太爺,子子孫孫和他們的妻女自然一樣,被訂親的是三房兩屋的嫡女,自己嫡女配對家庶子,猶如上馬對下馬,可徐府門第一般,饒是如此也樂不可支。

弘興安和另一個侍女在掃地,一隊胡人下層士官就來拜賀。弘興安所屬是外院,多是男人進出,內院多是女人,對侍婢也稍微照顧一點,所以外院侍婢是看起來非常灰頭土臉的。

「快回去,拉上門。」

管事姑姑突然三五成群跑過來督促,不管小廝還是侍女都知道是胡人來了,胡人是北朝第一等大人物,給胡人臉面就是給自己生命,小廝倒還行,老爺們覺得女奴婢起碼得收拾好看點才能見客,弘興安等人連忙拿着掃帚就匆匆回屋。

小廝們饒有興趣地扶著亭欄看侍女們跑來跑去,心裏卻都有各自的小算盤。

胡人士官們很快踏進外庭,多是少年人,雪白的開襟外袍里配甲袴褶,金鐵底靴,配刀之鞘叮咣作響,他們之中還簇擁著一個袈裟僧侶,禪杖一串鈴鐺晃着金光。

老爺們出來迎接,都走進會客大堂聊天,一間閣門拉開一點,露出少女的半張臉。正是弘興安。數十間粗陋奴婢居所,只有這一間膽大包天地開了一條縫隙,烏黑的眼珠盯視着那些靴子踩過的痕迹。

鞋印越深,體重越沉,膘肉越多,跑起來越快。怎樣才能讓自己不至於被其追趕,一旦被發現,被追趕,就註定了失敗。

墨般黑的瞳仁像狐狸一樣微微彎起。

廚子赴約的時候,早早去了鴨圈,盼望着美事,可是火把亮起,被弘興安偽造的線索騙來的家丁們和廚子大眼瞪小眼。

小廝不僅不像女奴婢那樣被壓迫的慘,不像女奴婢里也有管事姑姑狐假虎威那麼惡毒,還是府里串聯家丁的戰鬥力,是自以為守衛黑戶婢女防止她們出逃的戰鬥力。

廚子哀嚎:「我什麼都不知道....」

內院的姑娘們聽說又有一波外院奴婢逃跑,不禁都停頓了繡花和讀書的動作,暗嘆一聲,間或拿帕子或以袖掩口,小小地驚訝一下,好像聽到什麼齷齪事一樣擰起描了黛粉的眉毛。

海魚被吃光,院子裏的貓和野外奔跑的野貓仍存。蹲在山崗里分吃一個雞蛋的少女們以讚賞的目光看向弘興安。

「真有你的。」

她們並沒在那天晚上逃走,她們的確躲在鴨圈裏,廚子在鴨圈外哀嚎冤枉,她們蹲在一群鴨子裏盡量蜷縮身體。

火把的光掃了一下鴨圈,外院,側門,後門,正門外,郊外,找了個遍,第三天胡人士隊來徐府吃飯,亂七八糟的人群,最合適的逃脫契機。

少女們換上飼夫的衣服,戴着男人的冠帽,一路灰頭土臉奔向山崗,永遠看不到似的山地那邊,終於還是到達了。歪歪曲曲的路線,在驕貴門閥里能準確找到各種隱匿出路小路,弘興安暗暗感激自己這一年多的謹慎觀察和勤奮記憶。

風從西北來,拂亂山崗,土黃色的石塊混雜無數沙塵,像野獸席捲空地,蓋上一層一層沙塵色的星星。

弘興安和三個同伴少女早就骯髒的看不出來雌雄,粗麻之衣,褐布豎衫,走近還能聞到一股鴨圈味兒。

「接下來...我們怎麼辦?」白莨是四人之中個子最高挑的,眼睛方方正正,因為長的成熟不自覺就能讓人信服。此刻的她卻有些求助又有些淡薄地詢問弘興安的意見。

夕顏,秋杏,白莨,文伽,四人都是一個隔間住的,彼此品性再不了解也有幾分熟絡,弘興安絞着手指:「這段時間他們還無法尋覓我們具體的逃脫路線,最適合分兵行動,如果一起走反倒容易一起被抓回去,目標也大。」

白莨瞪視弘興安:「你的意思是....只有你一個人懂地圖路線的情況下,你自己要單個走掉?」

「不是啊。夕顏不是這種人。」秋杏第一個不同意她的說法。文伽愣在一旁手指戳着地面。

「我不會撒手不管,你也沒必要死盯着我,好像我害了你一樣。」弘興安看也不看白莨,「畢竟是你自願來找我要一起逃。」

弘興安本意的確打算一個人走,但不會就這麼扔下她們。同屋之交而已。何況弘興安知道,她自己嘴封死的情況下,本來只打算和秋杏.文伽一起走,為何會突兀插進來一個白莨。

秋杏和文伽有一個泄了密。因此她也不得不帶上白莨一起,免得誤事。白莨是就算和她們在奴婢房裏一起洗澡,洗完了穿好衣裳都會直接撩開帘子拉開門出去,連門都不會幫着關回去的那種女人。

