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第九十四章
她的未婚夫是謝家的嫡長子,謝陵。
父親志得意滿的撫著鬍鬚,想來是極滿意這樁婚事的。
兄長亦是朗聲笑道:「向晚你放心,我這個妹夫可是一表人才,文武雙全!」
她只微微垂首,露出微微暈紅的側顏,恰到好處的表現出羞澀的模樣,便教父親滿意的收回目光,自去教訓那莽撞無禮的哥哥了。
唯獨娘親,握着她的手,微微嘆了口氣,勉強露出些喜色來。
婚事定下來,她卻再不得閑,眼見得一日比一日忙,謝家長媳哪裏是那麼容易當的。娘親雖心疼她,卻寧願她此時多吃些苦,也好過嫁到謝家后再被詬病,也就下了狠心。
德容言功,袁家姑娘無一出挑,可就是雞蛋裏頭挑骨頭也挑不出她一絲錯來,教養嬤嬤們私下裏也不禁嘖嘖稱奇,這哪裏像是武將家的女兒,越發感嘆謝夫人目光如炬。
袁向晚聽了,也不過是淺淺一笑,一派大家閨秀溫良躬謙的樣子,接過丫鬟遞來的茶,她想起謝夫人壽辰那一日了。
請帖早先就送到了,婢女們捧著書畫古玩、玉器稀珍排成幾排,娘親為賀禮犯了愁,反惹了哥哥笑話:「這麼多還挑不出一件入眼的?不行就撿最貴的送!」
袁夫人又好氣又好笑,只道:「你啊,后宅的事不知道就別插嘴!」
袁向松向妹妹遞了個委屈的眼色,向晚笑了笑,上前道:「娘,哥哥話粗理不粗,謝家書香世家,藏書無數,再者既是給謝夫人的賀禮,后宅的事倒也不必拘泥太多,貴重些方不落了謝夫人的身份,但若再精巧些方顯得娘親的心意。」
看袁夫人有些意動,像是心中隱隱有了計較,向晚也就不再多言了。
壽宴當日,向晚自是陪着袁夫人來了謝府,送上了賀禮,再陪着娘親和相熟的夫人們寒暄了幾句,她耐性好,人也溫和謙遜,那些夫人倒不捨得拘着她,打發她和自家姑娘一塊玩去了。
「向晚今年也十六了吧,這孩子就是太規矩了些……」話是這麼說,徐夫人臉上流露出來的分明是滿意的神色,品貌端莊,性子也好。
袁夫人只笑了笑,虛應了幾句客氣話。
「姑娘,夫人請您過去呢。」蒓兒來喚時,向晚並不覺訝異,歉意一笑,道了句失陪。
依禮,袁夫人讓向晚上前見過謝夫人,旁邊作陪的還有其他的幾位世家夫人和貴女,向晚中規中矩的說了些吉祥話,一樣得了份見面禮。
沒人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謝夫人很久沒辦壽宴了,這次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為的是長子謝陵,才藉機見見適婚的貴女們。至於袁家,門第雖不低,卻比不了清貴之流,朝中歷來重文輕武,袁家的這個嫡女自然是入不得那些夫人眼裏的。
「是個妥善規矩的孩子,袁夫人教的好啊。」謝夫人笑道。
「啟稟夫人,大公子回來了!」
「他今日回來的倒早。」謝夫人臉上的笑意才有幾分入眼底。
侍立在母親身邊的貴女們多半是知情的,含羞低下頭,也有膽大的偷偷向外望去。
聽得腳步聲漸近,向晚倒也沒怯,向謝夫人行了個萬福禮告退,才不緊不慢的走到母親身後。這一禮一退,也不知是巧合還是其他,都避開了眾人的注意,卻又不顯突兀。
彼時謝陵年方十九,比之謝謙之的謙和儒雅要多三分灑脫,比之謝弘的少年英氣又要多幾分沉穩。
難怪爹爹會說,謝家三子,都是後生可畏。
向晚安靜的垂下目光,在崇德書院,她也曾遠遠的望見過這個謝家長子,但也只是望見過而已。
天上掉餡餅的事,誰都偷偷想過,但沒人會想到這個餡餅會砸到袁家頭上。
「向晚,這樁親事不好嗎,娘有什麼不滿意的?」袁向松抱怨道,最近頻頻觸霉頭他終於也學乖了,跑到妹妹這裏避風頭。
