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174一起面對明天

一生因為苦難而顯的特別長，一生又因為回憶而顯的特別短。

在回憶面前，在失去面前，一剎間，那些恨與怨好像都能拋下，留下的只有純粹的愛與心痛。

楊如趕到后，沒有兩天，大年初六的晚上，劉嬋病逝了。醫生對楊如說，其實劉嬋體內的宮頸癌早就發現了，只是她一直拖着不治，最後才成了晚期。

楊如只記得媽媽臨死前閉上眼笑着說的那句，以前想死的時候，死不了。現在想活了……又活不下去。

那一句話，竟然讓她們母女倆同時淚流滿面。

劉嬋說話時，語氣很溫柔，表情很慈愛，看起來特別溫婉知性，是楊如從沒見過的另一面。

那是她第一次平靜的，耐心的，從媽媽嘴裏聽到關於父母的愛情故事。

劉嬋年輕的時候，是村長的女兒，在那個年代，家庭經濟條件還是比較好的。

而楊大剛是一個無父無母四處浪蕩的窮小子。那時候不流行自由戀愛，和男孩子走在路上多說一句話就會臉紅。

到了十八歲適嫁的年齡，家裏也給劉嬋介紹了好幾個對象，回憶起來，其實那時每一個對象都比楊大剛要好。

可那時她太年輕，太沒有社會閱歷，感情世界幾乎沒有，所以年輕的她，很快被楊大剛的甜言蜜語和厚臉皮所打動。

那時候的小女生都覺得不停的說喜歡你，不接受你的拒絕一直追求你，就是真愛。

而當你結婚後，發現什麼才是真正的喜歡已經晚了。

劉嬋的父母自然不同意女兒嫁這麼一個窮小子，可是闖過五湖四海的楊大剛太會哄女生了，就這樣把劉嬋給哄走了，偷偷離開了家，偷偷跟了楊大剛。

那時十九歲的劉嬋，堅定的決得，這就是愛情。她為了愛情很勇敢。她也很平等的對待了她的愛情，沒有因為喜歡的人貧窮，沒有因為父母的阻攔而放棄他們的愛情。

再激烈的愛情，在柴米油鹽日復一日的消磨下，也會變的普通平凡。

劉嬋雖出生不是十分富足，但也是個十指不沾洋蔥水的大小姐，可嫁給楊大剛后，她什麼都得做。

一樣一樣的學，她學的認真，做的認真，得到的全是楊大剛的嫌棄，罵她不會做這兒，不會做那兒，一生氣就經常喊，不知道把你娶回來做什麼。

第一胎又生了一個女兒，這對重男輕女的楊大剛來說，更是受不了，對待劉嬋越發苛刻。

就算明知道一個孩子都養不活了，劉嬋為了哄男人開心，咬牙又生了一胎，結果還是女兒，就這樣直接嚇走了男人。

劉嬋生了老二剛出月子后，楊大剛便沉重的提出要外出打工，不然兩個孩子怎麼養活啊。

他走的時候還哭了，當時傻劉嬋以為他是捨不得自己，抱着老公也一直哭。

後來一直等啊等，老公毫無音訊，她才驀然想起，那天分別時，丈夫為什麼哭。

也許那時候他就要拋棄自己了，良心也有些許的不安，才會一直哭吧。

一天一天毫無希望的等待，一個男人又一個男人對她粗俗的調戲，生活的拮据，孩子不停的哭聲，讓她活的日漸憔悴。

心裏好像積攢了很大一團黑霧，全是負能量的壞情緒，每次一有不順心的事，這些「黑霧」都會爆發出來。

她變的焦慮，暴躁，歇斯底里……表現最嚴重的就是愛打罵孩子。

無論是六歲的大女兒，一句無辜的要錢買鉛筆，還是不到一歲的小女兒不小心尿濕褲子嚎啕大哭，都能得到她的一頓毒打。

每一次把腳狠狠的踹在那弱小不能反抗的身體上，她心裏的負能量才能得到宣洩。

每一天，左鄰右里都能聽得到她的怒吼聲。他們會當面沖她笑說，劉嬋啊，今天沒天你打罵孩子呢。背地裏罵她是個惡毒后媽。

最嚴重的是，小女兒兩歲那年，劉嬋打着罵着，不小心把小女兒推倒在樓梯下，暈了過去。

當那個天使的容顏躺在那裏一動不動，劉嬋看着自己的手，才知道自己有多可怕。

她已經不知道多少次再打了孩子后，又在夜裏看着孩子的睡顏，哭着對她們說對不起。

哭着說，媽媽以後再也不會打你們了，可是她卻沒有一次做到。

她打的越來越順手，打的越來越輕易。她把生活的壓力，心裏的怨恨與無奈不甘，統統發泄在自己的孩子身上。

可是她們何其無辜啊，她們懂什麼。

自己是她們的媽媽，她們的爸爸不愛她們，她這個媽媽應該更愛她們……可是她，卻只會傷害她們。

因為害怕，因為恐懼，因為婚姻的失敗，被人拋棄，讓她只想逃避。

有一次她發現打牌不會讓她多想，會讓她開心，她就開如沉迷於打牌。

有時候贏錢了，會給孩子買書包，許多文具用品，漂亮衣服。輸錢了，如果對方是男人，大不了陪他睡一覺。

一開始覺得這種事很丟臉，多來幾次也不痛不癢，還能跟別人的老婆在人來人往的地方，大打一場。

可能她這個做母親的太失敗，所以她的女兒跟她完全不一樣。自愛，自尊，自重，好強，勇敢，正直……大女兒讓她越來越自卑，可到後來，連自卑也沒有。

生活完全沒她磨的沒有稜角，沒有自我，沒有脾氣，墮落的沉淪著。

當有一天，從前瞧不起她的人，恬著臉上門給女兒說親的時候，她才意識到，那個丫頭片子長大了，時間過的真快啊。

而她照照鏡子，才發現自己已經滿頭白髮。

一瞬間淚流滿面，好像自己還沒年輕過，就老了。可對於失敗的人，早早放棄生活的人，已經無可救藥的人，除了對着鏡子流流眼淚，再也沒有其它。

因為她是失敗者啊，失敗的連掙扎，自我申辯都覺得多餘。

女兒總愛數落她，她總是不屑一顧。總想，如果你經歷了我所經歷的一切，你還能這麼勇敢堅定？

有時候也會問，是不是自己太脆弱？如果那時候稍微堅強一點兒，咬牙撐過去，會不會現在會不一樣？

楊大剛回來了。過了這麼多年，她又睡了這麼多男人，早已經不愛不恨不怨了。再加上她知道自己得了病，不想給自己孩子們添麻煩，便原諒了跪在她面前痛哭懺悔的楊大剛。

這麼多年，楊如第一次完整的聽到劉嬋的故事。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劉嬋只是為了保護她們姐妹，才會墮落於牌桌。