府里的小廝雜役.賣菜挑菜的外農就在奴婢洗澡房外走動,可想而知隨便有一個人只要撩開帘子,什麼都看得到。

夜裏白林,沙塵肆虐,弘興安驚坐起,原來是剛才睡久了,不知睡了多長時候,天色已晚,她揉揉眼睛,立馬將頭伏到地上聽。

淡淡的風聲,沒有或急或緩的馬蹄聲。土匪.流民.散兵游勇,都是對她們的致命威脅。

弘興安等四人正在山洞裏。

白莨在微微顫動的篝火邊坐着,托著腮,散亂的髮髻隨着夜風一盪一盪:「你還知道睡覺,一會兒怎麼走。」

「真急啊,我剛睡醒。」弘興安回駁一句,看到文伽縮在自己對面,熟睡的臉微微扭曲,好像夢見什麼可怕的東西。

——等等,秋杏呢?

「她說要出去看看。」白莨用樹枝撥動篝火,面色沉然,「把圖也拿走了。認路用。」

弘興安不知道她辯解什麼。

秋杏不是那種隨便就出去的人,因為出去很容易暴露目標,而躲在山洞裏目前其實最安全。過往逃走的奴婢大多都是一條道走到黑,至少被捉回來的都這樣。太急於逃離,可是跑得過那些伙食足的家丁士旅或是膘肥體壯的馬匹嗎?

她也私下裏這麼告誡過秋杏。不為別的,只是想看看白莨到底值不值得她付出些微信賴和幫助。

可惜。

那麼,秋杏去哪了?

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弘興安心中劃過一線殺機。

很明顯,食物不夠,這一帶鼴鼠野兔什麼的倒是徹徹底底的原住民,白莨比秋杏強勢,語言攻勢下也只有逼迫秋杏出去找食物才能有點道理。

畢竟白莨在裝自己腿有點疼。

剛開始逃的時候,白莨「我腿有點筋疼」如此抱怨,可是她跑起來倒還是虎虎生風的,早早打了鋪墊,為的就是以後找食物什麼的可以推脫掉。

已經是來到大漠的第三天,她們遵循了弘興安的意見,按兵不動,因為徐府一定會先派人去城口和士營那邊捎信,遇見可疑人士立馬扭送捆綁起來,以後徐府再來領人。這已經是一套成熟的捉拿體系。

弘興安當然不會選擇羊入虎口,而且一旦被抓,徐府為了殺雞儆猴,她們還都是外院奴婢,沒背景沒靠山,鐵定都被扔到士營當士姬了。那時就徹底完了。

所以弘興安其實心裏有一個大膽的想法。

——混進胡人堆里。

*

秋杏追也追不到兔子,累的雙手拄著膝蓋呼哧呼哧喘氣,心裏不爽,白莨說話太難聽,口口聲聲「你以前跟過蠻胡人吧,蠻胡人是不是比中原人強」「那你應該特別喜歡胡人吧。」極盡諷刺。

在大興朝剛剛被胡人佔了北邊的時局下,秋杏也不想被扣上個「媚胡」的帽子。

狠狠踩地面出氣,眼睛又迷進了沙子,秋杏握着手中的圖,陡然懷疑起自己的本心——其實...自己一個人帶着圖出來,直接走掉也沒問題吧?雖然以前很多人都被捉回去了,但夕顏說過單槍匹馬也有勝算啊?

*

趙貘的一支騎兵穿過荒野,直取南下士支部首級,來到徐府所在的埋州,原來的山前城改名叫埋州,是北邊兩朝皇帝一同簽字畫押決定的,這個喪氣的地方名字被南方興朝的士族們寫文章拚命嘲笑過。

騎兵快馬加鞭,所到之處人煙基本稀少,男人倒霉的要被拉過去強行當伙夫飼夫,女人倒霉的可想而知,一般人都是避開的——畢竟都是胡人,都是「蠻荒野人」「不知禮儀,不明衣冠」。

當兵的路過不稀奇,北邊的胡人士隊更是三天一路過,五天一遊行。

不知為何再沒回來過的秋杏,以及已經拉着膽小怕事的文伽結成小團體,死命跟着就是不肯分開逃走的白莨。弘興安有些心累。

但是也釋然了。從小到大,她每次都是習慣於人心,安溺於叵測。算計,是戰亂年代最常見的救命葯。

又一天,靠着吃植物強撐,弘興安故意往胡人地界靠,那邊起碼徐府的人不敢去,到時自有脫逃法。趙貘的士隊從北邊來,打着北朝胡張政權的旗號,一看就是朝廷支士,卻是在哨卡之前的山頭紮營,和弘興安等三人「恰好」撞上。

