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敢問路在何方
龍辰十八年冬月十九，癸未年甲子月己未日。
宜：安床，祭祀，祈福，求嗣，冠笄，伐木，架馬。
忌：飲宴，出遊，看男人。
……
「少主，我覺得應該是那個方向！前面有竹林子的地方。」
「我認為是西邊有閣樓的地方。那邊似乎有個小山。小山別院肯定在那裡。」
我無語地蹲在董國丈府的某個假山下面，用兩枝基本上擋不住什麼視線的梅花遮住腦門，看著緋妝和紫靨在奇石假山上上躥下跳，爭吵著小山別院的正確方向。這天的天氣其實不錯，日頭很好，曬在身上暖洋洋的，雲也很少，天朗氣清。前提是，如果我們不迷路的話，那就一切都好了。
其實，在決定到小山別院見見那位青公子之前，紫靨就先跑到董國丈府逛了一圈，踩了盤子。在我一絲不苟的準備堅持下，她甚至還畫了一副頗為風雅的董國丈府奇石分布圖。一切準備妥當之後，我們才悄悄打發了李嬸，踏上了飲宴出遊看男人的旅途。
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直到翻進國丈府的院牆，走了兩個院子，遭遇守衛之後。
如果，我是說，如果只有我和紫靨兩個人，那麼，我們絕對不會被守衛追得四處逃竄，也絕對不可能陷入慌不擇路、胡亂衝撞最後終於甩脫了守衛，卻也徹底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的尷尬境地。
改蹲為坐，我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開始剝梅枝上的花朵。
上面緋妝和紫靨還在爭吵。
剝啊剝剝啊剝啊剝，很快兩根樹枝就光溜溜的了。我掂了掂分量，覺得還不錯。
假山前面是一片小小的空地，應該是用來擺盆景的，冬天都撤進了屋裡，這時候看著空蕩蕩的。我手持光禿禿的梅枝，躍下假山，隨手挽了兩個劍花。嗯，不錯不錯，空氣不錯，景色也不錯，董老頭挺會享受的。深深吸了口氣，靈台一片空靈，開始舞劍。
好久沒在這麼好的環境里練劍了，筋骨很快就舒展開，草木的靈氣彷彿都在劍尖躍動。
可惜，沒享受片刻功夫，那兩個在假山上吵架的女人就雙雙沖了下來，朝我大吼：「太過分了，少主！怎麼能在這裡正大光明地練劍？！我們現在是偷偷潛進來看青公子的耶，不能被人發現耶，你怎麼能這樣呀？」
一個騰身挑飛三兩落花，我好整以暇的收回梅枝，說：「武功爛得害我們被守衛追到迷路的人，沒有資格對我說這種話。」
緋妝委屈得都快哭出來了，扯著紫靨的袖子：「紫靨，你看，少主她說什麼啊？」
「我也不贊同少主在這裡練劍。」紫靨來了個大喘氣，面無表情地說，「但是，不得不承認的是，少主剛剛說的也是事實。」
「你……」緋妝作勢想揍人。
遠遠聽見鶯鶯燕燕的笑聲，我皺眉看了紫靨一眼，低聲道：「有人來了。」
我與紫靨迅速藏身當然沒有問題，緋妝武功固然是差一點，比尋常人也是厲害多了，很快就收斂氣息，藏在了假山的凹洞裡。我藏的地方稍微遠一點，視野倒是不錯，緋妝和紫靨在藏身點又差點打了一架。真是……我頭疼地摸了摸鼻子。
沒多久，就看見一群穿著紅襦白裙，外罩天青坎肩的少女嚶嚶笑著走近，這些女子都穿著一樣的衣裳，梳雙環髻，只有髮鬢簪花各不相同，顯然都是董國丈府的丫鬟。她們手裡捧著各種新鮮瓜果，消遣糕點，還有兩個侍女手捧銀瓶，一路嬉笑著往東邊走去。
我耳力勉強還算不錯，就聽見其中一個咯咯笑道：「……家的顧小姐真正好笑，巴巴地趕來給咱們三小姐送首飾，愣給送錯人了……」
浩浩蕩蕩的隊伍終於過去了。
我蹲在坑裡沒有動，紫靨和緋妝已經沖了出來。
我冷汗瞬間就滾了出來，只盼她們早點發現不妥，趁早閃人。
沒料到紫靨這個功夫比較好的，偏偏懶洋洋地走在後面。緋妝一馬當先往我這邊衝來，一邊沖一邊喊：「東邊那個院子肯定就是小山……啊！糟了！」驚叫一聲，立馬掉頭往後面沖。這個時候紫靨大約也聽見前面多出來的呼吸了，兩人轉身就跑。
我眼睜睜地看著一大隊守衛，從我面前呼啦啦地開過，目標直指前面兩個跌足狂奔的女人。
不是我不講義氣躲著不肯出來，只是，那個時候那隊守衛離我實在太近了。要將那對守衛全部制伏也不是難事，難的是不讓他們看見我的身影。畢竟……我鬱悶地捂住臉。我是要進宮的人，不想在這種地方露出一丁點紕漏。
終於徹底清靜了。我從假山的凹洞裡出來，日頭還是很好。
我開始質疑自己此行的目的了。我為什麼要到這個地方來？我為什麼要被一群很膿包的守衛逼得鑽假山洞洞？我為什麼不在家裡喝著冰泉，偎著軟枕，玩弄錦鯉？哪怕是正大光明地蹲在水井邊晒晒太陽也不錯啊……想到這裡，我突然對東邊不遠處的小山別院一點興趣都沒有了。
不管是董麗君，還是南棠，或者那個名號聽起來很嚇人的青公子，我都沒興趣。
現在，我要散散步，然後回家去了。
董國丈府的花園子安置得十分漂亮，哪怕是角落裡一棵芭蕉，也收拾得獨具匠心。只是現在這個月份，除了臘梅和水仙，什麼花花草草都不能看了。轉頭看看婆娑綠竹，又有清溪浣花，側目望著奇石邊角上凝成冰的雪花，總還是有幾分看頭的。
以我的耳力，聽著半里之內落花墜葉都不成問題，偶然撞見家人僕從，也早就避往了別處，因此這一路走得相當悠閑。一路避人走了十多個院落，原本就陌生的庭院更是摸不著東南西北了。找了個避人的地方坐下來，我打算好好研究下路線，嗯，要回家了……
空中突然傳來衣袂破風的聲響，我一聽就知道是來了高人。
連忙收斂身形藏在暗道的陰影里，呼吸也細細斂住。片刻就看見一道杏黃色的身影流星般隕落下來，撞著牆腳綠竹，簌簌作響。那人剛剛摔落又爬了起來，繼續往前奔逃。他似乎十分熟悉路徑，三兩下鑽入竹林之中，消失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