她也明白，為什麼她生了孩子后，劉嬋會那樣主動幫忙照顧孩子。

可能那時候，劉嬋一個人，太想一個人幫她照顧孩子了吧。

劉嬋笑着說，得這個病好，這是我的報應。因為我拋棄了生我養我的父母，這麼多年，都沒回去看過他們一次。

不是不想，只是覺得沒臉。

偷偷跑出去的時候，總想着有一天自己會混的很好，過的很幸福的回來，哪知後來的生活和她想的完全相反，她怎麼有臉回去面對父母呢。

也許，對父母的愧疚，長年累月，也如一把鈍刀在時時的割扯着她的心房。

她永遠閉上了眼，卻有太多未了的心愿。只有在閉眼的那一瞬，才發現自己還有好多話沒有跟女兒交代。

也許最想說的那句還是，孩子，不要像媽媽這麼沒用，活的這麼失敗。

每個人的都有每個人的故事，每個人在生活中都有自己的不得已。

以六歲的視角，看待自己的家庭，父母，因為不解不清楚，對楊如來說，這個家庭如噩夢一樣。這個母親帶給她的只有恥辱與憎恨。

可當有一天她為人母，有了情感經歷，換位思考一番后，她突然也能理解，突然也十分惆悵。在媽媽最需要溫暖的時候，她和妹妹都沒能給妹妹溫暖。

下葬的那天，楊大剛跪在那裏一直哭，一直說對不起。

他說，到老了，才知道誰對自己好，才發現自己錯了，卻再也沒機會彌補。

楊如冷眼旁觀，沒有情緒波動，也沒有上前去勸。

楊大剛說，自己是流浪漢的性格，從小因為沒有父母就居無定所，吃百家飯長大，所以最會看人臉色，說哄人開心的話。

剛娶到劉嬋，漂亮的姑娘，加上對他的照顧，那種溫暖的感覺讓他生平頭一次想安定下來。

只是過了幾年安定的生活后，內心就開始波動了。特別是他們越來越窮，越來越多次為錢吵架。

劉嬋讓他去磚廠做活，一個月八百塊，雖然辛苦，也夠養活家裏人了。

可楊大剛做了兩個月就不願意幹了，他不願意干這種每天累的要死的體力活，也不想過這種一眼就能看到老的人生。

接下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只要他能動，他都得賣力這樣做苦力。

他是聰明的，他是自負的，他覺得自己做這種事太沒前途，他還想掙扎，還想闖蕩，最後毅然決定離開家。

只是離開家后，他沒有過的更好。一年之後，遇有一個離異的有錢女人帶着孩子，那女人對他花錢大方，他們便住在一起過日子。

他幫女人看店，賺到錢后也試着自己投資，可最後總是失敗，直到最後把女人的家許敗光，被女人掃地出門。女人的兒子抓住他，按住他的身體讓他賣腎。

楊大剛這才害怕的逃了，逃了很久，想去找個活，發現自己找不到活兒了。

以前最討厭的苦力活，現在人家嫌他年紀大做不到，也不收他了。

折騰不了，又無路可走的時候，他才想到妻子和女兒。

他厚著臉皮回來，請求原諒。事隔多年，再一次吃到妻子端來的一碗普通麵條時，想起多年前妻子初次在他煮麵條的害羞模樣，他頓時淚流滿面，哭的不能自已，不停的跑在桌子上哭着說，對不起，對不起。

一生那麼長，他卻都用來闖蕩，折騰，浪費，心比天高，總覺得男人就應該打拚，男人的一生就應該與金錢掛鈎，金錢與事業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回憶從前，事到如今，人生有過起起伏伏，他才驀然發現，原來一個人為他煮的一碗面，才是世間上最珍貴的東西。