這個「恰好」是弘興安費勁口舌哄騙剩下兩人走的路線。

她們前腳剛走,山洞那一片就被徐府的僮僕士搜找一番,又往哨卡那邊尋人去了。

趙貘的士隊停在三面環山的山頭,弘興安一望見夕陽那邊炊火點點,立馬將身體陷進矮灌木里,朝另外兩人招手:「快.藏起來。」

士隊不是常人,士營外大活人走來走去輕易就容易被當成亂黨一箭射死。

「我們完了!碰上胡人了!」文伽抖若篩糠。

「莫慌。其實胡人士隊里多半都是興朝人的,」弘興安的說法得到了白莨的肯定,「所以沒什麼好怕的,穩住,聽我的,就不會死,也不會被.....」

目及之處,士營那邊有稍微鮮亮點顏色的衣裳,但也不是大紅大紫五顏六色,不過是比較士營的暗鐵色,多了一抹灰色就很顯眼。

太遠,看不清是男是女,但弘興安想起以前聽人說的營姬,現在申時,正是飯點,那些鮮亮衣裳很快也隱沒了,一窩蜂的士兵聚在一處營邊。

炊飯的香氣隨風飄蕩,弘興安手指捏斷一截樹枝,咬咬牙:「等天黑。」

「等到啥時候,咱們還是快走吧....」文伽少見的心直口快起來。

「可以。你想走就走,但是我不會走。我覺得這裏起碼安全點。」

文伽用「你在逗我」的眼神掃了眼弘興安和白莨,揪揪衣衫:「我寧願自己走。謝過了。」腳步匆匆地逃離此地。

弘興安還沒說什麼,白莨清清嗓子,低聲道:「我比較信你。別想把我甩開。」

*

「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西域有一種馬,叫賽的盧,雪亮白的毛兒,跑起來蹭蹭蹭,尋常戰馬都望不到它后蹄。」

「有那麼厲害?」

「當真有那麼厲害。」

趙貘歪著頭不屑地翹起一條腿,鋥亮的泥鐵士靴還附着羽枝小刀,身上更是無一處不寒光凜冽。埋州除了大門大戶,普通人都扎堆擁簇在門閥四周,這裏是人煙稀少的。也因此趙貘心裏想着別的事,越想心裏越痒痒。

比如鶯鶯燕燕,比如環臂嬌娥。

「嘖,咱們別說馬了,聊聊娘們兒吧。」趙貘盤起腿來,雙手握在一起,有些孩子氣地擊掌道。

趙貘才十八。他的兩個哥哥都是十四歲就上戰場,唯獨他被嬌慣一點。

還未弱冠就繼承了士隊,着實讓人眼紅,比如坐在趙貘對面的山羊鬍,趙貘的二叔父,酷愛駁論,也就是酷愛和別人文雅着吵架,這是一方面,對權力的渴望又是一方面。

「侄兒已經有了兩房侍妾,可是還未有正妻在側,有中意的嗎?」山羊鬍無聊地敲敲佩劍,鋥鋥作響。

「無。」

趙貘眯着眼睛,又十分貪婪地說:「想要。」

「想要興朝女,還是本家女?」本家女指的就是他們所屬的述胡,述胡女子近年來和興朝女子衣着都差不多了,除了長相因為基數問題比之不上,但也有點述胡本族推崇的剛強氣質,所以山羊鬍有點在意。

如果是述胡就好辦,如果是興朝女,山羊鬍沒幾個能聯姻用的。

趙貘很得張慶帝賞識,傷勢未愈就提槍上馬,贏了之後戴花遊街,貴族門閥爭先恐後地請客吃飯送禮,如日中天。

「本家身體可剛,外族肌膚白。」

趙貘沉思又沉吟,抬起頭時露出草原上羚羊喝水的表情,雙眼直盯地面,睫毛微顫,抬起左手,手掌朝外,手背上兩條傷疤對着他自己。

青年伸出食指和中指:「就不能娶兩個夫人?我族本就無妻妾之分,何必學着興朝搞這些?」趙貘把頭歪向一邊,「何況分的清楚,還不都是一個男人配多個女人,一樣嘛。」

山羊鬍彈指一笑:「你去和坍乎說。」

「坍乎可是一國之君,我哪敢啊!」趙貘裝作煩惱的樣子抱住腦袋,又突然放下手,一臉狡猾地說:「不過娶夫人當真要本族女子啊,二叔父不也清楚嗎,現在我族哪有娶外族女做夫人的....啊、莫不是......」

「一談到娘們兒你話就多了。」山羊鬍捻捻鬍子,把酒杯端起來一飲而盡,張開嘴哈了一下,「你懂了?我族學興朝搞妻妾之分,還不是為了我族血脈和後嗣之團結?外族女是絕對不行當夫人的,我就這麼一問,你還當真以為可以二選其一?」

「沒有兩全法。」弘興安把草葉囫圇吞下,舌頭舔舔牙床,「我們必得混進其中。」

「啊。」白莨眼神兇狠起來,「你玩我?」

弘興安馬上瞪眼看過去,說道:「你以為我是什麼,我也是和你一樣的逃奴,如今你我在一條船上,是你不要想着算計我。哈,你肯定會算計我的嘛。秋杏的出走,還有文伽,她那麼懦弱,怎麼可能一見到胡人就那麼果斷地離開呢。」