「哥哥不要多想,娘親只是覺得太好了,過猶不及。」向晚秀眉舒展,仍是一副渾不在意的模樣。娘親希望她嫁的好,可謝家門第太高,而謝陵又太好,而太好的東西實在是太容易引起別人的覬覦以及不自量力的妄想,要是都像她一樣該多好,永遠不會去染指得不到的東西。
「姑娘,嬤嬤還在等您呢。」蒓兒喚道。
「哥哥想坐就再坐一會兒,莫要再惹娘生氣了,等晚上吃飯好好跟娘告個罪,我會幫你的。」向晚不放心的囑咐了聲,才去了。
「這才多大一會兒……好吧。」袁向松訕訕的應了,看着自己妹子的背影,頭一次覺得這樁婚事或許也沒有他和爹想得那麼好。
向晚不緊不慢的過着自己的日子,崇德書院的課也在繼續著,閨中好友自然是為她高興,也有眼熱的難免會刺兩句,她不痛不癢更不會往心裏去了。
謝陵偶爾也是會見到的,也不過是頷首致禮,倒是謝夫人,見的多了,眼看着是對這個兒媳婦越來越滿意,門第與謝家還算相匹,既不會讓長子委屈,也不會因為岳家讓長子受委屈,世上規矩的人多了,可規矩得挑不出一點錯,又妥善的人可不多。
謝夫人如今只盼著兒子遊學歸來,成家立業。
只是誰也沒想到謝陵不是一個人回來的,一年前沒看上的笑話這回可以接着看了。
「姑娘,你不要往心裏去。」蒓兒放下帘子,小心覷著向晚的臉色,柔聲道。
樓下,那女子挽著謝陵,笑得明媚,什麼都好奇的湊上前看一看,嘗一嘗,一舉一動都透著天真活潑,與帝都的貴女不同,她更像是開在原野上的野花。
可既然不是嬌生慣養的家花,又哪裏真的會天真活潑得不解世事呢。
「走吧。」向晚毫不留戀的起身離開。
父親是生氣,哥哥院子裏都換了好幾套茶盞,可誰也沒提退親的事,只勸她不要往心裏去,是啊,袁家後院裏還有幾個姨娘呢,往後這樣的事多著呢。如果不是她還沒過門,謝陵就這樣直白的打她的臉,如果不是謝家一向門風嚴苛,這點小事算的了什麼,不往心裏去才是對的,可若是人家自己撞上來呢。
「袁姑娘,我知道你和謝大哥早有婚約在先,我不敢有別的妄想,只求有個容身之所,姑娘若肯成人之美謝大哥也會感激你的。」
看來是被她的未來婆婆整治得很慘啊,也終於不再裝成天真無害的樣子了。
「這不是我能做主的事,姑娘既不知自愛、自賤身份,棄良籍入謝府為奴便可。」
「袁姑娘為何惡語傷人!」她明明是大家閨秀,不是說這種人最在乎的就是名聲與臉面嗎?
向晚無奈的搖搖頭,她真不該來這一趟,這麼蠢,謝陵怎麼會看得上。
「那姑娘的容身之所恐怕真的是妄想了。」她不欲多說,起身便準備走了。
見她把話挑開,那女子也急了,一把抓住她的手,慌道:「你又不愛謝陵,何必緊抓着不放,為難我呢!」
「呵!」向晚氣笑出聲,閑閑道,「那你呢,愛他什麼,風流才俊,前程似錦,謝家門第……你想的也是我想的,謝陵會是個好夫婿,而他現在是我的未婚夫,又不是能給我更好的人選,我又為什麼要白白讓給你呢。」
她慢條斯理的拽開她的手,然後一根一根擦乾淨自己的手指,所以說這種不自量力妄圖染指旁人東西的人,最討厭了。
向晚推開門,只看到蒓兒漲紅了臉站在後面,而她面前就站着闊別許久的未婚夫,謝陵。
謝家終歸是容不下這麼一個女子的,送走也在她的預料之中。向晚不解的是,謝陵明明可以有很多辦法來息事寧人,達成所願,而不是像個叛逆期的莽夫一樣,反倒有種故意在激化矛盾的感覺。
再後來,向晚就聽到了那個女子的死訊,在她還來不及反應之前,風言風語就傳播開了。這種簡單粗暴的做法,太像是袁家武夫的做法了。
而後,謝陵請旨出走,謝家上門退親,一切都讓人措手不及。
向晚覺得不對,卻又說不出哪裏不對,卻第一次不肯聽從父母安排,毫不退讓。
謝相有愧,暗地裏倒是給了哥哥不少方便,父親雖不假辭色,但總歸是承了情。
哥哥卻是半點都不知道,聽說常去找謝家兄弟的麻煩。
「我當初就是瞎了眼了,向晚,你難道真要等成老姑娘嘛!」
「向松!說什麼渾話!」娘親斥道!
