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九兒姐

第四章 九兒姐

我顫抖著聲音跟佟天望說,老舅,前面是麻雞婆子墳,我們往那裏躲。

麻雞婆子墳是村裏一塊禁地。

老一輩人有一個傳統,人要是在黃河裏橫死,是不能葬進祖墳的,晚上用破爛席子把屍體一卷,在麻雞婆子墳刨個坑,把人丟進去,扒拉兩缽土蓋上完事。據說,會有紅眼長毛像人一樣的麻雞婆子,悄摸去駝那屍體,搬到山洞裏,把肉給啃了,橫死的人就能投胎。

這扯蛋的說法,嚇了我一整個童年。

可此刻別無所去,我也不知道咋回事,腦海中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來。

佟天望可不管什麼紅眼長毛的麻雞婆子,一掉頭,就帶着我進了墳包起伏的麻雞婆子墳,找到一個鼓起的墳包作掩護,兩人趴在墳地里大氣不敢出。

我瞄見佟天望手中那根鐵管,通體黑不溜秋,中間是空心的,頭斜尖,像極了村醫打針針頭的加粗版,只不過,鐵管空心裏面還有細小的血槽,上面還沾滿金豹蛙噁心的粘液。

佟天望見我好奇的模樣,問我是不是喜歡?

我搖頭說不喜歡,嚇人。

佟天望冷不丁來了句,你爺爺、你爸都是土憋。

我學着他罵老村長的話,說你才是土憋,大土憋!

佟天望也不生氣,笑着搖了搖頭,目不轉睛地朝村口的火光看去。

這一看,可把我給嚇壞了,村民手執着火把,竟然朝麻雞婆子墳過來了。

難道他們又發現了我們?

麻雞婆子墳在村邊一個死角,背面就是黃河,要逃跑只有沖着村民來的方向。佟天望緊張的眼睛緊閉,雙手合十,架在頭上,嘴裏喃喃地祈求村民不要過來。

可他們還是過來了。

讓我覺得驚訝的是,他們好像並不是來抓我們,反而在一旁停了下來,幾個漢子沖着地面掄起鐵鍬挖坑,吭哧吭哧挖好一個小坑,把一個東西丟了下去。

我眼尖,見到他們丟下一張破席子,裹着一個小人,圓圓的腦袋,胖胖的手腳,竟然是軍軍。

軍軍被萍媳婦丟河裏淹死,算是橫死,他們過來埋軍軍。

我想到軍軍被埋在這裏,屍體會被麻雞婆子吃掉,忍不住傷心,嘴巴一癟,想哭。

佟天望趕緊把我嘴給捂住了。

村民辦完事,很快就走了。

我們都鬆了一口氣。

佟天望轉頭跟我說,剛才他嚇得屎都快出來了,叫我等他一會兒,他去幹個大號。我心裏雖然害怕,但卻也不想聞他屎臭味,只得點頭答應。

我滿腦子都是村民惡狠狠的表情和蠟道口金豹蛙的恐怖。

眼角的餘光,卻瞥見軍軍墳塋處的土在不斷抖動,那土很薄,沒兩下,軍軍的小胖手就伸了出來,隨後是腳、頭、身軀。

他臉上有土,黑黑的,在月光下看不清他表情。

我驚呆了,軍軍沒死嗎?

軍軍卻快速地朝我走了過來,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這一拍,差不離把我魂都拍沒了。

「小皮,別躲了,我們快走!」軍軍抹了抹臉上的土,一雙小眼瞪得老圓,焦急地跟我說。

我懵在原地不作聲。

軍軍說你發什麼呆,萍媳婦是麻雞婆子變的,村裏人全被她咬了,全瘋啦!他們要弄死全村的娃,我剛才是裝死呢,我們得趕緊逃跑。

我不知道他說的話真假,拿着那根鐵管護住自己,問他是不是鬼?

軍軍鼓著腮幫子說,你才是鬼!萍媳婦找你之前我叫你逃,你不信我,現在還不信我!你在這等死吧,我可要走了。說完,他甩著兩條胖腿就往前走。

我想起萍媳婦要殺我時,軍軍確實來找了我,於是相信了他,跟着他跑。

跑了幾步,才反應過來,佟天望正在拉屎呢,我對軍軍說你等我一下,我要去叫上我老舅。

軍軍非常生氣地說,佟天望也被麻雞婆子咬了,他也是瘋子,你別去找他!

我一下傻了,站着不動。

軍軍卻猛然回過身,張口就朝我脖子咬來。

腳下趔趄,我整個人摔在地上,鼻子傳來一股黃河水的泥腥味,他的嘴角露出詭異微笑,馬上就要咬到我的脖子。我非常生氣,軍軍從來都是我小弟,以前糊他兩耳光,他只有回家叫媽媽的份,現在竟然敢打我。

我揪着他的頭髮,罵道小胖子,你還敢打我!