「你早早地就跟她散播各種胡人野蠻的事迹了,不過不是在這段時間,是你們聯合起來欺負和胡人好過的秋杏的時候。」

「是吧?」弘興安目光如狼,「你敢推我入火坑,我必拉着你的手不放,大不了同死,懂么?」

白莨本來還偽裝一點笑意,聽了這一席話之後,面色也變得冷然起來。

「......」

寂靜之後,她偏過頭不語。弘興安看着遠方,等她反應,片刻后白莨擠出一句:「我也是。」

「你究竟有什麼計劃?」白莨再一次問。

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思都了解了的、狗皮膏藥一樣甩不脫的同伴。

「真糟心。」弘興安道,「你看,他們定是皇城來的士隊,此地是皇家地盤,很穩,沒必要在此駐紮,這一定是一些擁兵自重的胡人將領。」

白莨道:「所以?你有什麼想法?快說啊。」

「我打算,夜襲哨卡的官員。」

「什麼?!」

「低聲。我是說,你一點都不懂朝堂規律嗎?沒聽過傳奇小說講的?一隊士人敢擅自駐紮在此,哨卡那邊一定通知官宦人家,一定會派官員去士營聯絡一下的。我們現在就是鍋里的包子,只能掀開鍋蓋,必須製造混亂,方可脫身。」

白莨沉默一會兒:「你真是瘋了。」她是真的想不到弘興安居然還有這種計謀,以前真是沒怎麼注意安全現在一看真是不一樣。自己完全被比下去不說,還被直接操縱了——她是這麼覺得的,頗為有些忘恩負義的感覺,索性弘興安也懶得管她怎麼去想,只關注眼前的事,懶得和她計較。

「信不信,由你。幫不幫,自己考慮好。」

「我們....」白莨把話咽下,她已經知道,沒辦法再拖了。必須拿出行動。已經餓了這麼多天,她們倆天天啃樹皮草葉度日,偶爾看見昆蟲都咽口水,本來可以追殺野兔,但是那樣必然會搞出動靜留下痕迹,以後就會被抓住扔進士營,以後就徹底完了。

是夜,弘興安和白莨早就用這大漠的火石,樹枝,藤條編作繩,許多石頭,做了許多可以點火后扔下山谷冒出一大片火花的燃物。終於,哨卡派來了官兵,此時已經是又過了三日,兩人的肚子早都叫都叫不出來的虛脫,幸好還有水喝,幸好臨行前各自偷偷在外院水井取了很多水備用。

點燃了火把,一路慢騰騰行駛的官兵,其實都騎着馬,但和走路速度沒區別,慢悠悠地到了士營前,白莨用眼神示意,弘興安搖頭:「還不是時候。」一雙眼睛像黑夜裏的星子閃爍不定地觀察著各處。

「士營必定重兵把守,你看那邊山崗,都埋伏着士兵,肯定也都備有弓箭。我們自己下去混進士營肯定會被箭射死,最好的辦法是讓這些士兵自動跑來咱們所在的山崗。」弘興安又強調一遍,白莨道:「你想的容易,怎麼做?」

「你我舊識一場,我問你,以前一直在南邊待着?下過水沒有?」弘興安微微一笑。

白莨有些呆怔:「我可是湖邊人士,可惜當初被抓來時是旱地上,要是他們在河裏追我,淹死的一定是他們。」

「好身手。」弘興安淡淡掃向別處,心下確定了什麼,那邊哨卡士官剛剛全部下馬,進去士營,馬匹的長嘶還聽得到,弘興安立馬將燃物高高投下,她們所在之地比士營高,但地勢險要,士營駐紮不了,趙貘的士隊也不擔心崎嶇之地有什麼伏兵:皇家地界,怎麼可能有敵士呢?

火星刺啦刺啦響,冒出的縷縷濃煙熏開火花,四處繚繞,不斷被投下的長長的着火藤蔓,尾端都綁着石塊,又快又狠地砸向更遠處,間雜着撕下的麻布條,在夜空中曲曲燃燒,滾下山坡,山坡底下是一片樹林,很快燒成了一片顯著的火海。

算得上叢林火災了。

叢林火災着火還不快?不到一分鐘就燒的亮閃閃的,守兵還沒給所有馬匹都拴上,就見這些馬匹被那邊火災地吹來的北風拂面之後,個個瘋狂起來,前蹄亂動后蹄掙扎,他們剛罵了一句「賤蹄子」還沒栓緊的馬就咧開步子飛快跑向火災地。

香氣。

山崗里的灌木,裏面生長著馬匹愛吃的又水潤又糙牙的無名草,弘興安吃這些玩意度日的時候突然注意到,她被綁架來的時候,那些士兵給馬喂的不就是這種草?一樣是三片葉子,豎開有牙口,葉齒滾邊形,馬嚼起來跟抽煙管似的,腮幫子活動速度明顯加快,後來士兵要離開的時候馬都咬住士兵衣服,差點把衣服撕裂,眼睛都有點發紅,士兵不繼續餵食,馬群氣的喝水的時候舌頭像鞭子一樣用力甩水槽。

訓練過的戰馬尚且瘋狂如此,哨官養的懶洋洋馬匹能受得了這玩意的氣味衝擊?弘興安考慮過,是否北方騎兵如此牛掰,就跟這種喂馬的食物有一點關係?