溫情的照顧，平凡普通的生活，才是你一生最為眷戀且滿足的事。

可很早以前他就在耳邊聽到的一句話語，卻用了二十多年，不停的折騰，不停的碰壁，到最後油燈枯盡，沒有前路，才恍然回頭，對這句話大徹大悟。

他是真的後悔了，也是真的想彌補。

但是，老天終究覺得他太壞，沒有給他機會。

劉嬋走了，楊大剛也沒臉再去找楊如了，一個人的日子越發的落迫。

就在這時，楊如卻暗中接濟他，派阿寬給他送生活用品，還一些小錢，讓他得已渡日。

楊意知道姐姐的做法后，不明白的問為什麼。楊如苦笑說，

「妹，你知道嗎？我都不了解我自己了。從小到大，我最恨劉嬋，恨到從來不叫一句媽，處處都喊她名字，有時候甚至公然罵她。可是她走了，我卻這麼難過後悔，自責自己對她不夠好……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天生的血緣關係在影響我，讓我的心一直很難受。我真的很怕有一天楊大剛死了，我會同樣後悔自責，所以，就算現在我仍然討厭他，我也要對他好。

我只是不想將來再後悔罷了。

就像人家說的，沒有他，就沒有我。到底是我父親，就算他現在去法院告我，我也有義務要贍養他啊，所以，就這樣吧！」

楊意無奈又心疼的握著楊如的手說，

「姐，你知道嗎？你最大的弱點就是心軟！」

「女人，都心軟！」楊如溫溫笑着說了一句。

孩子越長越大，父母就越來越老，到了六十多歲的，總是這裏痛那裏痛，說是病吧，去醫院又檢查不出什麼來。說不是病吧，總是折磨的你難受睡不着。

到了年底，蘇父大病了一場。聽韓姨說可能會撐不下去。蘇上景就和楊如帶着孩子一起回到江城，日夜照顧了蘇父將近大半年的時間，最後蘇父總算康復出院。

經歷了劉嬋的事，楊如越發覺得自己和蘇上景是連在一起的。如果當年他們是因為喜歡因為愛情在一起，那麼現在，他們可能是因為親情，因為責任，把兩人更緊密的聯在一起。

劉嬋突然走時，她太傷心，蘇上景忙着照顧她，又忙着一手操辦劉嬋的後事。這份感激楊如一直記在心上，她經常想，如果她沒有蘇上景會怎麼辦。

所以蘇父病危時，她也能心有體會，一直很細心的照顧蘇父。這是她第一次體會到相互扶持的感覺，雖然生活中有很多不如意的事發生，但這種感覺讓她更能坦然面對生活。

似乎到了他們這個年紀，生活就已經沒有意外。佈局就在那裏，照顧好老人，養大孩子。

一個人活着，先要完成自己所背負的責任，然後才能再談自由與快樂。

如果你能在上有老，下有小的生活中自得其樂，那就更好了。

因為有蘇上景的陪伴，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讓楊如一直覺得自己很幸福。

也許婚姻的意義就在於這裏，讓一個人漫長的一生，不孤獨，不害怕，有個伴兒，一起面對明天，一起迎接困難。

所以有的時候為什麼要為一些小事爭吵呢，你們應該把力氣留給未來，說不定哪天就爆發了什麼事，是你們所不能承擔的。而這之前，你們要做好所有準備。