手伸過去,他卻用頭頂了我一下,我冷不防摔在淤泥里。

他力氣大的嚇人,嘴裏突然長出兩根獠牙,整張臉變了,身體也變了,變成了一個紅眼長毛,四肢短短,通體墩實的一個怪東西。

麻雞婆子?!

我想爬起來跑,但身上動彈不得。

它衝過來,張開猩紅的嘴,來啃我的臉。

我嘴裏大喊著老舅救命,我要被啃死啦,要投胎啦!

耳邊卻聽「啊!」一聲慘叫,怪物整個人被彈開,倒在地上,然後,它驚恐地看了一眼我身後,甩開腿,跟狗一樣向樹林里竄著走了。

鼻子裏襲來一股香味,那是小姐姐才有的味道。

我慌裏慌張回頭,發現一個十三四歲,長相標緻的女孩站在我後面。她穿着一件碎花裙子,皮膚白皙,透著紅暈,頭髮長長扎在腦後,前額留着漂亮的劉海。

眼巴前,軍軍的墳塋不知啥時候被刨了一點,露出一雙腳,但屍體卻仍在裏面,沒啥變化。

「你叫謝小皮嗎?」小姐姐問我。

我知道應該是她把我救了,感激地點點頭。

「我叫九兒,比你大幾歲,你叫我九兒姐吧。」她把我從地上拉起來,拍了拍我身上的土,又說:「你可真的臟死了!」

這一晚上,我躲閣樓、沉黃河、趴蘆葦、躺墳地,能不臟嘛?

我說九兒姐,剛才那個不是軍軍,是麻雞婆子,對嗎?

九兒姐沒有正面回答我,卻反問我,你舅舅佟天望呢?

我剛想說他在拉屎,結果,佟天望提着褲子匆匆地跑過來了,他一見到九兒姐,卻臉色煞白,撒丫子就往回跑。

九兒姐對他背影說,再跑把你手腳筋挑斷!

佟天望跟中了定身術一樣,立馬剎車,站在原地,回過頭來,臉上露出一副無比諂媚的笑容:「九爺息怒,九爺息怒,哪兒陣風把您給吹來了?」

老舅對九兒姐這副態度,讓我覺得很生氣。

他平日裏常說天上雷公,地上舅公,對我吆五喝六的。每次來我家,臨走前,都要叫我偷摸順點我老爸的好煙好酒孝敬他,沒順成功,還時不時給我來頓暴栗,誰會想到此刻他會腆著臉稱呼比他小的姑娘為「九爺」?

實在太沒出息了。

九兒姐冷哼一下,說沒出息的東西!

我心說九兒姐罵得太對了。

佟天望一臉尷尬,撓著頭說:「九爺您罵得太對了!」

九兒姐撇了撇嘴,拿蔥白的小手指著佟天望說:「嶺南憋寶行的臉面都讓你丟盡了,謝地餅怎麼會收你這麼個孬貨徒弟?!」

老舅是爺爺的徒弟?

我咋不知道呢!

佟天望卻露出一副二皮臉神態,笑嘻嘻地說:「九爺您可高看我了。親家爺倒是準備收我為徒,但入門宗貼剛寄出,還沒等到憋寶行派人來考察呢,就出事了,我這……還沒入門呢!」

九兒姐聽了,不置可否,一張小俏臉在月色下泛著冷冷的光。

佟天望卻好像突然反應過來,一拍自己的大腿:「九爺,難不成你是憋寶行派來考察我的?」

九兒姐說:「本來是!但謝地餅都死了,還考察什麼?你沒指望了。」

我聽到九兒姐說到我爺爺,心中一酸,忍不住又要抽泣。

佟天望顯得無比遺憾,不斷地搓手。隨後,他又咬牙切齒地道:「九爺,我親家爺,姐姐、姐夫都死了,他們可都是嶺南憋寶行的人,你可得替他們報仇!」

替他們報仇?

佟天望之前跟我講,我爺爺是因為紙船被打翻而死在河裏,而我父母是因為佟天望澆滅蠟燭而死,如果九兒姐替他們報仇,豈不是要殺了佟天望?

我現在所有的親人,只剩下個佟天望和幾十裏外的姥姥,我可不想讓九兒姐殺死佟天望,我趕緊接茬說:「九兒姐,我不想報仇。」

九兒姐卻像個長輩一樣,揉揉我的腦袋:「小皮,我們回村,替你親人報仇去!」

我心裏既憋悶又焦急,不知道佟天望葫蘆里賣什麼葯,哪有叫別人來弄死自己的?站在原地不動,反覆地給老舅使眼色。

佟天望卻一把將我夾在胳肢窩,嘴裏嚷道:「傻不拉幾的,我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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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土憋那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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