畢竟騎兵的「兵」,南北都差不多,重點在「騎」上。南邊的馬要麼乾瘦要麼肥肉滿身,而且基數太小,這是全國人民都知道的事情。傳言皇帝甚至考慮過讓騎兵都騎驢或者騾子應戰,當然最後不了了之。

她在山洞點篝火的時候試過把這草大片地扔進火里,冒出來的大股濃煙參雜着更多這種草的味兒,熏的秋杏擠眉弄眼地咳嗽,文伽直接跑到山洞外躲避,人是受不了這種味道的,但馬受得了。

這對馬來說,跟烤羊肉串有什麼區別?

萬事俱備,北風也一直在。

趙貘士營里此刻幹什麼的都有,誰說訓練良好的士兵就永遠整裝待發,在這時代,大部分士兵的常態都是吃吃喝喝,賭賭嫖嫖,將領只關注打仗素質,不關心生活作風。

南方興朝還好點,士官管一管,士兵也能自律點,北方胡人士官的帶領下,全都像放養的動物,常態永遠亂糟糟一片。

以至於,叢林火災,馬匹群體發瘋,他們愣了好一會兒,人還沒湊齊,「畢竟不是和敵士打仗,急個毛」這般的思想,以及長年累月去南朝綁架人口,總是面對手無寸鐵的民眾、戰鬥力為五的南朝騎兵,積累下來的惰性,有人甚至喊著「馬跑去又會跑回來的啊,反正不是戰馬是官員自己養的馬,為毛讓我們去幫着取回來?」

趙貘更是不把這當回事。

叢林火災。嗯,然後呢?這是副官的事,不要來煩我知道嗎?

馬匹丟失的哨卡屬官則是「要麼取回來,要麼讓哨卡再送馬過來啊」

北邊最不缺的是什麼?馬啊。

但是,趙貘身邊的大少衛不能放任不管:「南大漠因為火石叢生,火災的確易發,但......為何今日火災更甚壯觀?」他雖是興朝人,依然說胡語,還說的非常好,旁邊負責翻譯的也不在,哨卡的興朝人屬官都已學過述胡的語言。

弘興安瞄著馬匹瘋了一樣來了,連忙朝對面白莨所在的山崗揮手,火光下白莨勉強看得到一個點在晃動,知道是弘興安了。剛才弘興安扔完燃物立馬跑到對面,這是她們計劃的一部分,白莨才不至於跟着一起去。她早就認定弘興安是個心機女。

但是......

「拉——」弘興安自顧自打氣般的扯起綁在石頭上的藤繩,身體靠在石頭上,深呼吸,馬來了,不知道白莨那邊行不行。

豬隊友是不能允許的。白莨如果這件事能做好,她就帶着白莨一起走——儘管她討厭總是滿嘴「誰誰和胡人好過,真賤」的白莨。

馬蹄四散塵土,漫漫燃燒的雜草冒起滾滾濃煙,直衝雲霄,卒營那邊是一片黯黯的黑色,正在準備派騎兵過來看看,滅火是不可能滅火的,水本來就少,怎麼能浪費呢。他們打算的是爬上山頂把石頭推下去,用拍打法滅火,這裏的哨卡卒官應對這種大漠火災很熟練。

白莨被告知的是「攔起藤繩絆倒馬匹,跑來的一定是哨卡那邊的馬,還沒栓緊,一定有足夠人騎的裝備和驅馬的鞭子,絆倒馬之後,馬就會栽到早就挖好的坑裏,用藤繩套著馬頭稍微固定,趁機上馬」。

——怎樣不被追趕,一旦被發現,被追趕,就註定了失敗。

——騎馬唄。

馬比人快,疾馬平治,馬上的人很少會被箭射中的。

馬在奔跑時候前後蹄一起奔躍,如果是養尊處優的男男女女來做這種藤繩攔馬的事,必然會這樣那樣的失敗,甚至自己倒地都沒力氣拽住特別硌手的藤繩,沒有握藤的經驗,沒幹過粗活,細皮嫩肉也很容易被划傷。

這邏輯對天天干力氣活的奴婢不適用。

肌肉哪有那麼好長,瘦骨伶仃的身軀下每一塊皮肉都蘊含着力氣,尤其藤繩還緊緊捆綁在石頭上。

「知道怎麼編繩又快又結實嗎?」

「怎麼做?」

「嘿嘿,只要你不怕手指磨傷出血,都能做到。」

在南朝教過弘興安編繩的女婢曾這麼說過。

弘興安全部被藤條划傷的手指緊緊握住藤繩,最好的辦法是順着編繩的紋路、大拇指壓在四指上,四指緊緊橫向按住,最難划傷手掌——如此緊緊拉了起來。

繩子緊緊繃了起來,空氣隨之震蕩,沙土飛揚而起,馬是不會傻傻奔向火焰里的,它們抄了近路,循着味道來找沒起火的乾草,遠遠的馬蹄聲像鐵鏈狠狠抽打在地上。

弘興安選擇這時候是有原因的,哨官的馬疏於鍛煉,也比較溫順,戰馬的話她倆肯定是會被踩死的,何談騎上?官馬反倒不像戰馬那麼認主和兇猛。

一匹黑鬃毛的馬的蹄子像一把鐮刀狠狠割向了繩子,弘興安兩腿猛地跨開,深吸口氣,雙臂用力拽住繩子,後背緊緊抵在有稜有角的堅石上,目光像鷹隼掃視一下緊隨其後的馬,一共四匹,黑馬之後是一匹棕馬,果然都有公有母。