哥哥在她面前砸了酒杯,是啊,她一等就是數年,到最後也不知是和謝陵慪氣,還是和自己慪氣了。
謝家二公子名聲漸盛,杏林春宴的事鬧得滿城風雨,不輸當年。
越來越多的人都只知謝家二子,謝陵這個名字淡出所有人的視線,就像她手中斷了線的風箏,越飛越遠了。
「姑娘,斷了的風箏是去災的,日子會越來越好的,再說連靖安公主都那麼說了,那些人再也不敢背地裏污衊姑娘了。」蒓兒勸解道。
公主替她、替袁家開脫的話傳出來之後,她也總算沒以前那麼讓人避之不及了,娘親欣慰,向晚心中也是感激的。
哥哥是個沉不住氣的人,袁向松帶着一身傷回來的時候向晚皺眉命人去請大夫來,心中隱隱已有了猜測。
「向晚,謝陵回來了。」
果然,向晚無謂的應了聲:「嗯,所以哥哥去和人打了一架,看樣子還沒贏。」
「向晚!」袁向松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也從來都看不透她在想些什麼。
沒多久,謝相便領着謝陵上門賠罪了,其中隱情雖是一筆帶過,但她多少也能猜出些來。至於面前這個據說剛剛知道真相、內疚不已的未婚夫,向晚卻是不敢輕信的。
謝陵懇切的表示願意履行婚約,可她卻覺得這人分明氣定神閑的好像一切盡在掌控,一如當日在門外見到他時一般,她的這個未婚夫,恐怕連謝相都不知道自己兒子連內里都是黑的吧。
向晚垂眸,恬靜溫柔,真是再善解人意不過。
「既然此事已分明,謝伯伯不必再放在心上,兩家能和睦如初真是再好不過。至於謝公子,向晚已不敢再做他想,相信另有佳配。」
她迎向謝陵的目光,頷首致禮,你真以為一切都在掌控嗎?
謝陵不得不正視起面前這個中規中矩的未婚妻,她似乎比自己想像的還要有趣呢。
這番拒婚倒給袁家掙回了不少名聲,漸漸也有官媒願意上門了,雖然多半都是續弦的,娘親又氣又惋惜,只能挑着還看得過去的,讓她看看。
向晚並不拒絕,撿著一張張看,但也沒鬆口。
謝陵也打着愧疚和照顧的由頭,常來袁府看看,久了,袁向松也不好再往外趕了。向晚偶爾也會讓他見上一面,也只當一般朋友一般,謝陵覺得她好像什麼都知道,又規矩的好像什麼都不知道。
日子久了,謝陵覺得自己慢慢會膩了的時候,目光卻已經習慣留在她身上,移不開了。
謝陵來不及再探究些什麼。
帝后相繼駕崩,朝局動蕩,太子繼位,三皇子反。
父親站到了三皇子這一邊,她與娘親為父親和哥哥的平安心驚膽戰着,好不容易熬過那幾日,哥哥卻與她說建功立業的時候,謝陵又不知去哪裏了。
沒多久,荊州城破,叛將正是謝陵,滿朝皆驚,紛紛上書。
「向晚,你不要摻和這些事,你不懂!」哥哥在書房前攔住她。
她只望向父親,輕描淡寫的彷彿在談論天氣。
「父親,謝陵不會做這樣的事,他沒那麼蠢。」
有些事串聯在一起,就很容易想通了,所以對於謝陵的身份與歸來,向晚絲毫不覺得訝異。
風箏,終於到了收線的時候了。
三年國喪之後,謝家長子謝陵再度求娶袁家嫡女,甚至求來了皇上賜婚。
世家女眷們不禁感嘆起袁向晚的好運,如今的謝陵,謝家的下任家主,更是遠非昔日可比了,十里紅妝生生碎了多少女兒心腸。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大軍抵達那日,他風塵僕僕的趕到她面前,唯獨目光如同發現了珍寶一般。
向晚沒答他,只道:「那姑娘真是冤枉,你也夠黑心,讓我平擔了這麼多年罵名。」
連這個都猜出來了,謝陵挑眉:「她若不是一意孤行中途折返,我自保她一生平安無憂。至於你,既已與我定了婚約,還敢妄想什麼更好的人選么。」
「以後,當然也更不可能。」謝陵篤定道。
向晚垂眸,似是無可奈何,這模樣自然讓謝陵十分滿意。
謝陵看不到,她嘴角微微上揚的狡黠,最後,到底是誰坑了誰呢。
袁向晚第一次見謝陵,是在崇德書院。
九月的傍晚,楓林如醉,他們把酒言歡,暢快闊談。
她一眼便望見了女伴口中的謝陵,身姿挺拔如松柏,一舉一動都說不出的好看,後來她想想,文武雙全,儒將風采,當是如此了。
那時她只是欣賞,她清楚謝陵不是她可以肖想的人,而袁向晚也從來不會妄想自己不可能染指的東西,她可是最守規矩的。
但既然有機會抓住,那她這裏可沒有鬆手的規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