弘興安感到手掌像被鈎針勾過一樣,鑽心的麻,她堅持到第四匹馬也絆進坑裏,大片沙塵濺起,她連忙閉上眼睛,繩子那邊白莨也沒鬆手,弘興安勾起嘴角,冷汗滾下額頭,兩邊同時鬆開手,弘興安和白莨的手都遭受不小的殘害,所幸都是細微小傷。

握拳在袖,弘興安連忙跑回山崗那邊,白莨在那邊已經爬上了樹,四匹馬都懟進淺坑,兩匹馬壓着兩匹馬,弘興安跑的有點上氣不接下氣了,主要是太餓導致體力耗費的快,她三兩下爬上樹,雙腿夾住樹榦,白莨正對着手掌憐惜地吹氣:「你可真是......哎,你那邊行了沒?」

弘興安點頭,雖然手疼但眉毛稍微舒展:「當然。」

淺坑底下埋着火石,馬匹掙紮起了一點火,受慣性影響,四匹馬起來后都瘋了似的四散奔逃,受地形影響,馬選擇原路返回,受風力影響,馬身上的火因為速度太快像絲綢一樣燎了起來。

「啊——啊——火!」

正騎在興女營伎身上的士兵雙目圓睜,愣愣地看着帳篷一角綻開火花,火舌一路舔到房梁,像述胡等族佔領興朝國土的速度。

弘興安沒想到,這四匹馬的作用比自己預想都大。原本來追趕馬匹的都是哨卡那裏的常規騎兵,不是趙貘的卒隊,一看馬着火回來,還沒轉彎就被火馬踩住,火傳染火的速度是最快的,帳篷那裏的地面還都是乾草地,頓時燎原之勢蔓延了滿眼。

白莨道:「這....咱們什麼時候能進胡人卒隊假裝伙夫啊?」

——我騙你的,要裝也要裝成士兵。

為了不讓白莨在計劃前就各種「這不行,這太危險」,才說成了伙夫。

弘興安原話是要「擾亂胡人視線和陣營」,但她本意其實是,直接破壞這支卒隊。

【當初被你們綁架來的仇,我終於報了?】

弘興安魘足地看着遠處的大火。

卒營滅火當然要用水來滅了。滅火的群眾亂七八糟,混入其中還不方便?只是弘興安也沒想到效果這麼好,這一切都是北風的功勞。她本來抱着不會成功的想法,想着這些馬可能就是爬出來繼續吃草,因為火石摩擦起火也要有技巧。

她本來還是打算趁它們吃草的時候套牢馬頭,騎上就跑,騎上馬之後再從山頂往下丟燃物燒卒營。

沒想到這麼順利。

白莨不爽,本就被弘興安這麼擺佈,看着卒營那邊着火更加不願意:「可是,他們會生氣的啊,胡人生氣了,你我還有好果子吃?」

夜空吞沒了火映照的影子,低低地俯視從門閥那邊派來的、哨卡那邊過去的、自己忙亂十分的卒營,滿天的星星兀自閃爍。

弘興安還是有點不相信的。

語言上和胡人不共戴天,行動上對胡人言聽計從也就罷了。生死存亡之際,「胡人生氣了,你我還有好果子吃?」是什麼鬼啊?

她注視着白莨搖頭道:「你我現在就是胡人的魚肉,不管怎麼被抓住就是個完,胡人生氣?我還生氣呢。」

北邊的興朝人不生氣已好久了,連自己該不該生氣都不知道了。

「這幫亡國奴和敵卒天天跳來跳去,擅自把我們當奴婢,還不給月錢,最該生氣的是我們才對吧。」弘興安懶得再說。

大火攻天,天淡淡觀火。火勢曲曲折折鬧了一陣,逐漸消化開,趙貘和一眾屬官灰頭土臉地從卒營出來,迫不及待騎上馬,這是卒營老規矩了:卒營着火,卒官先把馬騎上,嘴上說是為了應對突髮狀況,實際上是卒營出了什麼差子最容易跑路活命。

被卒營綁架過來免費給做飯的伙夫、哨卡那邊派來免費給喂馬的馬夫、不知從哪綁架來的免費營伎在地上亂跑作一團。但是卒營從來都有應對辦法,即使着火了也不能允許外人混進來,不然還成何體統,隨便就能亂了陣腳。每人的衣褲都是標配的。

弘興安和白莨合力從背後接連掐死兩個看起來比較瘦弱的士兵,就地把人扔進着火的帳篷里,衣服換了,火光竄天,很多人都是衣服還沒穿好就出來逃命,兩個少女也不甚在意自己換衣期間露大腿的事,一邊脫掉衣服扔進火里助長火勢,一邊三兩下換上冠帽衣裳。

兩人這才大搖大擺出入在卒營的中心地帶,這才有機會勒暈馬夫,綁在一邊,把第三馬廄的馬全部解放出來。

第一和第二馬廄早都有重兵把守,以防馬匹出事,她倆還算快的,還能趕上第三馬廄沒士兵來管。

火在焦灼,那邊北風十分加急地送來了美餐的信,被放開套索的戰馬獲得莫名其妙的自由,先是舉目互相展望,都像離弦的箭一樣沖了出去。

白莨僵直著身軀,剛才一時着急,沒來得及問,就被弘興安吆喝着一同換上卒服,現在才覺出不對。羊披上狼皮,自己有點打顫。

弘興安則是一門心思在馬廄里扒出一堆乾草和兩塊馬糞,一不怕苦二不怕累,甚至還有點催促地將一塊馬糞放到白莨手中:「快,塗身上。」

白莨一瞬覺得不可思議,一瞬又明白過來,但下手還是不及弘興安那麼大膽,草草抹了兩下,被臭的連忙將馬糞扔掉。

她又吐吐舌頭道:「你別拿那些草,說不定都、哎呀,馬尿都肯定沾過。」

「那也比徐府的鴨圈味兒讓人聞出來強。」弘興安猛吸一口氣,立馬閉氣,把那些骯髒的東西在身上狠狠蹭了兩下,終於扔到一邊,又在馬廄柱子上狠狠蹭了兩下身體,弄的像是阻止馬匹出逃而狼狽一般。

鴨圈味兒其實都是小的,主要是徐府門第、世家,即使是外院也天天熏香,奢侈浪費就不說了,奴婢身上也總有一股清香。

在卒營里這還得了,分分鐘聞出來。就是卒伎都不怎麼塗脂抹粉,據坊間傳言,每個營伎都有自己的一份心思,想着哪天逃出去,身上沒味道才不至於被抓回去,故而習慣成自然。

但太臭也不行,長官讓去洗澡,衣服脫了立馬暴露是個女人,所以弘興安狼子野心,四下觀望那邊來人檢查第三馬廄,這附近還有帳篷着火的少,裏面必定沒有人也有衣物,她眼尖,瞄著那群衣衫不整的士兵換衣服是有規律的,連忙拉着白莨去了又一處帳篷里。

白莨狠狠皺着臉:「你身上這——」

「味兒」二字還沒說出口,就聽弘興安低聲再低聲道:「我剛才換衣服時發現,士兵的夾衫都是統一規制,左側腰窩有三道卒營故意抽的線,一會兒換衣服千萬隻換外衫等物。」

話音剛落,少女抄起剛才就別在腰間的尖角石頭,風也似地衝到一團黑影邊上,只聽黑暗裏連一聲悶哼也無,像鋼針落進大海里,一個男人的身軀硬邦邦地倒地了。

「你.....?」白莨急忙過去,外面火勢依舊猛烈,她們倒還有點喘息餘地,可以再隨意聊個兩句,弘興安卻只是一門心思整那男人的衣服。

把自己沾了馬糞的外衫和男人的掉包,又去翻男人旁邊的衣物箱,這個剛才還在點着燭台找衣服穿的男人,他的燭台被弘興安順勢接在手裏,又傳承給白莨。

「這件應是他的備用袍,你換上。白莨,切記,一會兒那些胡人定會讓所有人解開衣帶,檢查夾衫腰窩處,咱倆的胸倒是都不明顯,你千萬不要再說興朝話了。這裏的士兵你也看到了,早都說着胡話,異常熟練。」

「我知道呢。這個你不用告訴我。」白莨倒是不着急這個,她們在徐府做奴婢,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就是胡語,常來常往也都會了許多,這是不成問題的。

白莨着急走,弘興安卻不,再三檢查了,的確只有夾衫有問題,是卒營故意安排的,這才放下心來。另有她倆身份問題,畢竟卒人還要有自己的護牌,但她倆本來也不在卒營久待,而且如果假裝自己是卒營本來的編製士兵其實就是死路一條——誰還不認識誰,每部里分化,都是熟面孔。

所以只能裝作是卒營抓來沒幾天的編外卒。所幸趙貘的卒隊向來搶掠慣的,編外卒有,都集中在另一營,摸著夜色前行,弘興安和白莨來到編外卒的馬廄那邊。

這裏倒是戰馬疲頓,想來不是配備的優良戰馬,而是優勝劣汰出來的「劣汰」,但也比南朝馬匹壯多了,眼睛像銅鈴似的左瞪右看。

不多時編外卒這裏的長官來了,弘興安一看遠處,果然火都差不多滅了。她倆再慢一點,可能就趕不上。

長官清點人數,清點了一半,把冊子扔給副官去清點,他自己被火災弄的心慌意亂,想喝口奶茶還沒得,自己在一邊跺腳拍灰。

火勢中傷員很多,應是無名草點火起來也非同小可,火勢又快又大,燎原的野獸一般,加上滾滾濃煙也熏暈了幾個,弘興安和白莨又都人命在手,清點出來的總人數比起正常人數還少了幾個。這也沒人去管。

被安排清點人數的是個瘦高男子,鬍鬚還只留了一點,不像別人都胡茬繞嘴,弘興安和白莨早灰頭土臉,黑燈瞎火的也一晃眼就過去了,就是拿燭台湊近照看,也不一定就能發現是女人。清點完畢,果如弘興安所料,長官喊了兩句胡人話,所有人開始整齊劃一地寬衣解帶,這倒是真正整齊劃一的時候了。

一一檢查的時候,弘興安一邊雙手自然地咧著自己的外袍,任那人檢查多出來的三抽線,一邊凝著昏黑如鴉的眼睛看着遠處,暗暗思量不對。

卒營既然要檢查內奸,為何要把這以備檢查的放到夾層內衫?

放在腰帶處、鞋腳處也可以啊,也不會輕易被人發覺,查起來又快又簡單。

想了兩轉,她明白過來,這也是在檢查有無趁亂私藏火器、財物、密信。正好一併查了。這些卒官果真思密周全,不得不防。

檢查完畢,蜜蜂似的都開始閑聊,但沒聊兩句,又都開始就著水盆和卒用糙皂角擰毛巾擦臉洗手,弘興安和白莨把手洗的乾淨,臉隨便擦了兩下,嘴邊的灰跡假充鬍鬚。歇了不到一分鐘,趙貘等人又騎着馬過來了,瞬間噤了聲。弘興安靠着白莨的肩膀,感到白莨肩膀小幅度的不停顫抖。

狼來了。

騎着高頭大馬,本該朝氣蓬勃的少年,此刻衣衫散亂、一隻手握著馬繩,一隻手拿着濕毛巾,正在擦自己被煙熏黑的臉。

剛才火馬驟然飛奔回來,他們聊天所在正是在一處偏帳,他本和二叔父在偏帳外練劍來着,哨官來了就一同在偏賬里,又有本意是一會兒順路去摸摸營伎,雖然長輩都叫他不要跟營伎混,可能會染上病,但火起,豈能說滅就滅,就是看着玩也好。

卻不想靠近了那火馬引燃的地方,襠火沒著,房頂先著了,趙貘被燒的大驚失措,以為是敵卒來襲,身邊又沒帶多少武器,就一點小佩刀算個毛用,火蛇四處吐信,屏風都燒着了,黑煙滾滾,大少官等人連忙是把趙貘給簇擁出去了。

二叔父山羊鬍則是一到安全地帶就破口大罵,也不顧及什麼駁論、雅言了,罵的程度和馬糞不相上下,手下尉官都是狗養的,連一點事也辦不好,山羊鬍被伺候着匆匆上馬,還被馬尾巴掃了一下腦袋,氣的擦完臉就摔了盆,水濺了一地,恰如趙貘的怒火。

火誰點的?敵卒,當然是敵卒。

「居然使用【以馬引火】之招數,不可謂不心機叵測,快快速整卒備,就在今夜,讓底下人立馬換上全副鎧甲,身上髒的拿桶水澆洗一下,一刻之後速速南下,片刻不等,有違者死。」

趙貘說着,把毛巾狠狠捏在手指間,骨節格格作響:「中少衛齊吶的后隊,再加上編外卒,全數在附近搜羅可疑人員,一旦發現,全部扭送到這裏的道官,狠狠徹查!那些興人家族,讓道官一個不漏的全都給我徹查!」

他這邊說着,令官連忙抄寫卒令,分發下去各部。

就算是將卒,也只是區區一武官,怎麼有權力指使地方官徹查地方世族?

這個邏輯只在南邊的興朝行得通。

何況趙貘一代頂花頭籌將卒,京官,手下卒隊何其壯觀人數,就是今晚的火災,也不過燒了一小片他卒隊的衣角。怪只怪這次趙貘帶的人太少,不過幾千人的一支卒隊南下,路過埋州而已,居然被「火攻暗算」,吃了這一小場悶虧,雖是小打小鬧,也掛不上臉,說出去就是一樁笑料。

於情於理,地方官自己都會上趕着徹查。

趙貘喜歡凡事親力親為,在編外卒審視一下,象徵性地看看敵卒是否混入其中,自己也親自過來一趟,卻不下馬,慢慢掃視眾人,編外卒說到底都是打仗的時候卒隊可以隨時扔出去的棋子,倒也無甚候補之說。

弘興安在暗處緊緊握住白莨的手,給她一點安全感。

幾千人的隊伍,將卒能都認識誰是誰?

不可能的。

弘興安看趙貘調轉馬頭回去,兀自輕佻一笑。夜色愈加濃重,哨官不敢耽擱,趙貘說什麼是什麼,不敢攔著,說句話都不敢,在一邊立着,怕自己被扣個「敵卒」的帽子。

除了本來就是墊后的兩支,還有所有編外卒,剩下的卒隊全數盔甲武器帶足,營伎都給關到木籠里防止逃跑,用馬運著蓋上布的籠車,伙夫馬夫挑夫等隨卒而行,趁著夜色點燃火把,直接過了埋州安縣關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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敵方無限倒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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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7章 反客為主:弘興安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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